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照最是洞察人心,知道这世上多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所以他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
这似乎是天生的技巧,明霞再学二十年也学不来。
她听了,也只是笑笑:“无所谓了。师父曾说,林诚可以像五师兄那样医剑双修。这几日的鞭刑,他看起来虽惨,但我知道,他其实伤得没那么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这是在规则允许之内。我自问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他若是因为我没有送佛送到西而记恨我,那就尽管记恨好了。”
“不怕他再闯出什么祸来?”
“那就正好清理门户了,”明霞说,“不过现在,想清理门户的,应该不止我一个。林诚的功法出自长生派一事,外人虽不知晓,但我那些个师兄师姐,触觉可是敏锐得很,说不定他们会比我更快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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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以北入冬早,才十一月末就被严寒笼罩,北风卷着鹅毛似的大雪漫过莽莽平沙,将凉州边陲的小镇裹成一片白色。
此地胡人多,一入夜就升起火堆,围坐着载歌载舞,喝酒吃肉。
城门在一片急管繁弦声中悄然打开,一辆裹着黑色帷幕的马车驶进来,直往刺史府而去。马车后面不仅跟着一队身披甲胄,军容肃穆的将士,还有几名衣着单薄,仙风道骨的修士。
一阵寒风袭来,才将帷幕掀开一个角,其中一名修士便立马掐着诀,从指尖释出一道清光,将帷幕压下,重新将马车遮得密不透风。
道路两旁的行人只来得及看清马车内坐着的那人,有着一头全白的须发。
城楼之上,一名披着狐裘的年轻男子目睹了这一幕,对着身边人称赞道:“此番将仙师请出山,掌门功不可没。”
被唤作“掌门”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量气度亦是不凡。闻言,他淡淡一笑,拱手谦虚道:“邢二公子才是后生可畏,我不过是略微点拨而已,这一切,全是公子之功。”
这话说的,倒是把责任全都推卸得一干二净了。
邢夙明白,这人是不想担上欺师灭祖的罪名,便没和他推辞。
但人性真的挺可笑的,倾囊相授的弟子,到头来竟然还没一只畜生护主。
邢夙摸了摸自己的虎口,那里原本被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咬了两个血洞,现在虽然已经完全大好,但那畜生咬过来的凶狠劲,他仍旧记得。
这时又有人登上城楼,手上端来一个条形的木盒,呈到邢夙面前。
木盒里正静静地躺着一把胡琴,一般胡琴的琴筒都是蒙的蟒皮,这把琴特殊一点,鞔制在上的蛇皮竟是雪白莹润,泛着漂亮的清光。
“公子,”制琴的匠人说道,“这琴才制好,还未开音,音色可能入不了公子的耳。”
邢夙伸出手,摸了摸琴筒上的蛇皮,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无妨,”他笑着问道道,“肖姑娘在哪里跳舞?带我过去,正好我拿这把琴开开音。”
第66章 就当我是在求偶吧
塞外飞雪连天时,位于极东的落星神宫为了适应节气,也用阵法将草木染上了一层霜色。
元虚舟吩咐人去置办的衣裙首饰已经赶制出来第一批,送到了元汐桐的手里,琳琅满目。
不止如此,每日的瓜果零嘴都是早上就送过来,新鲜的,带着露珠,一日三餐则完全根据她的口味来布膳。
两个手巧的白面星傀专门负责替她傅粉贴花和梳头,她想要什么妆面和发饰都能弄出来。
只是过不了多久又会被元虚舟拆散,弄乱……
他的书房里有许多外面找不到的藏书,元汐桐就算是一整日消磨在那里,也不会觉得无聊。她不能出院门,为了防止她被憋坏,元虚舟还把藏书阁那几只最吵的书精唤了过来,专门陪她说话解闷。
这些其实都很合她的心意。
元虚舟本就了解她的喜好,如今虽是强行将她给留住,但仍旧是花了百倍的心思,要让这份强留变得心甘似的。
不得不说,她适应得极好。
不论是在南荒被囚着,还是在神宫被囚着,她总能在狭小的天地里找到些事情做。那是因为她从小就被困在王府中,如今不过是找回了小时候的状态而已。
她甚至记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梦想。
