我看了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成想,我都如此与他“坦诚相见”,他还这么严防死守,好像要为夫家守身的贞洁烈女似的,怎么都不肯屈服。
这未免……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我不知是一时气昏了头,还是被那股从中作祟的热力给逼得,竟口不择言道:“怎地?王爷这般坚守底线,莫不是要为大小夫人守贞?”
我话刚出口,还来不及后悔,刘起一个翻身瞬间将我笼罩在身下。
“不是的,玉兰,我只是怕……弄疼你。”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彻底把我给整懵了。
我疑惑道:“你说什么呢?”
他羞赧道:“你先前不是说,说我……不懂服侍人那一套,还说我只顾自己不顾你。”
“所以,能不能先别急,再给我点时间,好叫我再精进些。”
我扑哧一声,捧腹大笑起来。
实在没想到,搞了半天,他居然是在在意这个。
不过是我一番气头话罢了,想不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却是真真切切记在了心上的。
只是我见他这般委委屈屈,更存了心想要捉弄他,于是反而严声质问道:“如此说来,王爷是要潜心修炼了?”
“只是不知道,这是打算先从何处下手,烟花之地还是家养良妾?”
“不是,都不是。”
刘起吓得连连摆手,目光有些闪躲道:“我想了别的法子。”
我直问道:“什么法子,若不老实交代出来,当心我不饶你。”
他红着脸挠挠头,不自在道:“我让南水去弄了几张画本子来。”
我又问:“什么画本子?”
他急得又挠了挠头,“就是那种、那种画本子。”
我憋笑道:“春/宫/图?”
他梗着脖子点点头,一脸紧张地看着我,好像生怕我会恼了他。
“哈哈哈哈――”
我再也忍不住狂笑出声,笑声洪亮饱满,富有穿透力,直穿洞顶。
笑了好半天,刘起也不拦我,我笑得肚子酸胀,差点抽筋。
他只是那么看着我,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好像我多笑一笑,他便也会觉得由衷地高兴。
好一会儿,我才顶着一张笑僵了的脸停下来,煞有其事地正色道:“那如今习得多少,学得怎样?”
刘起神色为难道:“才翻过一两页,近来太忙,没时间细看,等我回头再仔细琢磨,应当……”
他话还未说完,我便含笑凑了上去。
舌尖掠过他的耳垂,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栗。
“这么学,那得学到什么时候去?”
我在他耳旁孜孜不倦地蛊惑道:“不如多尝试,情到浓时自然无师自通,水到渠成。”
刘起仿佛受到某种鼓舞,俯身将我再度抱紧。
火焰滋滋,仍是不厌其烦地燃烧着,穿过柴堆的缝隙,在洞壁上投射出起起伏伏的一道暗影。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好像铺上了一层微弱的金光。
熟悉的疼痛随之袭来,我的心猛然揪紧,惶惶然惴惴不安,直到那阵淡荡的玉兰花香渐渐将我包围,我才放松下来,如坠云端。
我看着他沉醉的神情,看得出了神,看得入了迷。
这一夜,我几近癫狂。
缠着他,一次又一次。
灵魂如坐群山之巅,在层峦叠嶂的蜿蜒之中,起起落落。
他不厌其烦地拥抱我,不厌其烦地热吻我。
在我的耳边,除了他愈发急促的喘息,再听不见这世间任何其他的声音。
洞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密密匝匝的杂木丛中,水滴拍打在偌大的芭蕉叶上,依旧寂无声息。
意乱情迷之时,他双手环过我的后背,身体轻轻发颤。
他伏在我的耳畔,一遍又一遍低吟,一遍又一遍地叹息。
声音轻轻浅浅,如泉水轻盈地滴落在石头的缝隙里。
他对我说:“玉兰,我爱你。”
“玉兰啊……”
“我、爱你。”
我禁不住泪流满面,把脸埋在他的肩上,眼泪落进他锁骨的凹陷里,积成一小滩氤氲。
我亦是迫不及待地回抱他,迫不及待地对他说:“启明,我也爱你。”
“启明啊……”
“我也爱你。”
天色将明,灰暗的丛林深处透出道道赤霞红光。
云雾悠悠,游走在群山峻岭之间,或高或低,或浓或淡,美如古画。
燃了一夜的火势总算逐渐暗淡下来,将息未息,徒留袅袅余烟。
靠在刘起怀中的我,彻夜未眠,终于在这天光初亮之际,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我伸手轻抚过他坚毅的面颊,半仰起头,在他的下颌上落下一枚轻柔的吻。
想必是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他睡得很沉,纵使我这般侵扰,他也只是微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醒来。
我掀开身上的衣物起了身,走到快要熄灭的火堆旁,取
