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元汐桐:“你先出去吧,我要跟虚舟单独聊聊。”
第82章 我见过你父亲一次,那是……
元汐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奉妖殿。
临走时那担忧的神情,好像生怕自己娘说出什么话来棒打鸳鸯。
但她此时也没那么多精力去考虑这些。
千颉身死之后,各方势力也会开始跟着动。虽说他们发动的这场宫变还算顺利,并未波及整个南荒,娘亲在各地也有旧臣,但隔了一层肚皮和漫长的二十年,是妖是鬼都不清楚。
狩月宫和城内两道结界损毁严重,重建工作刻不容缓。
好在离珠已经牢牢握住了四道宫门的控制权,算是先把这些各怀鬼胎急着要来拜见炎葵的羽族们阻了一手,给了她们休整的时间。等局势完全稳定,其他事情才能从长计议。
元汐桐刚踏出殿门,守在一旁等着她发话的侍从们便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围过来。
她在中土虽只是个郡主,但跟着娘亲耳濡目染,于驭人一事上也算是有些见解,真正到她需要派上用场时,不至于六神无主,事事都要向别人请教。
“她做得很好,不是吗?”
奉妖殿内,炎葵收回目光,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丝赞赏。
元虚舟“嗯”了一声:“她一直很肯学,也学得很快。”
一双还未恢复成正常模样的赤金色眸子,令他的气质看起来不似活人。
短短二十岁的年纪,他经历了太多,现如今虽说是一无所有,看起来反倒有种,整个世界正在他眼里展现出全貌的感觉,有种很内敛的张狂。只有在看向元汐桐的那一刻,才会透出浅浅的温柔。
炎葵收拢思绪,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其实并不是很同意你们在一起。”
“知道。”元虚舟并不意外她这番诘难。
“原因呢?也知道吗?”
“你觉得我性情偏执,会步千颉的后尘,所以更希望阿羽能和你一样,找个和父亲同样好拿捏的公孙皓。”
炎葵听完笑了笑,并未否认:“太深重的爱,对于某些人来说,只是一种负担,当其中一方离了心时,这段感情必然不会有善终。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和你的身世有关。”
说到身世,元虚舟只动了动眸子,并没有特别激动。
他在得知自己并非秦王亲生时,已近弱冠。在他心中,秦王做了他父亲二十年,将他视若己出,倾尽全力将他养大,无论如何都足够胜任父亲这个角色。
至于那个生父,若能知晓生平,那当然很好,毕竟他体内这份修罗之力源自修罗族,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两次,他很感激。但若是那人遍寻不得,他也不会感觉特别遗憾。
他是从母亲肚里出来的,他的来历早已明明白白,无须再给自己认个爹。
“我见过你父亲一次,”炎葵说,“那是在我渡劫之前的一个仲夏。”
南荒不似中土那般有分明的节气变化,这里只分干湿两季。但她在中土待久了,一时间用词还未转换过来。
炎葵不是个文绉绉的诗人,特地提到节气自然不是为了抒发什么胸意,而是那件事情的确很怪异。
夏热如火,修为不够的羽族披着一身羽毛更是要冒火。
像炎葵这种修为的大妖,早在五百岁时就已经寒暑不惧。但无论她修为有多高,总保留了一些鸟类的习性。
鹓雏非醴泉不饮,且像大多数鸟类一样,爱在干净的灵泉边洗羽毛。
每到一定的季节,她都会搬离狩月宫,去往南麓的行宫避暑。那里有一处至纯至清的灵泉,为鹓雏所据长达几千年,是她的最爱。这股灵泉不仅清澈似玻璃,还兼具疗伤之效。
千颉本想跟着一起过来,但被她强行留在了妖都内替她代理政务。
事情发生在一个很寻常的夜晚。
她漫步至灵泉旁,正打算显出妖相,下灵泉泅水。周遭温度却顿时骤降,地面霜片如瓦。一阵刺骨寒意袭来,她只眨了个眼,面前的灵泉便已完全被冻住,行宫内灯火尽灭,整个世界像是回到了冰河期。
再眨一下眼,这一切怪象却又完全消失。夏夜的热气蒸过来,方才那股连骨头都要刺穿的寒意仿若某种幻觉。
是幻境吗?
