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匕首从袖中滑出来了,还偏偏掉在他眼皮子底下。
婉瑛既懊恼又后悔,自己果然什么也做不好。
就在这时,她眼尖地发现皇帝的靴子往匕首的方向动了一下,显然,他是要去捡那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婉瑛的动作从没这么敏捷过,她飞快地扑过去,先他一步将匕首捡了起来。
“……”
姬珩看向拿着刀却手足无措的她,竟然扑哧一声笑了,似乎还有些高兴的样子,饶有兴致地问:“这是要送给朕的礼物吗?”
……礼物?
婉瑛眼神茫然,带着些许困惑。
他为什么会这么想?正常人会将刀作为送人的礼物吗?还是……自己要这样说吗?
还不等她想清楚,姬珩微眯着眼,换了种问法:“那不然,你带着刀来,是想要杀朕?”
寥寥数语,就让人感觉到了威压。
婉瑛拿刀的手在发抖,声音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红着眼摇摇头。
“我……我不想杀你。”
那就是要杀自己了。
姬珩眸中杀意一闪,语气却故意地放柔和:“是萧绍荣让你这么做的?”
婉瑛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很明显。
姬珩向她伸出手,声音更温柔了,像在诱哄:“这不是你能玩儿的,小心伤着自己。来,把刀给我。”
婉瑛将刀合握在胸前,迟疑地看着他。
她连拿刀的姿势都显得格外笨拙,怎么会有人将刀刃对准自己呢?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姬珩已经在悄然朝她的方向一步步走近,步伐迈得很小,避免刺激到她,脸上的神情也很温和,带着笑容,仿佛在安慰婉瑛,这只是一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差一点点,他就能碰到她了。
但就在此时,门外的吕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声音,猛地推门进来,看清房中情景,尤其是婉瑛手中那口雪亮的刀刃,还不等姬珩出声制止,他就一嗓子尖利地喊起来。
“来人啊!护驾!”
“闭嘴!”
姬珩气急败坏地吼,目光放在握着刀的婉瑛身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精神高度紧绷。
门外的侍卫听到呼救声,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又被姬珩一句话喝退了出去。
“下去!别吓着她。”
“陛下……”吕坚哭丧着脸,欲言又止。
“退下去!”
姬珩又低喝了一句。
吕坚只好摆摆手,让侍卫们退出门外,然而他自己打死都是不敢出去,留皇上一个人面临危险的,只能待在屋子里,神色紧张地看着持刀的婉瑛。
婉瑛显然是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明明手里拿着刀,却浑身都在颤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被刀指着威胁的那个人。
姬珩此时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却硬生生不敢走近,只能皱眉催促:“把刀给我!”
这次的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温柔,而是冷冰冰的命令,常年身居高位,让他养出一身上位者的威严,气势说一不二。
婉瑛吓得身子一抖,差点就下意识把刀给他了,但她看看他,又看看旁边一脸戒备的吕坚,忽然想,带刀入宫是死罪,刀指天子更是杀头的大罪,今日在场有不少人见证了这一幕,逃是逃不过去的。事已至此,横竖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死得干脆一点。
“你若还有半点对我的情谊,就该用这把刀自刎于御前,以全你我最后一点体面。”
萧绍荣的话再次回荡在耳畔。
也好,也好,婉瑛悲哀又苦涩地想,就让她自刎于御前,血溅三尺青锋,以谢他这两年对她的情意。
想到这儿,她不再觉得死亡可怕,拿刀的胳膊一拐,就决绝地冲着自己脖颈而去。
闭上眼,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寂静中,她依稀听见了吕坚倒抽冷气的声音。
“陛下……”
婉瑛慌不迭睁眼,滴答,滴答,殷红的血液从指缝溢出,将那枚翡翠扳指都染红了,鲜血顺着她颈部的肌肤,蜿蜒下流,一滴一滴地渗入地毯。
刺鼻的血腥气,混着男人身上清淡的龙涎香气,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全方面地将她包裹,渗透。
“太医……宣太医!”吕坚慌慌张张地喊起来。
“闭嘴,你要嚷得阖宫都知晓么?”
