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四海:“等会他回来,我问他一下,有情况再跟你说。”
“好咧,谢谢戴老板,打扰了。”章树奇挂断电话。
戴四海准备挂好听筒,灵光一闪,只按了一下挂机键,照着旁边电话表按金家的座机号码。
金家奶奶用客家话呱呱说姐弟都回家了,没见到他家戴柯。
戴四海又按了挂机键,准备找高子波家的号码。
说曹操曹操到,戴柯出现在档口外。
戴四海挂回听筒,站起来问:“今天晚了一个小时,跑哪里去了?”
话毕,不由愣怔。
戴柯身后还缀着一条小尾巴。
梁曼秋背着新书包,唇角眉梢压不住笑意,没了暑假第一次出现在档口的拘谨,但依旧乖巧得令人心疼。
“阿伯。”
好奇的是阿莲,“咦,小秋回来了?”
她走近搓搓梁曼秋的脸颊,“好像瘦了……”
戴四海突然没了质问和叱骂的念头,既然梁曼秋像暑假每天跟戴柯疯玩后回来一样,他也像之前一样招呼两个小孩吃饭。
梁曼秋又扒上香津津的卤味盖饭,风卷残云,恨不得舔干净餐盘,跟第一次来档口时一样。饭菜下肚,肚子看着终于没细狗那么凹。她所经受的苦难以食欲的方式,毫无遮掩展现在戴四海眼前。戴四海吃一口,看一眼,一顿饭吃得不是滋味。
下了饭桌,戴四海刚要问戴柯,一辆警车停在档口外,下车的除了章树奇和他师父,还有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年男人。
该来的,终于来了。
梁曼秋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躲到戴柯身后。
戴柯像打球防守,胳膊不自觉往后揽了下,像护住她。
“你认识?”他悄然问。
梁曼秋点头,“福利院的老师。”
戴柯:“来抓你回去?”
梁曼秋不敢点头。
戴四海暗暗叹气,起身相迎,主动散烟解释:“不好意思啊两位警官,之前刚挂了电话两个小孩就回来了,刚吃好饭。”
章树奇接了烟,还不太买戴四海的账,“回来你也告诉我们一声啊,我们到处找小孩,一口饭都没吃上。”
戴四海:“我看小秋饿坏了,就让她先吃完饭再说。正想给你们回电话,没想到你们就亲自登门,辛苦了。”
中年男人:“你是说在福利院饿到她了?”
章树奇忙介绍:“这位是福利院的院长。”
戴四海一挑三,可不敢说公家的坏话,“小孩子饿得快。”
院长:“从福利院跑到这边,不饿才怪。”
戴四海没话可说,“小孩子贪玩,把小秋带出来是我儿子不对。——戴柯,过来一下。”
戴柯在学校挨惯批评,毫不怯懦,起身就过来。梁曼秋失去庇护,跟也不是,躲也不是。
戴四海招手,“小秋,你也过来。”
梁曼秋挨紧戴柯走近。
戴四海说:“戴柯,这是福利院的院长,跟院长认个错。”
没想戴柯语出惊人,“我没错。”
院长训惯了孤儿,指着他鼻子,“哎?你这小孩怎么这样说话?”
一见势头不对,戴四海立刻拦在戴柯身前,“各位领导,有话好好说。”
戴柯:“你们凭什么把细狗关那么久,都不给她出来玩,不给她上学?”
梁曼秋一听有人撑腰,悄悄点头附和。
院长也有人撑腰,章树奇师父说:“那是福利院,你以为是游乐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正是茶足饭饱之时,周围街坊听闻动静,不禁探头探脑,围过来凑热闹,互相问着发生什么事。街坊印象中的戴四海鳏居多年,一边照料儿子一边操持着档口,勤勤恳恳,风评良好;儿子虽然读书不行,没作奸犯科,只是调皮一点,肯在档口帮老子的忙就是好孩子。
眼看事态严峻,章树奇不得不充当和事佬,“院长,师父,既然小秋平安无事,戴柯也就一小孩,我想肯定也不是戴老板让他去带走小秋。”
院长显然在迁怒戴四海,觉得他教子无方。
“戴柯把人带走,是他不对,我替他跟你们道歉,对不起,麻烦各位领导了。”
戴四海说得谦恭,让领导一时找不到靶点。
他突然画风一转,“但一个小学生都能把人带走,福利院管理是不是有疏漏的地方,门卫有没有失职?”
院长的怒气又给轻易挑起,哎的一声起了头。
章树奇忙说:“确实值得反思,小孩的安危不是儿戏。”
戴四海趁热打铁,“两位警官,还有院长,现在小秋是什么情况,没有上学?”
他转头问了梁曼秋,得到肯定反应。
还是章树奇作介绍,梁曼秋所在的山尾村也没有亲属愿意照顾她,所以只能翠田福利院接收,目前正在办转学手续,找附近有空余学位的小学,耽误一点时间,但肯定会让她接受九年义务教育。
院长见戴四海并非亲属,不愿多说:“行了,回去。小秋,上车,以后别再给我随随便便跑出来。”
“不要,”梁曼秋摇摇头,倏然湿了眼眶,“我不要回去。”
院长拽她胳膊,“赶紧走!”