下横木上烘干了的衣物穿戴好,又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那枚玉兰荷包,蹑手蹑脚地走回刘起身边,将它细致地摆在他的头边放好。
我径直走到洞口,转过身,眷恋地看了他最后一眼,随后,头也不回地隐入清晨的迷雾之中。
新雨初霁后的空气清新甘甜,润入肺腑,沁人心脾。
我牵着马匹走在山间蜿蜒逼仄的小道上,面前是无数棵百年老松落下的松针,铺就出的一地金黄。
只在这一瞬,我才明白,原来,我从不后悔来到这世上。
只因有他,只因有刘起,我便能毫无畏惧地面对即将要面对的一切,如此坦然,如此豁达。
孟清玄是个没有多余心思的,为人忠厚坦诚,说话也鲜少隐瞒。
我和孟清玄闲谈过几回,虽然他从未对我明说,但我也能猜得出一二。
刘起之所以迟迟不应借兵之事,除了他并非己愿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他虽是大宋的庐陵王,但身在大宋,他亦有他的不得已。
自前朝消亡,南北割裂以来,历代明主无一不想一统天下,名垂千古。
大魏的皇帝想,大宋的皇帝也想。
我的父皇和皇兄想,那宋主必然也这么想。
这是身为一代帝王的使命,是无论如何,抛头颅洒热血也要完成的使命。
刘起不出兵,若说是不想,更不如说是不敢。
倘若有朝一日,南人当真攻下洛京,必没有无功而归的道理。
彼时,万一宋主转过口风,下令杀光所有大魏皇室,借机占领洛京,吞并大魏,此事便再无可回旋的余地。
届时,事态之急,不是我和他仅凭一己之力可以扭转的。
而我,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从此就成了大魏的罪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身为大宋的将军,也有不得不遵的军令。
我知道。
他在害怕。
可我也知道。
他不是怕我离开。
而是,怕会有那么一天。
他要亲手杀了我。
此事,并非只是我的无端猜测,谢沉鱼就是最好的证据。
孟清玄曾说,当年以刘起为首的一众将士舍命攻下建康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恭迎身在浔阳的平东王刘襄入主紫宫。
刘襄登基之后,整顿吏治,开源节流,劝课农桑,轻徭薄税,大宋从此焕发了新的生机。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都少不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便是――刘起。
宋主刘襄感念他为大宋社稷做出的贡献,但他到底是投过魏的人,又怎能不起疑心?
若有他日,刘起会不会踏上他父亲丹阳王刘陆的老路,举家拖口叛至大魏,尚无定数。
还是要捆住他,想方设法也要捆住他。
只有捆住他,只有有了牵挂,他才会毕生效忠大宋,赤诚忠心,肝脑涂地。
所以,又是赐婚。
就如当年大魏高祖文皇帝那样,宋主刘襄能想到的唯一计策,便只剩这一样。
看似嘉奖,实则捆绑。
这帝王权术,算是给他们玩明白了。
可这赐的还不能是旁人,必须得是自己人才是,只有自己人最可靠,也只有自己人才能帮着自己人。
去监视他、去摸清他,像一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紧盯他。
而谢沉鱼,就是这么一双眼睛,一双背靠宋主,死死咬住他不放的眼睛。
一旦有个行差踏错,这双眼睛必能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便是功臣的下场,正因为功高震主,才不得不防。
孟清玄的一番话叫我感慨万千,我竟从未想过,纵使他身处建康,贵为战神之王,亦是如同从前在洛京一般,处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而我又怎能忍心,再将他拖累。
昨夜的那番同心合意,蚀骨柔情,说到底,不过是场精心编造的梦境。
我知道他在骗我,怪就怪,他与我是同一类人。
我太了解他了,像是了解自己那般了解他。
他说他想通了,他不能没有我。
他哪是想通了,他分明是在哄骗我跟他回去。
不过,若换作是我,也是一样的。
纵是用骗的、用哄的、哪怕是捆是绑,我也会将他留在身边,绝不会容许他再离开我半步。
我深知他心中所想,若果真跟着他回了建康,他定会将我关在那处小院内,命人日夜严加看守,好叫我再没机会逃跑。
所以,我也骗了他。
说好要跟他回去的,却又再次丢下他,一人前行。
刘起虽然骗了我,但有一件事他却是说了真话。
宋人不会为魏人去牺牲,也不会为了魏人的天下卖命。
我无权这么做,他也一样。
向宋人借兵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本就不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人身上,也不该指望宋人来救魏人。
魏人只能自救。
余下种种,我都要独自面对。
我不愿拖累刘起,更不愿在这之后看他左右为难。
若他再受宋朝廷排挤,洛京亦容不下他,他该往何处去?