小时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永永远远地留在哥哥身边,当一条什么都不用想,万事都有人伺候的咸鱼。
而今终于梦寐以求,她才发现,这样的日子,的确是很能腐蚀人心。
太舒坦了,以至于她每时每刻都在愧疚。
为自己五年来的苦修而愧疚,为娘亲未竟的大业而愧疚。
所以嘴上她总是对元虚舟无比的刻薄,意图扫得他兴致全无。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反正我穿不穿鞋都走不出这个院子。”
说这话时,她面前的花桌上正摆着合脚的鞋履,蓝羽织成,金线缝边,侧面装饰着珍珠和琉璃,看起来华贵又精巧。
她身上裹着的再不是男子宽大到能当被子的衣袍,而是绿衫红裙,肩披一条半透明的绯罗帔子,肩颈被衬得更加肤白雪腻。
类似的衣裙还做了很多,每一套都是漂漂亮亮的,姑娘家最喜欢的样式。
每每被元虚舟抱到腿上时,他总是会先隔着轻纱似的帔子来亲她,亲得她呼吸紊乱了,再将其扯下,拧成一股绳,缠紧在别的,更衬她肤色的地方,将嫩蕊尽赋。
此时他正握着她的脚丫子,要替她穿罗袜。
明明都被他亲遍了,她的脚掌甚至还踩过他……但这样被他握在掌心,她还是一眼都不敢多看。别别扭扭地将头转开,撑着脖子去数窗子外面掉落了多少片枯叶。
“你们羽族都是雄鸟想尽办法来开屏求偶吧?”元虚舟替她穿完了袜子,又认认真真地替她穿鞋,“雄鸟若是羽毛不够漂亮,巢筑得不够舒适,在雌鸟眼里是便毫无价值。”
这倒是的。
物竞天择。
娘亲说过,羽族男子竞争意识极强,若想觅得意中人,必须通过展示外貌、财力或者修行的境界来吸引羽族的女子。
因为羽族的女儿们绝不会屈就自己。娘亲自己就算是在最落魄的时候,也知道挑上秦王府这个好窝。爹爹虽然灵力低微,但他皮相好。若放在羽族,也是毛色极为华丽的物种。
“就当我是在求偶吧,”元虚舟看向她,“我说过的,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行为无异于用个鸟笼将她关起来,也并不避讳谈论这些。
元汐桐全都听进去了,但她仍是看着窗外,似乎要用这点心不在焉来激怒他。
但他根本不和她计较,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推门去院子里,亲手给她搭射箭的靶子。
当然,元虚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看着她。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在的。
在经历了最初那几天的日夜颠倒后,他又恢复了作息。晨起便去了神殿正殿,日落才会回来。
将她折腾到半夜,他自己却不睡觉,顶多拎着她在怀里贴一会儿,在她悠长舒缓的呼吸声中闭着眼睛将她蹭了蹭,就起身走到书房去抄心经。
她曾问过他,那究竟是什么心经,光抄写这个就能压制住修罗之力吗?
彼时太阳已经落到檐角,她坐在书房的窗子上,将双膝抱着,露出半边脸看他,手里还捏着他抄写了数遍的心经,显然是趁他不在时,已经翻阅过。
元虚舟踏着青石板走到檐下,也没瞒她,直言道:“是落星神宫的大神官需要修习的心法,无象心经,此心法可以压制住呼风印带来的反噬,但代价是忘却凡世的一切情缘与羁绊。”
“不是完全不记得的那种忘记,”他接着说,“是抽离了所有的情绪,置身事外的那种忘情。”
“一切的情缘与羁绊?”元汐桐喃喃重复了一遍,手在这时突然松了劲,被她攥着的那叠纸这样散落一地。
所以他也会忘记她。
本来就要各归其根的,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事情,但亲口听他说出来,还是令她有些慌了神。意识到自己不该表现得这样不舍,她又赶紧跳下窗台,一张一张地将那些心经给捡起。
缭乱的晚云压在天际,散射的夕晖将四处都染成一片绯色,就连她鞋头上的小花都被映照得斑斓无比。唯独她的脸色,渐渐褪去红润,变作夕晖也着不上色的苍白。
她闷头捡了一半,才发现另一半已经被元虚舟整理好。
站起身来,他就堵在她面前。她低着脑袋,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份反常,就听见他率先解释道:“我只是为了压制修罗之力暂时开始抄经而已,还算不上修习。忘记一切虽然轻松,但我暂时还受得住,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逃避。”
他顿了顿,没有多此一举地叫她放心。
元汐桐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有用吗?真的可以压制住吗?”
