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倒是淡定,轻飘飘一句:“你怕是忘了,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从长白被贬黜到小苍山的吧,”金瑶眉间微挑,“其中一条,就是我隐瞒了小少主的身份。”
金瑶起身,思绪仿若回到了八十多年之前,那时候,长白出了些事儿,金瑶把自己的贴身法器送了一人助她一臂之力平息长白之乱,自己则是孤身上了昆仑想要搬救兵。
不过没想到,等着她的,是上头砸在她眼皮子上的三道板子,昆仑冰玉做的板子,每个板子上面都写明了她的罪状。
第一条,管理长白不力,纵容长白万灵洞洞主胡春蔓屠杀山东神兽。金瑶看了一眼就气上心头,当年小胡去山东,是去救人的,怎么成了她屠杀了?
第二条,因述职时遭到驳斥,一气之下,放火烧了长白。更是可笑,长白是金瑶管了几千年的地界,上面每一棵树每一棵草她都认得,爱得跟命根子似的,之前长白的确起过大火,可并非她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到最后一条,金瑶彻底懂了。
第三条,上报不力,隐瞒长白万灵洞小少主混交兽的身份。
金瑶笑了,她低头不看来通传的天将,只用手死死捏着这三道板子,顾不得跪得发麻的膝盖,也顾不得头上又胀又酸的疼痛,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什么罪状,什么罪不可恕都是假的,这板子上写得是端端正正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了整整一面,可当金瑶仔细去揣摩,只看到一句话——“昆仑容不下她了”,不对,不是昆仑容不下她,是代行管理之权的玄女容不下她了。
说起玄女,当年也不过是天帝身边一个小小婢女,天帝心疼她可怜,收了她做徒弟,如今,这天上是只见玄女不见天帝了。
“金瑶,你犯的这三条,条条都是死罪,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什么话好说?
金瑶抬起头,这声音是玄女,可她并不在,入密传音罢了,她金瑶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会了。
她咧起嘴,手里掂量着那三道昆仑冰玉做的板子,像是感慨:“昆仑冰玉,天生的寒骨玉,我之前没见过,如今一见,才晓得真凉啊,比人心还凉。”
往事如烟,只是金瑶这三条罪状,被昆仑官方发行到了各处,就连辛承都知道,他知道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金瑶瞪他几眼,也算轻的了。
辛承干咳了好几声,又问:“瑶娘娘这次微服私访,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微服私访。”金瑶歪着头,想来辛承也是个聪明人,不会猜不到金瑶是怎么离开苍山的,既然辛承抹不开面子,那金瑶索性就直接一点,“两天前,苍山附近打了一晚上的雷,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是趁乱逃出来的,逃出来时,没注意,被劈中了腹部,所以这一个多月来,我都会暂时在这间客栈休养,你可以随时上报给昆仑,让玄女派人来抓我,我不介意。”
第21章 我说过,宋戈对我很重要……
辛承立刻低头:“不敢,瑶娘娘对长白有恩,对胡家有恩,对我也有恩,我不会知恩不报的。”
“可以,”金瑶点头,“那你就等我离开云南之后,再上报。”
怎么还要上报?辛承不理解了。
“我在大理已经露了踪迹了,有两只小喽啰已经知道我出来了,他们背后必然是有人的,我是藏不住的,不过好在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躲着,”金瑶冷笑,“既然玄女早晚都会知道,与其等她自己查出来之后罚你,倒不如你主动去说,再者说,你说的时候,我都离开云南了,不在你管辖的地界,她也不会派你抓我回去,咱俩之间的面子,还存得住。”
金瑶步步紧逼:“当然,你若是愿意随我演一出苦肉计,在她面前大哭小闹骂我一通,再自责自己没看住我,指不定她一心软,还能向你透露透露她对付我的手段和计划,不过,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我这个人嘛,喜欢把话都说在前头的,省得将来互相埋怨,不过我个人觉得,你我既然今日见了面,这蹚浑水你可就逃不脱了。”
辛承大惊,合着金瑶早就盘算好了拉辛承下水。
这是件大事,虽然这世间山川无数,大大小小的山神没一万也有好几千了,可金瑶是最与众不同的一个,金瑶当年可是镇守昆仑的,就连天帝行事,都要看金瑶几分薄面,只是一贬再贬,从昆仑到长白,从长白到小苍山,可纵然如此,金瑶的名字,多少后生小神听了都会不自主地浑身发抖,若是放在以前能替金瑶办事,是辛承的福气,可如今金瑶是戴罪之身,这份“恩典”辛承不敢随便应下。
“不知……,”辛承悄咪咪地抬头看了金瑶一眼,“不知瑶娘娘这次出来是……。”
“洗清冤屈,还以清白。”
“什么冤屈?”