不可能。
她身为四荒妖帝之一,妖力傲视群雄,这世上不可能存在任何人或者妖能在瞬息之间毫无预兆地令她陷入幻境。
炎葵抬起手,尝试动了动手指,果真发现小指指尖出现了一小块坏死。
被冻坏的。
不是幻境,方才的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发生过。
这种感觉就像是处在更高维度的生物,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幕布上拼图,却不小心将一张炎夏和一张凛冬重叠在了一起,虽然很快就将错误修正,但仍被一部分人所察觉。
是神族吗?
但掌管着春夏秋冬的神族各司其职,会刚刚好捅出这种篓子吗?
不过对于那些神族来说,凡世三千本就只是蝼蚁生存的世界,不配与其相提并论。所以这点小小的失误,只要不被大多数人察觉便无所谓吧。
她在心里嗤笑着,将妖力逼至指尖,修复好坏死的皮肉,正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在这时感应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这股力量既非灵力,又非妖力,来势汹汹地从行宫地界漫过,然后迅速向前推进,很快便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她迅速追过去,只见一男子身着黑衣,头覆鬼面,被一阵天风包裹着慢吞吞朝前走。
这人身量极为高大,背影劲瘦昂然,前行步伐虽缓,行进时却能完全无视高山深崖,身姿轻健如履平地。
不仅如此,他周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屏障张开时能将天上地下所有活物的动向尽数掌握在手里。
无须交手,她便感觉到,他很厉害。
要知道,她活了这么几千年,能得她一句“厉害”的人寥寥无几。
大荒东、西、北帝与中土那个神官玄瞻全都没有被她放在眼里。
但这名男子身上的力量却令炎葵十分在意。
这是在她的地盘,她当然不会允许这等来历不明之人造次。
她瞬行过去,还未接近他身畔,包裹住他的天风却突然变了风势,数道风刃悬在她头顶,如赤日悬空,下一刻便要攻过来。
男子在这时候转过身,看着她开口:“你跟着我很久了。”
面具下一双金瞳冷冰冰的,看起来不似善类。
“笑话,”炎葵冷哼一声,“阁下不请自来我南荒,反倒怪我不该跟着你,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她想着自己身为一荒之主,贸然出手有失身份,还是先进行一个先礼后兵的流程,这样日后也不会落人口实。
男子却问道:“南荒?如今的大荒分东西南北了?”
这话问得甚是狂妄,多少年了,自炎葵坐上羽皇之位后,再无人敢跟她这样说话。她心中战意燃起,眸子一沉便祭出一柄长刀,迎着风刃砍过去。
大妖们斗法向来是惊天动地,转瞬便是几百个来回,打得光如万炬,燃照数里。
炎葵的亲兵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行宫一路追至此地,却被炎葵一抬手,阻在了结界之外。
因为他们进来也是白白送命。
她已经完全看明白这名男子的路数,跟她最初料想的差不多,一旦他将屏障张开,天上地下将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无论是谁踏进牢笼一步,都会被活活绞杀。
他的力量似乎是来源于地底的尸骸,从地面钻出的森森白骨,多到可以原地组装成一支死灵军团。
而他们脚下的土地,几万年来,历经物种变迁与王朝更迭,没有哪一处不是埋骨地,因此,没有哪一处不是他的力量来源。
术法高深之人大多不善近战,他体术亦是顶级,即便是手执最普通的木棍,那木棍在他手里也是最锋利的神兵。
这样恐怖的统治力,她只在父君在世的时候听说过。万年之前,还未绝地天通时,有一个力量可以和神族相抗衡的种族,名为“修罗”。
他们以地底怨气为食,几乎是杀欲的代表,是“恶”的化身。
但父君同时也说了,神族的话听听就得了,毕竟他们都虚伪,惯会美化自己,与其立场相悖之人都会被他们说成是“恶”的化身。像他们鹓雏自堕为妖后,也不知被那群神族编排了多久。
