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明白。那她爸爸有没有传染病?”
戴四海:“他说没有,鬼信他。粉仔说的话还能信么?”
医生无奈一笑:“那个妹妹多大了?”
戴四海:“十岁。”
医生:“十岁?我以为六七岁,太瘦了……”
梁曼秋刚好悄悄探出半张脸,挨着门框偷看,撞见戴四海的眼神又缩回去了。
戴四海:“是啊,造孽啊,她老豆也吸了差不多十年,老娘也跑了。”
医生:“十岁应该上四五年级吧,在哪上的学?”
戴四海说了梁曼秋老家小学。
医生:“她爸吸毒的话,最担心就是艾滋乙肝这些,她如果在公立小学读了那么久,应该没大问题,不然家长早投诉了,对吧?”
戴四海一想也是,还是说就想花钱买个放心。
于是医生刷刷给他写单按照从业健康体检的标准开检查,抽血验尿,两个多小时折腾下来,梁曼秋没有传染病,就是营养不良,有点贫血。
戴四海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
戴四海带梁曼秋回到档口,阿莲竟然还没走,说大晚上留一个小孩看铺不太放心。
戴四海谢过阿莲,多亏她在,剩下给鹅子填肚料、缝针、打气、浇脆皮水和挂风干房里等工序就快多了。他也放心使唤梁曼秋,两大两小速战速决收拾完卫生收工。
戴四海的交通工具只有一辆摩托,平常父子俩坐还舒适,如今多了梁曼秋,细狗再细也要占一个座位。戴柯快坐到货架,屁股硌疼,还要背着梁曼秋的破书包。
戴柯叫道:“我快没地方坐了。”
梁曼秋当夹心饼干的心,也不好受,前面是油烟味,后面是汗臭,长大以后她才懂得一个形容:热烘烘的臭男人。
戴四海还没意识到鸡飞狗跳的生活即将开始,踩响油门,“挤挤十多分钟就到了。”
戴柯问了一句废话,“她今晚要住我们家?”
阿莲跟老乡合租在附近的农民房,一个人走路回去。以往九点多收工,今晚耽误了两个钟,已经十一点过了。戴四海过意不去,载着两个孩子护送她到巷子口,开大灯照她进了楼才离开。
跟梁曼秋在山尾村看到的独门独院不同,戴柯的家是一套两居室商品房,父子俩一人一间卧室。戴柯房间摆了一张木架床,他睡下铺,上铺平时放杂物,来亲戚时清空住人。
戴四海直接发令,“大D,上铺东西搬走给妹妹住。”
戴柯:“她要住几天?”
戴四海:“住到暑假结束。”
“那么久!”戴柯拎着球衣领口扇风,不乐意写在脸上,“她爸妈呢,怎么就她一个人住我们家?”
“去收拾东西,问那么多干什么。”戴四海又指挥梁曼秋,“妹妹先去冲凉,把头好好洗洗,多少天了……”
戴四海把梁曼秋带进唯一的卫生间,教她开热水器的冷热档,哪瓶是洗发水和沐浴露,脏衣服和干净的衣服分别放哪里,然后强调用卫生间要锁门,看到关门的房间先敲门,有人允许才能进。
梁曼秋抱着自己的衣服关门冲凉。
戴四海趁空找戴柯说:“大D,你贵重的东西收起来锁好,别丢了又来找老子。”
逢年过节亲戚带小孩做客,戴柯的玩具要不却缺零少件,要不干脆失踪,损失惨重。
戴柯:“她为什么要住那么久?”
戴四海:“多一个人跟你玩不好吗?”
戴柯:“她又不是男生。”
戴四海:“金玲不是女生?”
戴柯:“猪肉玲跟男的差不多。”
金玲跟戴柯同班,“戴柯帮”里唯一的女生,留短发,性格大大咧咧,乍一看就像男孩子。因父母在菜市场卖猪肉,得花名“猪肉玲”。
戴柯原来也叫烧鹅戴,后来费了一番口舌和体力确定“江湖地位”,甩掉旧花名,摇身变成大D。D来自戴柯拼音首字母DK,总不能叫大K,K在粤语里是屎。
戴四海也说了一句废话:“跟妹妹好好相处,不要打架。”
梁曼秋冲凉出来,卫生间没有梳子,一头细软发黄的头发乱糟糟盖住脸,挡住视线。
她一进戴柯的房间,本就局促的卧室显得更为拥挤,一不留神,脚下绊到东西,咚地闷响,梁曼秋对窗户拜了一个早年。
坐床沿的戴柯懒懒地收回长腿,居高临下看着她,像一头捍卫领土完整的狮子。
隔壁传来戴四海的声音:“搞什么东西那么大声?”
戴柯冷冷道:“椅子倒了。”
梁曼秋很快明白过来,这个哥哥也不喜欢她,像山尾村的大一部分孩子一样。
她默不作声爬起来,揉了揉磕红的膝盖,把本来要借梳子的话咽进肚子。
梁曼秋走到立扇前吹头发,戴柯又说挡他风了,横竖看这个鸠占鹊巢的妹妹不顺眼。
头发吹了半干,梁曼秋爬到上铺,头枕着爬梯口,长发垂下去晾干最后一点水份。
下铺的戴柯捧着游戏机低头完了一会俄罗斯方块,不小心抬头,吓了一大跳。
发丝飘散,游游荡荡,跟贞子似的。
戴柯后背激出一身凉汗,“你装鬼吓人啊细狗!”