“其一,胡春蔓当年并未屠杀山东神兽,我要还她清白,其二,我并未放火烧了长白,我要还自己清白。”
金瑶说完,略微一顿,这最后一条罪状……
辛承皱眉:“可长白山万灵洞小少主敖瑾,的确是混交兽,是麒麟和凤凰的女儿,这一点,昆仑……。”
金瑶努努嘴,语气轻飘:“这条罪状,我认。”
辛承松了口气。
“可这规矩,不合理,”金瑶继续说,“既然不合理,那就改了这条规矩,不就行了?”
这话若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辛承一定觉得这人神志不清,可对于金瑶来说,若她的山神铃还在她手上,到还真不是件难事。
辛承吞吞吐吐:“可瑶娘娘……为何……要处置了周奇?”
金瑶没说话,只看着他,辛承解释:“我没别的意思,瑶娘娘您传信来,说蛇族可能有叛乱,我接了消息就立刻查了,可前脚查到周奇的时候,后脚就听闻了他的死讯,这……。”
“连你也怀疑是我干的?”金瑶看着他笑。
“不敢,”辛承慌忙摆手,却又立刻反应过来,眉毛挑了一挑,“也?谁还怀疑您了?”他一拍大腿,“不是,谁敢怀疑您啊。”
“这事儿的确蹊跷。”金瑶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周奇能被安排在大理双廊,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也必定是族内靠得住的年轻后辈,昨日他认出我来,势必是要上报的,蛇族那些年大乱,支系众多,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支的,不过他既然认得我,年龄应该是很大了,喊你过来就是因为我发现最近双廊出现了蛇族踪迹,人很多,不止一两个,蛇族喜独行,群出而动,怕是要搞事情。”
“瑶娘娘,我不想瞒您,其实周奇这人我来的时候查了,不过年龄还真不大,三十五岁左右,是条成型很早的雪山腹,颇有天资。”辛承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点开他7寸大屏幕手机直接怼到金瑶眼前,“瑶娘娘,这是详细资料,请过目。”
金瑶被这手机的蓝光给闪了下眼,下意识往后一躲,如今的电子产品的确方便,板砖大小的东西却能存无数资料,辛承这信息化系统做得不错,还给每个人建了3D模型,体态特征都做了出来,身高体型一目了然。
金瑶一边划一边问:“你这系统花了不少钱吧。”
辛承笑呵呵地伸了个懒腰:“不贵,昆仑每年都给不少钱。”
金瑶手一顿,哼了一声,才说:“是啊,在昆仑眼里,你是个听话的,不像我,在他们那些人的嘴里,我都要成混世魔王了。”
“我知道,您心善着呢。”
金瑶看东西很快,周奇的资料一下就看完了,不过这周奇在系统里貌似不是什么核心人物,很多栏目都写的“不详”,最重要的照片也是空的,更别提什么3D建模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金瑶正准备把手机还给辛承,忽而灵光一闪,动动手指切换到了搜索栏,问辛承:“你这儿还可以搜人吧,譬如知道人名或者姓氏。”
辛承点头,又说:“最好是知道编号。”
“编号?”