所以修罗族究竟是善是恶,作为外人其实无法妄下定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族因为力量太强,所以天道为维持世间力量平衡,对其全族降下天罚,平均寿命不过百年。
见炎葵并未将紧随而至的妖兵们放过来,而是选择独自迎战。那名男子倏然停手,立在空中对着炎葵道:“我路过此地,无意惊扰,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或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平缓,又或许是方才那番打斗没有伤到他分毫,所以炎葵听他说话简直是怎么听怎么不爽。
正打算叫他别废话了,今日就算是她死在这里,也要啃下他一块骨头来。这人却接着道:“南荒之主,你劫数将至,和我继续争斗下去,于你无益。”
于她身后的一个个誓死跟随她的妖兵们更是无益。
这句话骤然将炎葵点醒。
她是南荒之主,可不是什么孑然一身的普通妖族。她身后有大批的子民们等着她守护,她不能只顾着逞凶斗恶,而将整个南荒置于险地。今夜这番斗法已经令周遭山林损毁严重,说不定还令某些小妖们无辜受难,再继续下去只会扩大伤亡。
在这一刻,她找回了理智,果断收手,直接询问他的来历:“你可是那个传闻中已经灭族了上万年的修罗族?”
男子却抬头看了看星空,回了她一句:“原来,已经过了上万年了吗……”
如此算是间接承认了身份。
“在那之后,我再未见过他,那股修罗之力也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失去了踪迹。”
结束了回忆的炎葵面向元虚舟说道:“直到我渡劫失败,以鸟身在秦王府养伤,见到你娘将你诞下,那股力量才在你身上重现于世。”
第83章 我开玩笑的,我不让你当……
元虚舟原先设想过,自己的生父或许是由于时空产生裂缝,而从另一个世界误入这里的修罗族。
然而正如他向元汐桐解释过的那样,三千世界,不是每一个世界的人,都能投生为人,所以恰好在两个世界都投生为修罗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炎葵的回忆几乎是佐证了元虚舟的另一个猜测。
他的生父,不知何故,在修罗族消亡之前便已经被封印。上万年后的一个夏季,也许是掌管节气的神族操作失误,导致封印失效,这才得以让那个修罗族再次现世。
见元虚舟脸上浮现出一丝恍然,炎葵明白他应当已经将前因后果猜得八九不离十。
果然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孩子。
她接着说道:“但修罗之力在一个才呱呱落地的婴儿身上,只会招致祸端。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爹跟你娘交待了什么,她在待产时,便已经提前修书于玄瞻,令其一月之后,亲至帝都。”
听到这里,元虚舟倒是愣了愣:“师尊也参与其中?”
“你娘想要落星神宫护你周全,自然要把玄瞻牵扯进来,”炎葵说,“但玄瞻没那个本事决定呼风印的归属,这世上已知的任何一种力量都不能。所以,这一步,恐怕还是修罗族在执棋。”
修罗族既然能和神族相抗衡,神族能做到的,他们自然也能做到。不过一个呼风印,还不是想落在谁身上,就落在谁身上。
玄瞻来时,呼风印已经出现在那个婴儿的额间。而他身上与生俱来的修罗之力,已经安静地盘踞回了气海中,倘若他这一生不遭受濒死的意外,这股力量便永远不会复苏。
“虚舟,就叫他虚舟吧,”产房内的九凤国公主,望着襁褓中红彤彤皱巴巴的孩子,一脸不舍地抬手戳了戳他的脸,“就说这是玄瞻给他取的名,希望他今后能深藏若虚,平安此生。”
她盯着虚舟看了许久,才吩咐侍女将守了大半夜的秦王唤进来。
隔着一道珠帘,公主虚弱地开口:“秦王殿下,我们娘俩蒙你照顾,而今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刻。这孩子,陛下不会让我带走,只能暂时留在你府中,待他成年之后,落星神宫自会将他带走。只不过……”
毕竟生育一场,就算之前她再身强体壮,如今也是气血双亏。所以她喘了好大一口气,才接着道:“只不过,和离一事,恐有损殿下声誉。我……深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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