梁曼秋翻身趴着护栏,垂下半张脸瞅他一眼,阴影里的小脸大眼越发瘆人。
戴柯跳起来,直接把她的脑袋按回床里,“以后不许放头发下来!”
梁曼秋跪坐在上铺,骨节分明的小手揉着发顶,一脸迷茫看着他。
戴柯:“没听清吗?哑巴不会说话?”
“以后不许放头发下来。”梁曼秋细声细气,仿佛戴柯刚才多用点力就能把她弄没了。
她突然服软,戴柯倒没了脾气,扔了游戏机找衣服去冲凉。
梁曼秋太瘦了,穿着背心,像一只套了一口破布袋的猴子坐在爬梯口,踩着最高一节踏板,等到戴柯冲完凉出来。
“哥哥。”
梁曼秋忽然开口,陌生的称呼,陌生的声音,听得戴柯有点恍惚。
他不自在抬头,“干什么?”
梁曼秋:“你书架上的书,我可以借来看一看吗,看完我会放回去。”
戴柯:“看吧。”
梁曼秋反手抓着梯子飞一样下来,看来是烧卤给了她的劲头,看着瘦小,还挺灵活。
戴柯书架上大多是漫画,要不就是老师要求订购,实际没翻过几次的各类中小学生版名著。
梁曼秋抽了一本《格林童话》又爬上床,挨墙壁坐着,支起膝盖当书架。
戴柯忽然想到《卖火柴的小女孩》,但好像属于安徒生童话?
他还是玩他的游戏机。
当晚戴四海给次卧点了蚊香,上铺床尾放了一台小风扇,梁曼秋度过了十天以来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烧鹅的准备工作从每天早上开始,戴四海一早起来留了两份早饭,又叮嘱半睡半醒的戴柯,出去玩一定要带好手表和妹妹,按时间回档口吃饭。
戴柯很快发现多一个妹妹的好处,早餐碗不用自己洗,地板不用自己拖,洗衣机教会她就可以袖手旁观。
梁曼秋没力气提起整桶衣服往洗衣机里倒,只能几件几件地扔,深色系的衣服不小心掉下一条鲜艳的四角裤衩,从大小判断应该属于戴柯的本命年红。
咦,红裤衩好丑。
梁曼秋嫌弃地拎起小小的一角,丢进洗衣机,啪地一下盖上盖子。
第3章 细狗只能听我的话
戴四海让戴柯带梁曼秋一起去玩,笑话,戴柯从来不跟小屁孩混——在他眼里,梁曼秋跟幼儿园的小屁孩差不多。
戴柯带梁曼秋走去档口,昨晚十分钟的车程费了不止一倍的脚程。
路上碰见要去菜市场给父母送早饭的金玲,猪肉档也是天不亮就得去进货,忙过早高峰才能补两口早餐。
金玲打量梁曼秋一眼,以为是低年级的小屁孩,没多大兴趣,“你怎么带个小孩,你家又来亲戚了?”
戴柯随口应了声,“你弟呢?”
金玲弟弟四眼明也上四年级,但身高体重正常,显然跟梁曼秋两个规格,从戴柯那得到两种待遇。
金玲:“还没起床。”
戴柯:“你没薅他起来?”
金玲:“我薅不起来,要不你来试试。”
戴柯:“我把她送到我爸那就去叫他。”
金玲:“你今天中午不要帮你爸买烧鹅吗?”
戴柯示意梁曼秋,“帮工来了。”
金玲瞪大眼睛,忍不住看梁曼秋第二眼,“她那么小能干活?”
戴柯转头问梁曼秋,“你能干活吗?”
梁曼秋想起阿嫲的叮嘱,在外面嘴甜一点,手勤一点,就不会饿肚子。
她连忙跟戴柯点头。
戴柯:“看到了吧?”
金玲将信将疑,提了下手里保温桶,“我送完饭也回去找你们,一会见。”
显然戴柯和金玲都有各自的包袱,要卸下才能自由活动,戴柯的更重一些。
早高峰车辆川流不息,梁曼秋今天目睹的车流量超过过去一年的总量,一只只钢铁怪兽偶尔发出震天大叫,都会吓她一跳。
戴柯自小见惯了车水马龙,时刻观察路口左右来车,轻松横穿每一个路口。
有一个路口赶绿灯,戴柯人高腿长跑过了,一回头梁曼秋竟然还在对面。
幸好不算太笨,知道站在原地,没贸然冲红灯。
戴柯有一点点后怕,只得扬声叫她等下一个绿灯。
梁曼秋被迫落单,紧张得悄悄攥紧两只拳头,像一只等过街的小老鼠。
绿灯刚放亮,梁曼秋便铆足劲朝对面冲,在半路给戴柯接上薅着书包走。
戴柯:“走那么慢,早饭没吃饱?”
