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这么爱你!你却将我变成一个傻子!变成全天下的笑柄!我真恨不得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手背青筋暴突,卡着纤细喉咙的双手渐渐收紧。
婉瑛双脚乱蹬,拼命地去抠咽喉处的大手,然而肺里的空气却越来越稀薄,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她的视野逐渐模糊,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目眦欲裂的萧绍荣,还有他眼底极致的恨意。
啪嗒,啪嗒。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脸上。
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眼泪。
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手也无力地摔下去,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死在曾经深爱她的夫君手里,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她看见房门被人踢开,一堆人明火执仗地闯了进来。
最前面的那人是她的公爹,靖国公萧凛。
看清房中景致,他愣了一下,随即沉着脸下令:“把那孽子给我捆起来!”
*
意识苏醒时,婉瑛到了一个漆黑的房间。
一开始,她以为是天黑了,可直到她睡了一觉再醒来,外面的天还是没有亮,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天黑了,而是窗子被木板钉了起来。
门也被锁着,怎么也打不开,婉瑛伸手拍门,喊“来人啊”,喊得嗓子都冒烟了,也没有人应。
她无力地顺着门滑下去,在黑暗中不知坐了有多久,门外传来锁链叮当的声音。
婉瑛燃起一丝希望,等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爆发出生平从未有过的胆量,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但还没跨过门槛,就被守在门口的两名家丁架了回去。
“放开我!放开!”
她拼命挣扎,双腿在半空乱踢,甚至像泼妇一样,一口咬中其中一名家丁的手。
家丁捂着手惨叫一声,愤怒地扇了她一耳光。
“算了,好歹是少夫人,你同她动手做什么。”旁人劝他。
那人啐了口唾沫:“呸!什么少夫人,被皇帝玩过就扔到一边的婊.子而已,迟早被休了。”
“我不是,我没有……”
婉瑛摇头哭泣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只是下意识地去否认,可无论她怎么说,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被拖进房里,像扔破布袋似的扔在地上。
门无情地被关上,最后一缕光线被阻隔在门外,黑暗蔓延过来,将她吞噬。
婉瑛害怕极了,不顾摔痛的身体,扑过去拍打房门,哭道:“别走!放我出去!求求你们了!放我出去!”
拍得手心也肿了,依然没有人理她。
接下来的数日,都重复上演着这样的场景。
兴许是怕她饿死,一日三餐都有人来送,每当他们来送餐时,开门的那短短一瞬,就成了婉瑛的唯一机会,她总是锲而不舍地往门外跑,最远的一次,都跑到院中那颗枣树下了,还是被人抓了回去。
房中伸手不见五指,分不清白天黑夜,渐渐的,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日子。每日一睁眼就是无尽的黑暗,好像被封在了黑漆漆的棺材里。
婉瑛在茫然之中生出无端恐惧,靖国公是不是要一辈子将她困在这个屋子里,直到她自己死去?
还是说,她已经死了?
只是魂灵飘荡在此处,无法得到解脱?
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婉瑛开始啃咬指尖,直咬得两只手鲜血淋漓,指甲残缺不全。
十指连心,自然是痛的,可事到如今,她连这份痛楚都很需要,至少这证明了她还活着,她还没有死。
时光就这样缓慢地流逝着,婉瑛逐渐分不清过去了几天,还是几个月,或是几年。像盲人那样,她慢慢地学会了一套在黑暗中摸索的方法,走路再也不会被突出的家具撞到。
再后来,被关的日常产生了一些变化。
婉瑛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待遇在慢慢变好起来。
比如送来的饭菜不再是又冷又馊的残羹剩饭,比如在她往外跑被抓回来时,抓她的人不会再打骂她,再比如,啃坏的手指总是在第二天就得到妥善的包扎,身上的伤口在一个个地痊愈消失。
被关在这里的不知第多少天,门外传来开锁的声响。
一如既往的,婉瑛提前等候在门口,当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蓄势待发,准备跑出去。
可这一回,她的脚步顿住了。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20章 糖丸
婉瑛被靖国公带走多久,萧绍荣就多久没吃饭,即使有人强行将食物灌进去,他也会用手指抠喉咙,然后原封不动地吐出来,短短不过数日,就消瘦成了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尤夫人急得不行,捧着碗饭坐在床头苦劝:“儿啊,吃点罢,看你饿的,都不成个人样儿了。”
萧绍荣靠坐在床头,无动于衷,仿佛听不见外界任何动静。
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尤夫人悲从中来,恨得捶床捣枕:“天杀的冤孽!究竟是哪里跑来的丧门星,把我好好的儿子祸害成这般模样!真是前世的仇人,命里的冤家!”