姬珩阴沉着脸斥了他一句,转头又对婉瑛说:“松手。”
婉瑛心里一慌,下意识松了手。
姬珩趁势将刀接过来,此时他的右手掌心已被割破了,鲜血汨汨地冒出来,他却丝毫不顾,将刀子抛给两眼发傻的吕坚,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挠了挠愣着的婉瑛脸颊,将上面沾着的血迹一丝不苟地擦了,随即若无其事地笑。
“吓着了?不要怕,小伤而已。”
婉瑛怔怔地看着他,呼吸急促,最终两眼一翻,晕倒在他怀里。
*
割伤不是太严重,虽然伤口看着可怖,但只是皮肉伤。太医洒上金疮药粉止血,又将皇帝的手包扎好了,叮嘱了几句近期不要沾水的话。
姬珩点点头,问婉瑛的情况。
太医说她只是一时惊吓过度,才会晕厥,身体底子弱了些,他开了些调息养元的方子,只要好生将养便无大碍。
姬珩听罢,挥手让他下去。
待太医离开,吕坚才终于能喘上一口气,抚着胸口,满脸心有余悸。
“皇上,方才可吓坏奴才了,再怎么担心慕姑娘,也不能徒手去挡刀啊。您是九五之尊,天下万民都指着您,您说您要是出个什么事儿……”
“聒噪。”
姬珩语气不善地斥了句,吕坚立刻就闭嘴了。
“刀呢?”
吕坚将刀双手呈上,刀刃上还沾着皇帝的龙血。
姬珩拿着刀,翻来覆去地看了眼,最后喉间发出冷哼,将刀尖用力一插,深深扎进桌子里,入木三分。
“萧绍荣此人,着实可恨!”
低沉语气里,满是浓烈的杀气。
吕坚吓得腿肚子打转,险些跪下,小心翼翼地劝:“皇上,请您三思,眼下不是对付萧大人的时机……”
现在朝野上下都在疯传皇帝为色所迷,不惜抢夺臣下的妻子,所谓的入宫为公主祈福,不过是道幌子,谁都看得出来,慕婉瑛即将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萧绍荣出了事,舆论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只怕说皇帝因私废公,借机戕害臣子的话都有。
吕坚是忠心耿耿,一心为主子着想,没想到姬珩却冷冷瞥他一眼:“朕用你提醒?”
吕坚:“……”
“人如何了?”
“方才醒了一会儿,喝了半碗安神汤,又睡过去了。”
姬珩点头,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尖叫声。
吕坚都还没动作,就看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坐着的皇帝不见了。
姬珩一脚将门踹开,冲了进去,只见床上睡得好好的婉瑛掉在了脚踏上,两只手伸向自己的喉咙乱抓,似在梦魇。
阁中伺候的宫女不知道她怎么了,只能将她的手脚按着,免得她抓伤自己。
“让开!”
姬珩大步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见婉瑛睁着茫然的两只大眼睛,泪水滚滚而落,嘴里喃喃哭喊着。
“黑……好黑……放我出去……”
姬珩皱起眉头,吩咐:“把灯点上。”
宫女们进进出出,点上无数盏灯,房中光耀如昼。
“嘘,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轻轻拍打着怀中人的后背,哄孩子一般,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婉瑛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良久,终于闭目安稳地睡去,腮上还带着泪珠。
姬珩替她擦去眼泪,灯光下,他的神色喜怒难辨。
他能察觉到,慕婉瑛生了一场病,她的心上有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这伤,也许要经年才能好。
第22章 胁迫
几日后,吕坚立在桌前,小心翼翼地给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汇报:“慕姑娘……还是不愿意吃东西。”
姬珩笔走龙蛇,头也没抬地说道:“她不肯吃饭,那定是伺候的人照顾不周,吩咐下去,每人各打二十杖,再不吃,四十杖。”
吕坚欲言又止,但见皇帝埋头于公案,无暇抽身的样子,只得将话憋了回去,道了声“奴才遵旨”,就下去传话了。
西暖阁里,婉瑛照旧坐在南窗下的花梨木圈椅上,不出声,不言语,只静静垂眸发呆出神,别人不叫她,她能在这儿坐上一整日工夫。若不是还有呼吸声,远远看着,就像挂在壁画上的美人,没有半丝活人气儿。
宫人们捧着膳盒低头鱼贯而入,她恍若未闻,腹中空空如也,却感觉不到饥饿,好似人已成了一具行将就木的躯壳,魂灵不知飘去了哪儿。
“慕姑娘,午膳抬来了,用些吃食罢。”
一名穿着低等太监服饰,腰间系着乌木牌的小火者低眉顺眼地劝。
婉瑛正想像以往一样拒绝,目光一顿,忽然发现他躬身行礼的动作有些别扭,仔细一想,其他人方才进门时,似乎也都一瘸一拐的。
“腿怎么了?”
小太监脸色一僵:“没怎么……”
婉瑛皱眉:“到底怎么了?”
小太监跪了下去,趴在地上道:“回慕姑娘的话,是奴才们伺候不周,皇上才下令责打了奴才们二十杖,皇上……皇上还说……”
“说什么?”
