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元桓只知公主另有所属,至今也不知道孩子的生父究竟是何人。但他向来宽厚,只觉得相识一场,自己能帮当然要帮。
他见公主这副面带愧疚的模样,不似从前那般天真活泼,也不知那情郎是否令她受了情伤,想了想,也只能赶紧说道:“公主还是先在府上安心养好身子吧!本王白得一儿子,有什么好有损声誉的?况且这孩子还是未来的大神官,于我秦王府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
“公主放心,”秦王补充道,“今后,虚舟便是我亲儿子。”
九凤国公主在两月之后,向秦王提出和离,带着嫁妆和侍女们又回到了九凤国。她生下的那个孩子被留在了秦王府里,由落星神宫负责教导。
这在当时的确是一个对谁来说都好的局面。
身怀修罗之力的孩子得到了大歧皇室和落星神宫的庇护;大歧和落星神宫可以顺势造神;秦王府出了个可以扬眉吐气的子嗣;旁观着一切的炎葵多了复仇的筹码……
而那个孩子生父的存在则彻底被抹销,直到如今,才重新被提及。
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身世没有实感的元虚舟,心绪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在心里想,难怪……难怪他总觉得那尊神官长之位,不是他想要的。原来的确是,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母亲将这一切瞒着他,自有她的苦衷。而那个修罗族的男子,他的生父,消失这么多年,应当是凶多吉少。
“他还活着吗?”他这样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炎葵摇摇头,“但我听说,落星神宫筑基的地下暗河,曾于二十年前产生过极大的异动,若是无法妥善处理,会给整个九州大地都带来灭顶之灾。但奇怪的是,那场声势浩大,令知情者人心惶惶的异动却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不久之后,你的母亲便怀着你嫁给了秦王。”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炎葵并未多说。
但元虚舟知道,真相恐怕需要找到师尊,才能问个明白。
“这个世界,在修罗族的眼里,就像棋盘一样简单。你将力量铺开时,应该可以感受到。”
说到力量,炎葵的眼里难得浮现出一丝向往,也不知是不是在怀念往昔。
元虚舟感受到了,所以并未在她面前夸夸其谈,只是简短地回道:“是,单纯的灵力很难做到那般全知全能。”
“全知全能……”炎葵喃喃重复了一遍,才掩着面干笑了几句,话锋一转,进入方才的正题,“可是修罗族有个致命的缺陷,你们的寿命至多百年。一旦成年,便永远是青年的模样。呈现出衰老之相时,便是阳寿将至之期。你若死了,我害怕阿羽会受不了。”
这是她不愿让他们在一起的另外一个理由。
虽然虚舟很好,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的故事也足够令人动容,可作为过来人和一个母亲,炎葵有自己的立场。
阿羽是半妖,今后要继承羽皇之位。她能活很久很久,还会经历无数的人和事。太早将自己的人生和一名男子绑定,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然而元虚舟却对自己的寿命有另一番解读:“我不觉得活得太久,是一件好事。人心之固,固不可彻,错误和执念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只会年年岁岁无穷尽也。您和千颉若没有活上几千年,或许也不会成为一对怨侣。”
人都有想要做恶的时候。
元虚舟当然明白执念有多可怕,也理解炎葵为何会拿他和千颉类比。从本质上来说,他将元汐桐强留在太微神殿的举动,和千颉想要将炎葵永远绑在身边的行为并没有区别。
但即便是重来一次,他也绝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所以他很庆幸,自己的寿命不过百年,他对追求长生也没有兴趣。再深的执念,至多百年便会消散。那么在这有限的生命之内,若能和元汐桐相伴到老,已是件极大的幸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阿羽很坚强,我若身死,我相信她可以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噢?”炎葵拖长了尾音,看到元虚舟清明而坚定的神情,突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倘若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自己绝不会伤害阿羽,她倒是可以说她原本也以为千颉永远不会伤害她,最后还不是,不死不休……来借此发难。
但他把握住了锋利的度。
炎葵的眼神变了变,决定先把这对闹心孩子的事情给放一放。眼前的事情已经足够焦头烂额,儿孙的路该怎么走,还是只能他们自己拿主意。
“你们中土有句话,叫老而不死则为贼,我想我们这种大妖在你们眼里应该都是这样的存在。阿羽既然属意你,只要今后你能让她开心,我便不多说什么了……”
说到这里,她的面容变得有些严肃:“但眼下有件重要的事情,你做了这么久的元氏子弟,我想你应该要知道。”
元虚舟:“……什么事?”
“我在秦王府时,虽失去了妖力,但好在百鸟都还愿意为我所驱使,所以对帝都之事也算是了如指掌。你们大歧那位天子,早年对妖族做事太绝,令邢家损失惨重。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有所动作。邢贵妃又是最受天子宠爱的枕边人,自她诞下皇嗣后,邢家便一直在加快进度。”
“南荒物归原主一事,应当已经传遍了中土大荒,”炎葵告诉他,“大歧天子活不了多久了。”
-
元汐桐一整夜没睡,又忙活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得了点空,便就地坐在回廊上靠着柱子打起了盹。
但一直睡不安稳。
脑子里还是不明白有什么话,娘亲只能对着哥哥说。
不知道娘亲会不会为难哥哥。
会不会,他们说完话后,哥哥就被娘亲给赶走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可能因为从小她就习惯性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像是要为厄运的到来做好心理准备一样。
突然她的额头被人轻轻敲了敲。她一睁眼,就看到元虚舟站在回廊外。被妖力冰封后化冻的枝条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明明他也跟她一样熬了一整夜,但不知为何皮色还是那般清爽,就连那双赤金色的眼睛,她也越看越顺眼了。
元汐桐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他许久,而后才扯着他的衣袖问道:“你,你要走了吗?”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般敏锐,元虚舟愣了一下,才斟酌着说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那你干脆一并替我算一算,我什么时候会回?”