“娘。”
萧绍荣突然开口。
尤夫人简直不敢置信,立即停下了骂人的话。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萧绍荣第一次开口说话,嗓音喑哑难听。
“我想见她。”
尤夫人当即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被你父亲的人看管着,守得比刑部大牢还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我哪里有法子让你见她。我的儿,听娘一句劝,你就放下她罢。你也知道,皇上下了旨宣她入宫,是有封她为妃的意思了,不然她让咱们靖国公府蒙受如此羞辱,又将你害成这样,你爹为什么还要留她一条贱命?”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的儿,你是你爹唯一的嫡子,肩上担着整个靖国公府,老话说得好,‘十步以内,必有芳草’,你今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听娘的话,要赶紧振作起来,为娘的为你悬了一世的心,眼看着也是奔五十的人了,你别让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说到此处,她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萧绍荣道:“我只见她最后一面,从此之后,就撂开手了。”
正在低头拭泪的尤夫人赫然抬起头,喜出望外。
“真的?你可不要骗我。”
“不骗你。”
“好孩子,那你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等会儿娘再想想办法,让你进去见她一面。”
也不知道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如何,萧绍荣接过她手里的碗筷,闷头扒起饭来。
第二日,趁着靖国公不在家的工夫,尤夫人才找到机会,将萧绍荣偷偷带去关押婉瑛的院子。
进去之前,她还忐忑不安地叮嘱:“荣儿,你跟她在里面说几句话得了,不要待太久,看守她的人马上就会回来,到时若被你父亲发现,就不好了。”
萧绍荣沉默片刻,点点头:“知道了,娘。”
他正要转身进去,又被尤夫人拉住手,欲言又止:“你……别打她,你爹说了,她身上不能带伤,不然日后入了宫,皇上那儿不好交代……”
这次萧绍荣沉默了更久,最后点了点头。
推开上锁的房门,日光照进房内,似一柄光刃,劈开混沌,刺破黑暗,尘埃在光线中上下沉浮。
房内的婉瑛眯着眼,披头散发,衣衫凌乱。
房外的他凝视着她,瘦骨嶙峋,似人非鬼。
一别数日,仿若经年未见。
萧绍荣抬腿迈过门槛,轻掩房门,走到她面前,轻抚她消瘦的面颊。
“瑛娘,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跌落,婉瑛拉着他的手,恳求:“带我走罢,求你了,以后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要休了我也可以,我都听你的,求你带我走……”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会疯的。
萧绍荣轻轻拉着她,走到桌椅边坐下,目光缱绻温柔。
“我没有办法带你走了,你还不知道罢,那个人下了道旨意,说公主生病,钦天监测出你的命格能护佑公主百病不侵,宣你入宫为公主祈福。”
婉瑛愣住了,脑海中千头万绪,寻不出个结果。
手背一暖,萧绍荣轻轻合住她的手,柔声道:“瑛娘,我如今信你的话了,你不是有意勾引他,我们俱是身不由己,那个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人,要我们生就生,要我们死就死。”
他的声音柔情似水,仿佛回到了新婚那阵时候,可婉瑛却感到毛骨悚然,终于忍不住问:“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萧绍荣古怪地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两粒朱红药丸。
“瑛娘,我们一起死罢。”
“……”
他的语气自然平静,仿佛在述说一件极平常的小事。
“我想了想,一个人去死或许会怕,但两个人一起就不怕了。好瑛娘,你别怕,到了阴曹地府,我走在你前头。来,我们一人一粒。”
他说罢,将其中一粒红色药丸放在婉瑛掌心。
“我……”
看着掌心那颗小小的药丸,婉瑛喉间像哽了硬物,说不出话来。
被关在这里的这段日子,偶尔有几次,她也产生过摔碎瓷碗割脉自尽的冲动,但这想法很快平息。
应该不是怕,婉瑛觉得,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连姨娘都没能见上一面。
她想回家啊,想回千里之外的江陵,想回去见姨娘一面。
所以她不能死。
对,她不能死。
婉瑛握紧掌心,用力一抛,药丸不知被抛去了何处。
她满脸愧疚,流着泪说:“对不起……”
“呵呵……”
萧绍荣看着她,居然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在婉瑛惊愕的视线下,他抬手将掌中那枚药丸衔于口中,面无表情地吞了下去。
“……!”
“你干什么!快吐出来!”