小太监小心地抬头瞟她一眼,哭道:“皇上说,若姑娘再不用饭,就是四十杖。”
“……”
婉瑛的手指紧紧攥住掌下的圈椅。
这是明晃晃的胁迫,用这些人的命来威胁她。
事到如今,她竟连吃饭这样的小事也不能做主。
婉瑛又气又无奈,悲愤之下,竟生出些破罐破摔的决心,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她冷冷道:“我不会吃的。”
小太监一听,脸上失望一览无遗,却恭敬地磕了个头:“是,那奴才们这就下去领罚了。”
说着一扬手,示意阁中其余人跟他一起退下去。
走到门口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句轻轻的话。
“……慢着。”
婉瑛坐在窗下,今日天色晴好,日光洒进窗纸,微尘在光线中上下浮动,也照亮了她脸上那丝命不由人的苦涩。
“放下罢,我吃。”
小太监大喜过望,连忙指挥众人将膳碟儿从盒中拿出来,依次摆在小方几上。
只见一桌琳琅菜色,酒糟鹅掌,扬州干丝,一道平桥豆腐羹,还有一碗小小的冰花银耳燕窝。分量虽不多,却布置得小巧精致,看得出是御厨为了贴合婉瑛的口味,花了大工夫做的。
直到亲眼看见婉瑛夹了几根鸡丝放进嘴里,小太监才终于舒了口长气。
兴许是心情放松,他嘴上也没了个把门儿,眉飞色舞地笑道:“哎,这就对了,姑娘只要吃了这一口,以后都不会不吃了。饿肚子的滋味多难受啊,奴才还记得小的时候,家乡发大水,那人饿得都两眼发红了,连观音土都吃。姑娘是个善心人,其实奴才们皮糙肉厚,烂命一条,打死就打死了,奴才主要是不忍见您饿坏了身子,皇上顾念着您呢,您一顿饭不吃,皇上急得都睡不着……”
他这厢正说得兴起,不料“嗒”的一声轻响,婉瑛搁下筷子,蹙眉看着他问:“你叫什么?”
小太监心情激动,昂着脖子响亮地答:“奴才贱名小顺子,就是顺心如意的顺。”
婉瑛道:“我看你不该叫小顺子,应该叫小狗子,狗腿子的狗。”
小顺子眼都不眨,面不改色道:“要不说贵人眼力佳呢,姑娘怎么就知道我爹娘姓苟,承姑娘赐名,从今往后,奴才就叫小苟子了,也算不埋没了祖宗家姓。”
“……”
婉瑛本不是能说别人坏话的性格,方才气急之下,骂了小顺子一句,心中正自悔失言,却不想碰上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一时之间有些无语。
小顺子还在那儿念叨着改日要去爹娘坟前上炷香,保佑他飞黄腾达,以后他们老苟家也算是出了个能人。
也不知道他祖上是真姓苟还是假的,倒说得煞有介事。而且他人生得诙谐,说话的时候,眉毛鼻子眼一齐动,妙趣横生,竟是个天生适合用来逗闷子的弄臣。
阁中宫女们被他逗得纷纷破颜,禁不住捂嘴笑出声来。
笑这种事最怕有人带,纵使婉瑛再怎么不想笑,听着这零星笑声,又看着小顺子那挤眉弄眼的丑脸,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慕姑娘笑了的事,当天就有人禀报到御前。
姬珩召见了小顺子,问他是怎么把人逗笑的。
小顺子入宫几年,这还是头一回面圣,内心紧张地打摆子,好在嘴皮子还算利索,将白天自己怎么逗笑慕姑娘的,慕姑娘又是怎么笑的,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姬珩听完,问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爹娘真的姓苟?”
“……”
这一下可把小顺子难倒了,其实他祖上姓张,往上数十八代都是这个姓,从没改过。晌午那么说,不过逗主子一笑而已,谁想皇帝当真了。他若谎称自己姓苟,就是欺君,若照实说,又怕皇帝认为他偷奸耍滑,是个欺上媚主的人。
思来想去,只得挑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回答,他干笑着说:“奴才也记不得了,小时候家那边发了大水,奴才爹娘都淹在水里了,听那买奴才的人牙子说,依稀是姓苟……”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心虚地抬头去觑皇帝的眼色。
姬珩笑了笑,也不知道信没信这一套说辞,只道:“既然你忘了,朕就赐你一个‘苟’姓,苟是河内大姓,史上名人辈出,应当也不至于辱没了你家。朕再赐你二百两奠仪,把父母的坟茔好好修缮一番,立碑著姓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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