一句话将来去的意愿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元汐桐心神稍定。
但她还是生起了一种“我就知道”的沮丧感。
她看着他,一声一声追着问道:“真的,真的要走吗?为什么?不是没有灵力,不做神官了吗?你还说我给你的新身份挺好……”
“我,我开玩笑的,我不让你当奴隶了,好不好?”她又说,“是不是我娘说了什么?”
这样说着,她蹭地一下跳起来,就要进殿去找娘亲问个说法,双肩却被元虚舟给按了回去。
“阿羽,”他的声音随着安抚的力道一并传入她耳中,“我只是暂时要去一趟帝都,把事情办完了就回来。”
“什么事,非得一点都不能休息,现在就要去啊?”她还是不懂。
元虚舟在她身边坐下,将炎葵告诉他的一切细细复述了一遍。
“自上次与圣上一别,我只觉得他被你娘亲的真实身份吓得不轻,看起来有邪气入体之相,但那时我在心里怨他不顾手足之情,竟真的对父亲动了杀意,带着听之任之的私心,便没往邢贵妃身上想,”元虚舟说,“邢家要有大动作了,但大歧气数未尽,元氏对我亦有教养之恩,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去一趟帝都,将此事做个了结。”
听完了来龙去脉的元汐桐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心知这件事对于哥哥来说,是非做不可,便连劝阻的念头都不曾有,只是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父亲还被软禁在帝都,我要把他接过来。”
“昨夜我们动手之前,我就已经令守在秦王府外的亲信们将父亲转移了,现在秦王府内的元桓,只是个傀儡而已,不出两日,父亲就能来和你们团聚,”元虚舟说,“只是偌大一个秦王府,那些家生子们要接过来还需要时间,要等你娘先把要紧的事情忙完。”
元汐桐听得连连点头,这些事她自然懂。
还有,哥哥的身世……他的亲生父亲……
她想多问几句,但又怕问得他伤心,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好吗?”
元虚舟看向她,明白她八成是在顾及他的情绪,便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还好,我没什么好难过的。我只觉得我很幸运,我母亲,还有……他,已经给我做了最好的安排,让我无论在处在哪个位置,都有后路可走。”
“嗯,所以去完帝都,我们还要回一趟落星神宫对不对?”她一脸期待地对上他的眼神,“那我要回藏书阁——”
她话刚说出口,就被元虚舟轻轻打断:“阿羽,你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所以这次,又要稍微分开一段时日了。
“……”元汐桐抿抿嘴,面上浮现出一丝怅然,“凉州,最后一块灵器,我知道……”
她还知道,邢家若是要动,必定是帝都和凉州一起动,所以他们速度一定要快。已经没有时间再耽搁下去了,必须尽快兵分两路。
其实他们面前的景色并不美,树木几乎都被摧毁得只剩下残枝,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硝烟味。
但现在太阳正好,像这样坐着谈天的时光很宝贵,所以她不想告别的太仓促。
“再坐一会儿吧,哥哥,”她伸出小指头勾住他的,“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元虚舟将掌心摊开,将她的手包裹住:“这次不赶时间了?”
“嗯,不赶了。”
-
宏阔的天空压在头顶,元虚舟只身离开了狩月宫,朝着山脚的城门走去。
穿过熙攘的人群和临时搭建以供伤兵流民们栖身的营帐,他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轻笑一声,看向前路。
只见一行六人正大摇大摆地拦在不远处,或蹲或站,一如来时。
“不打声招呼就走啊?”沈岩冲着他喊道。
元虚舟:“我去去就回,说不定还能赶上你们论功行赏。”
罗清桑:“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去不是更快?反正封赏有汐桐郡主帮我们看着,跑不了。”
苏浅:“更何况,你没了灵力,三界令牌驱动不了,这样走下去,要走到时候才能到帝都啊?”
他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话密快到让元虚舟没找到机会插话,只能硬生生等到他们全部都慷慨陈词完,他才一脸无奈地说道:“我现在不需要三界令牌也能走得比你们快。”
几个星官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同时挑着眉道:“那比一比?”
比就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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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歧帝都。
习风大公主从宫内出来时依旧是面色凝重。
父皇自炎葵一事后,几乎是病来如山倒,如今已经缠绵病榻多日,无法理事。
她始终无法将正值壮年的父亲和如今那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这不正常。
但她在宫外建府后,已经很难再插手后宫事务,只在朝堂之上还能说得上几句话。
南荒易主的消息是在习风大公主踏入府门时传来的,一同传到她手上的还有一封密信。
密信的落款是一个好久都没有与她有过联络的人。
元虚舟。
第84章 是元家人造的孽,理应由……
凉州天气苦寒,呼吸时总觉得有冷空气在割喉咙。肖思宜来这里将近两月,也还没有完全适应。
分明她是出生在这里,直到五岁时才被接到帝都大将军府来着,但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多了,似乎连自己的根也忘了。
她的确如传闻所言,是邢大将军麾下一名护卫之女,但除此之外,她的外公,还是驻守在凉州的旧将,统领着上万精锐。
这支军队由生活在中土与大荒边界的妖族良民组成,为大歧建朝立下过汗马功劳。后被收编在邢家军内,经过了好几代人的演化,妖族血统虽然已经稀释了许多,但战斗力仍旧远超一般兵士。
不过,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君臣之间,利害有反。
当今圣上是守成令主,又因少时被欺辱的经历,深知将权力集于一手的重要性。御极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试图将下放的权利重新收拢。他痛恨妖族,连带着看这支由拥有着妖族血统的大军也极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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