婉瑛吓得魂飞魄散,哭着上前拍打他的后背,又想去抠他的喉咙催吐。
萧绍荣用力推开她,冷笑:“你不必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来哄我,实话告诉你罢,那不是什么毒药,而是糖丸,是我拿来试你的,果然一试就试出来了!”
试她?为什么要试她?
为什么要做出以命相逼这种事?
在她茫然不解的时候,萧绍荣已站起身,居高临下,用充满失望的目光看着她。
“慕婉瑛,你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婊.子。”
婉瑛浑身一颤,心像被戳了一个大洞。
“当啷”一声,他扔下一把匕首,站在她面前,冷冷地宣判:“你若还有半点对我的情谊,就该用这把刀自刎于御前,以全你我最后一点体面。”
*
三日之后的夜里,一顶软轿悄悄地停在了靖国公府后门外。
吕坚候在院子里,看着知秋嬷嬷掩上房门出来,对着他轻轻地摇了下头。
吕坚急得皱眉头:“就不能想想法儿?蓬头垢面的,如何面圣?”
“哎呀,我的吕公公,牛不喝水你总不能强按头罢?办法有是有,无非就是敲晕了,绑起来,可你又说不能让贵人受一丝伤,你说你这不是为难老身么?我是好话都说尽了,唾沫星子也说干了,她就是不让我近身,你能拿她怎么办?”
知秋嬷嬷也是宫里经年的司寝嬷嬷了,这么多年,伺候过不知多少主子娘娘侍寝,可还是头一回碰上这么难伺候的,是连根手指头都不让碰啊,稍微走近点就吓得鹌鹑一般的躲起来,就这样,别说是香汤沐浴了,连头发能不能梳都不一定。
吕坚的眉头越皱越紧,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先这样罢,等进了宫再说,别磨蹭了,鸾轿还在外面等着,耽搁不得。”
最重要的是,宫里头那位等不得。
片刻后,婉瑛就被他们半是哄,半是劝地强拉了出来,送进软轿里。
四名青衣小太监抬起轿杠,吕坚与知秋嬷嬷随侍两旁,这一顶软轿就从靖国公府启程,自夜色中一路晃晃悠悠地抬入了皇宫,婉瑛从此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软轿里,婉瑛紧紧握着手中那把匕首,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水中最后一根浮木。
——卷一·夺妻·完——
第21章 伤口
夜,澄心堂。
吕坚陪着小心道:“慕姑娘不愿梳洗,奴才想着别伤了她,就自作主张带过来了。”
“嗯,”姬珩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他盯着前面的两扇门,这儿本是澄心堂的一个暖阁,因为挨着上书房,他平时批折子累了,就会来这里躺一会儿。眼下慕婉瑛就在里面,自上回一别,已有数日,那时她还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有夫之妇,大概也想不到,还有落入他股掌之中的一天。
想到这儿,姬珩不禁有些心神激荡,好在多年的涵养功夫还在,他略攥了攥手心,平复着那份自己都不知缘由的激动,面容平静地下令。
“开门。”
门打开,他走进去。
里面燃着数支灯烛,照得屋子亮堂堂。婉瑛坐在床沿,警惕地瞪着他。
说实话,她此刻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好看,长发打了结,乱如飞蓬,衣裙也不知多少没换过了,看着像只因失去主人而流落街头,变得脏兮兮的小猫。
但姬珩还是站着看了很久,像在欣赏一件稀世之珍。
在他的打量下,先前还在瞪他的人变得越来越紧张,漂亮的眼睛里也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畏惧。
姬珩勾起唇角,刚迈出一步,坐在床上的婉瑛就吓得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袖子里滑出一个东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姬珩脚步一顿,垂眸看去。
是一把匕首。
“……”
“……”
两人都盯着地上那柄泛着冷光的刀刃,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屋子里一片死寂。
婉瑛想死的心都有了。
匕首正是三日之前,萧绍荣离去时扔给她的,让她用来在皇帝面前自尽。
婉瑛当时听了那句话,怔了许久,匕首被她捡起来,握在手里,睡觉也没放下过,连宫里派来嬷嬷伺候她梳洗,她怕被发现,也拒绝了。
她惊恐得像只小动物,稍微有人靠近都吓得发抖,因此没人敢来搜她的身,吕坚也想不到她竟然有胆子私藏利器,匕首就这么被她藏在袖子里,一路稀里糊涂地带进了宫。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自杀,只是……只是还没想清楚。
她习惯了顺服,听从,萧绍荣让她这么做,她就这么做了,即使她并没有那份勇气去寻死,还是在皇帝面前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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