他能回到建康,是他用命换来的。
他不能没有家乡,我也不愿再看他又踏上背井离乡之路。
从前他在洛京时,最想回的就是建康。
如今,他好不容易在建康有了立足之地,纵是只为了他,我也不能那么自私。
众山环绕,空谷回响。
我的身后是一片白茫茫。
翻身上马,迎风扬鞭,我义无反顾地冲入浓重的阴霾中,仍由狂风吹散我的长发,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建康城中燃起的烟花爆竹声。
我告别了刘起,连夜赶回洛京。
一路吞风迎雪,风餐露宿,等到达洛京城的宣阳门外时,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一个深夜。
月色之下,城门前的匾额显得油光锃亮。
我纵身下马,牵着缰绳信步朝城门处走去,正当我要抬手敲开城门之时,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朝着我快速袭来。
我来不及转头,便觉得脖间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我双手扒住纠缠着我的那只手臂,抵死挣脱,可脖颈上的力道却是越勒越紧,我刚想张大嘴呼吸,一张带着怪味的帕子却悄然捂住我的口鼻。
我被憋得喘不过气,不多时就双目一黑,神不知鬼不觉地晕了过去。
我像是被人拉进一处深不见底的潭水里,胸口犹如压着千斤重的石头,直逼得我透不过气。
在一片寂灭的深渊中,寒冷时时侵扰着我,绝望将我彻底包围。
可我还不想死,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忽然大力猛挣,高高举起双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放开我!放开!”
我一下弹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霞光缭绕的帷幔和锦缎细绸的软被,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若有似无的白昙花的香味。
“姨、姨母……”
一道软糯糯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帷幔的后头突然钻出一张稚嫩的小圆脸,两个小揪揪梳成冲天炮的样式,用红绳绑着固定在头顶,小圆脸上漾出两道酒窝,笑起来分外可爱。
“你是?”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方床榻上,眼前就只有这么个毛头小孩,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细一打量,似乎还有几分眼熟。
那孩子也不怕生,一个利索起跳直接爬上床,小胳膊张开一甩,倏地一下给我拦腰抱住,小脑袋往我身上蹭了蹭,又糯叽叽地喊了句:“姨母,是我,我是瑷儿。”
“瑷儿?”
“你是瑷儿?”
我扶住那孩子肩膀,摆起他的小圆脸左看右看,眉目间确实有几分华灵的模子,只是那对酒窝看起来十分招恨,原是冯昭脸上才有的东西。
“瑷儿,你都长这么大了?快让姨好好看看。”
我抱着瑷儿不肯撒手,手指头发痒,止不住对着他脸上的酒窝戳了又戳。
瑷儿亦是蜷在我怀里,像条搁了浅的鲤鱼似的弹来跳去,直弄得我都忘了要问自己身在何处。
我和瑷儿正滚在一处打闹逗乐,却听帷幔后传来一阵吱嘎的开门声。
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幔,我见一道清丽的人影立在门边,指着滚在我怀里的瑷儿,佯装嗔怒道:“瑷儿,不得无礼。”
我一把掀开帷幔,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一头扎进来人的怀里。
我垂头趴在她的肩膀上,嚎啕大哭道:“姐姐…我好想你啊!”
“呜呜呜呜――”
华灵抬手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后背,替我顺气,宽慰道:“妹妹不哭,不哭……”
“到家了。”
“这回总算是到家了。”
我趴在华灵身上,好不容易哭够了,适才抽抽鼻子,抬起头来看她。
只见她亦是眼眶微红,面露焦灼,略带沧桑,似乎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华灵拉着我的手在桌边坐下,语重心长地开了口:“此次南行,可还顺利?”
我闷声不吭,摇了摇头,想了半天,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华灵叹了口气,“也罢,自是没有那么好借的兵,无碍,只要人平安回来了就行。”
我焦急问道:“梅兰竹菊可曾回来?”
“陛下呢?陛下如今怎样了?”
华灵一脸沉重,好几次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回归了沉默。
我刚想再问,突地听见一声轰隆巨响,抬头一看,原是那扇门被人从外头给一脚踹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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