梁曼秋忙摇头。戴柯家找不到梳子,她胡乱拢起的发髻摇摇欲坠,头发显得更乱了。
之后再过马路,戴柯长记性了,顺手薅着梁曼秋书包一起走。
两个小孩安全抵达四海烧鹅的档口,戴四海和帮工阿莲正在忙活腌制一只只大肥鹅。
戴柯给手表调了闹铃,站烧鹅房门口里喊:“老爸,我把她放这里了啊,我去找猪肉玲和四眼明玩,12点回来。”
戴四海正在处理今早农户养殖场送来的一批鹅,重复昨晚的预备工序,昨晚那一批还在风干房,等九点半左右进炉烤制。
“玩什么玩,”戴四海说,“之前说好早上帮忙,下午去玩。”
戴柯指着也凑门边围观的梁曼秋,“这里不是有她了吗?”
戴四海:“谁跟你说有她你就可以不干活?”
戴柯:“我跟猪肉玲和四眼明约好了。”
“我还跟你约好暑假上午写作业还有帮家里干活,”戴四海低头用桶和汤勺给鹅子浇脆皮水,“明年要升初中了,大D。”
“不还有一年吗?”
戴柯嘴犟归嘴犟,事关零花钱发放,暗怨几句不得不妥协。
戴四海抬头看了梁曼秋一眼,“妹妹你也跟哥哥去写作业。”
戴柯用固话打金玲家电话,她奶奶接的,说的客家话他听不懂,只能挂了。
戴柯拖过他暑假作业,垫在油腻腻的饭桌,翻开到一半开始写。
梁曼秋坐戴柯对面翻看昨晚的《格林童话》,晃着两条刮不到地板的小短腿,悠闲姿态不小心让戴柯心理失衡了。
戴柯:“你写作业啊,看什么课外书。”
梁曼秋放平书,看着他平静吐出三个字:“写完了。”
戴柯微微张嘴又闭上,“全部?”
梁曼秋:“嗯。”
戴柯:“我看看。”
梁曼秋从破书包里抽出全市统一的暑假作业递过去。
戴柯翻开第一页开始逐页检查,每一页都有字迹,梁曼秋的字清秀工整,放他班里也会经常被老师表扬。
的确写完了。
戴柯随便看了两道题,都没错。
他扔回给她,“期末考多少分?”
梁曼秋妥当收好作业,“语数英三科满分。”
“那么叼……”
戴柯眨了眨眼,揉了揉自己后颈,突然蔫了似的,低头闷声写作业。
梁曼秋继续看《格林童话》,偶尔露出淡淡笑容。
戴四海给早上这批鹅浇完脆皮水挂进风干房,一直没听见小孩声音,不得不从烧鹅房出来瞄一眼。
还好,两个小孩都在。戴柯竟然能坐定那么久,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戴四海忽然有一点欣慰。
戴柯抓了下刘海,另一手圆珠笔不住敲着脑袋,嘴里喃喃:“‘春风又绿江南岸’……下一句……”
梁曼秋放了书,跪上椅子,双肘撑着桌面探头静静张望。
好几秒后,戴柯警醒,立刻拉掉暑假作业,凶巴巴瞪她:“看什么看,看你的书去,五年级的知识你懂什么。”
梁曼秋说:“是‘明月何时照我还’。”
戴柯绷着脸,垂眼偷瞥一眼暑假作业。
梁曼秋:“‘春风又绿江南岸’的下一句。”
戴柯:“我问你了?”
梁曼秋讪讪坐回去,立起《格林童话》挡住对面的目光。
戴柯悄悄把作业放回桌面,防作弊似的一手挡住题目,一手抄梁曼秋的答案
梁曼秋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从书顶悄然冒头,打量戴柯有没气消。
戴柯抬眼戒备,眉宇微蹙,侧身用整条胳膊护住题目。
梁曼秋又像土拨鼠缩回洞了。
片刻后,梁曼秋听见戴柯似在嘀咕:“平生不敢轻言语。”
梁曼秋真的不敢轻言语。
戴柯稚嫩而清脆的声音高了一点,“平生不敢轻言语。”
梁曼秋忽然有了点默契,躲在书后面小声说:“一叫千门万户开。”
戴柯安静了,沙沙沙继续写字。
待梁曼秋又看完一个童话故事,戴柯突然把他的暑假作业和圆珠笔一起推过来。
梁曼秋放下书,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像朵被雨打歪的小蘑菇。
戴柯防着烧鹅房来人,低声说:“你帮我写作业,下午我带你出去玩。”
梁曼秋眨了眨大眼睛,没立刻接活。
戴柯稍一皱眉,凶相初显,“不然下午你一个人在店里。”
没一瞬,梁曼秋拖过戴柯的作业和圆珠笔,“有些五年级的题目我不懂。”
戴柯一身轻松,“把你会的写了,对了,字不要写那么好看。”
梁曼秋一看,戴柯的字跟鸡爪刨的没区别,要模仿还比写好字有难度。
她安静埋头苦干。
戴柯捡过半新不旧的《格林童话》翻了两页,哈欠连连,扔下找遥控开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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