“暂时只能靠这种方式,”他牵着她进到书房,将她手里的心经接过,整理好放在案头,“因为修罗族只存在于传说中,所以没有人能真正教我,该怎么驯服这股力量。”
在得知自己并非秦王亲生后,他曾回过一趟九凤国,向母亲询问自己的真实身世。那时,他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修罗族人。
但那人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蹊跷,母亲并不知晓更多的内幕。
那时他觉得无所谓。
养大他的是秦王,那么秦王便是他的生父。
至于那个从来都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男人,他根本就不在乎。
如果不是他在濒死之际,觉醒了这份带给他新生,同时也带给了他麻烦的力量,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再探听这一族究竟有何古怪。
元汐桐听完之后,给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捕神蝶不是可以造成大面积的时空裂缝吗?他会不会也是通过裂缝,掉进了这方世界?”
元虚舟对她投去赞赏的一瞥:“我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是,三千世界,六合八荒,不是每一个世界存在的你,都是你。”
他见元汐桐有些困惑,进一步解释道:“就好比我在这个世界投生为人,或许在另一个世界投的是畜生道,成了一条鱼,如果我以现在的肉-身掉入另一个时空,原本那条鱼会在瞬间消失,而我会取代它,成为一条新的鱼,然后以鱼的身份死去。”
“所以这也是游尸九野内,我们绝对不能往外闯的原因?”元汐桐懂了,“因为每个人的命运不一样,不是每一世都能为人。那既然修罗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你的生父应当也无法以修罗之身出现才对。”
元虚舟点点头:“这便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对修罗族了解有限?”元汐桐想起千颉在见到元虚舟修罗之力觉醒的第一眼就能精准地判断出他的力量来自何处,所以口快地说道:“活得久的大妖们会不会清楚一些内幕?比如……”
接着来的话让她觉得没来由地紧张,卡了下壳,才说出来:“比如我娘。”
元虚舟在这时候笑了笑,像识破了她的诡计,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不急,暂时还不用劳驾你娘。”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但修罗之力还是不得不防。
元虚舟在元汐桐的身上留了一道禁制,万一修罗之力趁他睡着时占据上风,这道禁制会在第一时间调动他大半的灵力将元汐桐护住,即便是在他失控的情况下,她也不会受到伤害。
但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的确是有意控制着自己,不要在她身边睡着。几乎是每到后半夜,都会跑到书房去。
于是元汐桐经常睡到一半醒来,才发现身边的被褥是冷的。
起初她不想理会,将被褥扯过,蒙着脑袋继续睡她自己的。隔了几夜她才发现,他实在是睡得太少,每日只会在鸡鸣前后小憩一两个时辰,之后又是一整天的忙碌。
她怕他还没把她给放了,自己就先死了。
终于有一天夜半醒来,她摸了摸身边冰冰凉凉的褥子,忍无可忍地起身,推开书房门,看着站在书桌前身长玉立的男子,劈头就是一句:“我渴了,你不在旁边给我喂水,还要我自己起身倒,是存心想让我也睡不好吗?”
元虚舟多聪明一个人,在最初的怔愣过后,便明白过来这样不耐烦的指责,只不过是她用来掩饰关心的借口。
他放下笔,走到她面前,摸着她软和的脖颈,认栽似地承认错误:“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都怪我。”
他们都知道为什么她会在后半夜渴醒。
因为前半夜她一直在失水当中,好多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当然都要怪你。”
元汐桐一想起那些出格的玩法,就连头都不敢抬。怕他兴致来了又得再弄一次,反正他也不睡觉,一天到晚亢奋得很。
她闷头将他的手牵住,就这么拉着他往房里走。
元虚舟倒也配合,只在绕过花桌的时候停下来,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唇边喂她喝干净,才乖乖地绕过屏风,躺回床上。
依旧是元汐桐靠里,他靠外。
微月透过帘栊照在元汐桐的脸上,她抬起眼,恶狠狠地看向元虚舟:“以后再不许趁我睡觉跑开了,就算睡不着,也要给我候在这里听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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