梁曼秋扑通一下坐地,就近抱住戴柯大腿,死死盘住他,哇地放声大哭,“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戴柯给她抱一跄踉,也要哭了,腿跟长了人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他推她的脑袋,大叫:“死细狗,别扯我裤子!”
只见校服短裤给拉下一截,裤头上露出鲜艳的红裤衩,屁股上半红下半蓝,对比异常鲜明。
戴柯一张俊气的脸也涨成了本命红。
本该悲情的场合,围观的街坊爆发一阵哄笑,不合时宜又情有可原。
第8章 “我不要再回福利院。”
戴四海赶紧叫停,“轻点,别伤着小孩。”
章树奇也上来阻拦,“我们都是为小孩好,一切以小孩出发。”
梁曼秋吃饱了饭一身劲,死抱着戴柯的腿不松手,涕泗横流,将戴柯的校裤蹭湿了。
戴柯拍她脑袋,低头骂:“死细狗,你再往我裤子擦鼻涕试试?”
梁曼秋吓得只剩下一句台词,还在嚎,“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呜呜呜——”
四大一小,你一言我一句,掺杂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孩,再加上七嘴八舌的围观街坊,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一直在档口里旁观的阿莲走过来,半蹲着拉梁曼秋,“你们几个大男人不要喊那么大声,吓坏小姑娘了,真可怜,哭得都快抽了。”
梁曼秋以为还是院长在拉,不敢松手,“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不回去,不回去,”阿莲轻轻掰开她的胳膊,柔声哄着她,“我们今晚不回去,就跟哥哥在一起。别哭了啊,过来阿姨这。”
眼看院长又准备发表高见,阿莲不管三七二十一,天皇老子来了都要狠狠剜这眼,“少说两句,看把小孩吓成什么样。”
院长哪经受过这等藐视,不由咋舌。
阿莲成功拉起了梁曼秋,搀她到一旁,抱她坐腿上,抽过纸巾擦去泪,哄睡般轻轻摇晃她。
戴柯红着脸,骂骂咧咧提好裤子,见梁曼秋半死不活挤在阿莲怀里,只能低声又骂一句死细狗。
戴四海当机立断,“小秋先住我家,等情绪稳定,再送回去行吗,三位领导看行吗?”
一听到“再送回去”,梁曼秋刚刚平息的情绪又上来,再次哇哇大哭。
戴四海焦头烂额地安慰:“别哭,我们不回去。小秋不回去了,就住哥哥家。”
梁曼秋起了调子,一时止不住,上气不接下气。
“吵死了——!”戴柯张臂捂住两只耳朵,低头冲着梁曼秋做了一个夸张而嫌弃的鬼脸,“吵死了,细狗。”
梁曼秋还没缓过来,没笑。阿莲先笑了,莫名想到戴柯以后谈恋爱肯定又气人又能哄人。
当着群众的面,院长岂能容忍一个个体户凌驾在他的权威之上,官里官气地说:“如果小孩情绪上头就纵容她,我们院里的小孩都不用回来了。你能养她十天半个月,你能养她到成年吗?”
戴四海对梁曼秋的两届监护人都有意见,梁立华是无能,院长是无法无天,梁曼秋跟着哪一个生活都没好结果。
他忽然来了一股劲头,“我怎么养不了?”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包括戴柯和梁曼秋。
戴四海很难不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四面威风,“当着各位街坊的面,我敢承诺把她健健康康养到十八岁。”
“爸……”戴柯突然叫了一声,戴四海应该先征求儿子的意见,但情况特殊,来不及了,只能先抬手打断。
戴四海说:“把她接回家需要什么手续,我都配合办。”
院长忽地冷笑,“这是一个小女孩,你以为领养跟去超市领鸡蛋一样简单吗?首先第一条你就不符合要求,你们家只有你和你儿子,我们不可能把一个女孩子送给两个男人养,明白我的意思吗?”
院长也是来时路上听片警介绍戴四海家庭情况,才有底气藐视他。
戴四海一副热心肠没得到肯定,反而被嘲讽成潜在罪犯,气得双唇发颤。
章树奇赶紧稳住他,不想伤了一个好人的心,“戴老板,院长,听我完说,我们双方暂时各退一步。戴老板,小秋是您昔日战友的女儿,您这边是想让小秋跟着您一起生活,不管是以领养还是其他方式,对吧?”
戴四海越发肯定不能把梁曼秋交给这种人,“对。”
章树奇说:“您是一个很有大爱很有责任心的人,我想小秋爸爸也很愿意看到这个结果。那么我们后续再想办法办理合法合规的手续,今晚肯定讨论不出一个结果。”
戴四海对这个小警察起了一丝敬佩,“章警官说得对,今晚我想把小秋带回去,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章树奇目光来到院长这一边,“院长,院里应也有允许小孩跟亲戚朋友团聚的规定吧?”
院长不太乐意,“有是有,但是——”
章树奇打断他:“既然小秋愿意呆在戴老板家,今晚的小意外就当作小秋被接到亲友家过周末,你看怎么样?”
院长还在斟酌,围观的街坊里有人忽然叫了声“好”,声音异常洪亮:“我支持章警官。”
有人带头,群众容易从众,街坊里陆陆续续响起支持的声音。
院长失去群众基础,又气又尴尬,迫不得已松口,“那就先这么办,但我丑话说在前,要是办不了合规手续,小秋还是要回到福利院。”
章树奇终于松了一口气,后心渗出一片凉汗,洇湿了警服。今晚调解的矛盾涉及三方角色,事业单位、未成年人、群众,情况复杂而敏感,可以入选他的年度总结,堪称丛警以来的最艰难挑战。
围观街坊散去,四海烧鹅档口又恢复夜晚的安静。
梁曼秋没再抽泣,顶着一头乱发帮忙洗洗涮涮,看不出一点鬼哭狼嚎的痕迹。
戴柯坐在收银台前,支颐发呆,不知道想什么心事。梁曼秋一路过,他好像又没心事了,冷冷瞪她一眼,伸直腿,拎拎深色斑块明显的校裤。
“细狗,回家给哥洗干净。”
梁曼秋点点头。
晚上九点多,戴四海往风干房挂好明天中午要进炉的鹅子,准备关门回家。
“今晚谢谢你。”他特意跟阿莲说。
阿莲看了眼围着摩托车打闹的两个小孩,“海哥,你真的要收养小秋?”
戴四海也盯着同一个方向,“不然怎么办,哪里放心把她交给那样子的地方?”
阿莲:“可是手续……”
戴四海也头大,“总会有办法的。总之,今天晚上多谢你了。”
阿莲捋了一下鬓边碎发,“小秋是女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海哥尽管开口,有些事……可能还是女生跟女生之间比较方便。”
戴四海想了想,点头:“也是。阿莲,你在我这也干了快一年,明天我再跟你谈谈加工资的事。”
天降惊喜,阿莲激动得语无伦次,“海哥,不是、我不是为了加工资才这么说的,我是觉得小秋是一个好孩子……”
戴四海摆摆手,让她无需多言,跨上摩托车准备回家。
梁曼秋跟阿莲挥手,“阿莲姨,拜拜。”
阿莲笑着回礼,“小秋,晚安。”
摩托车突突上路,载着夹心饼干穿越呼呼夜风。
戴柯问:“细狗,你怎么叫她阿姨?”
梁曼秋:“她说她是阿姨。”
戴四海忽然说:“大D,你也应该叫阿姨。”
但戴柯向来直呼其名。
戴柯:“她没你老。”
在他眼里,戴四海是叔叔年龄,只有跟他一样老的才能叫阿姨。
为什么不叫姐呢?因为阿莲比他矮,青春期该死的胜负欲。
“我也没多老吧,都不够四十岁。”
戴四海不由往后视镜瞅了眼自己,十二年来当爹又当妈,皱纹似乎不争气地同龄人多。看人家福利院院长多滋润,皮肤油光水亮,看着比他还年轻。
“不过比起阿莲,我确实太老了……”
当晚,等梁曼秋洗了澡趴床上看书,戴四海把戴柯叫到他房间讲话,问他对今晚决定的看法。
戴柯面无表情,“你都决定了,还来问我?”
戴四海叹气,又把梁曼秋摆出来,唯独没有提她老豆的下落。
戴柯不由问:“她老豆死了吗?”
戴四海含糊其辞,“不死也指望不上。”
戴柯:“她妈也死了?”
妈妈对戴柯来说是一个未曾谋面的符号,感情不太真实,对戴四海确实活生生存在过的妻子,一起相濡以沫好几年。
戴四海沉吟一声,“她妈改嫁了,不要她这个拖油瓶。”
父子俩很少说心里话,戴柯隐约听街坊讲,他爸多年没找对象是为了他。戴柯没告诉他,有时挺羡慕金家姐弟,到哪儿都互相有个伴。
“哥哥——”脆嫩的声音在隔壁房间呼唤。
“你要当英雄谁拦得住,”戴柯淡淡扔下一句,回到自己房间立刻换上一副臭脸,“大半夜鬼叫什么?”
“哥哥,你的书里夹了一封情书。”梁曼秋抽出一封没拆开的信,粉嫩的围边,封口还贴了一个粉色桃心。
她坐在上铺梯子口,晃着信封,“谁写给你的,还是你写给谁的?”
戴柯毫无印象,蹙了蹙眉,举手要接过来,“我看看。”
梁曼秋压根没打算给他,扭身逃回角落,“我帮你看看。”
“你敢?!”戴柯压根不知道梁曼秋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脱口吓唬她,“敢拆我就送你回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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