“对啊,每个神兽和灵兽在系统里都有个编号,就和他们在人类社会的身份证号一样,这名字太容易改了,前二十年后二十年都不一定叫一个名字,上回,就上个月月底吧,有条颈斑蛇来我这儿找爸爸,说自己两岁时爸妈就离婚了,他妈一直记恨他爸,连他爸名字叫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可他心里总是放不小,好不容易等他妈没了,啊呸,不能这么说,总之就是等着她妈驾鹤西去了,他才敢来找,只在家里找到半张被撕毁的结婚证,上面只有他爸的一个姓氏和模糊不清的半张脸。”
辛承摊手,一脸无奈:“你说这哪儿找得到啊,他爸和他妈领结婚证的时候报的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他缠了我好久,我实在忍不住了说了句不恰当的。”
辛承突然不说了,可金瑶还一边在系统里搜名字一边听呢,金瑶应了一句:“什么不恰当的?”
辛承吞了吞口水:“我那天也是懵了,直接和他说,要不要他去夜市的烧烤夜宵摊看看,那儿干锅蛇肉卖得特别火。”
金瑶一愣,看着辛承的眼神微微眯起,略带鄙夷,像是看着一个熊孩子。
辛承尬笑:“我是想说,这里头资料太多了,瑶娘娘你要找谁,我帮你找。”
“不用了。”金瑶把手机还给辛承,“我刚瞄了一眼,没我要找的人。”
“几万条资料,您就瞄完了?”辛承摸头,量子阅读啊这是。
“我要找的是个女的,身高是1米66到1米68之间,体重应该是在105斤到110斤之间,出生日期我也知道,我一筛,没找到她。”
“可惜了。”辛承摇头。
金瑶眸光突然由暗转亮,愈发精专,她嘴角不自主地微微扬起:“不可惜,能找到她说明她是你的人,不能找到她,说明她不是你的人,里外里都能辨析她的身份,不过,我却在里面发现了点儿有趣的,辛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辛承听了,浑身一颤,心里发虚,主要是他瞒着金瑶的事儿可忒多了些,金瑶说的是哪件,这玩意匹对不上,岂不是又露了自己其他底牌。
“丁家的事,”金瑶提醒了一句,“丁旺福一家人,到底是黑是白?”
是黑是白,这话问得就十分行话了,毕竟蛇族的黑白两道和人类社会那套可不同,那满白墙刷的“打黑除恶”可打不到蛇族里的“黑”。
简单来说,辛承领西南神兽,每年去昆仑领俸述职,还要被西南诸位山神打分考核,走的是正统官方的路子,于是称之为“白”。
而蛇族是西南最难管的一族,也是数量最庞大的一支,其中门路帮派又有无数分支,一分再分,就跟那百年大槐树扎入地下的根须似的,数不胜数。
人一多,总有些离经叛道的,这些人自聚一团,互称兄弟,每日常态就是捶胸顿足地骂天骂地骂辛承,骂完了,总得有点行动,起初辛承以为这群人难成气候,可久而久之,聚沙成塔,聚水滴以成汪洋,当第一波巨浪狠狠地拍在辛承脸上的时候,辛承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了。
好在那时候还是民国初年,电报还未在西南普及,联络基本靠书信和嗓子,很好截断,辛承经常带人一抓就是一窝,可这群人就跟蟑螂似的,赶不尽杀不绝。
根据之前辛承搜罗来的一些资料,这些人尤爱缩居在少数民族聚集地,尤其是河谷平坝那块的壮白傣三族,想想也是,少数民族规矩多,民国那时候汉化还没如今这样普遍,不会说人家的话就进不了人家的门,这倒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学语言这种事,辛承不拿手,有个人可是学语言的天才。
于是辛承立刻往苍山发了个消息,想请求金瑶这位“语言天才”出来相助,想当年金瑶被贬长白的第二天就能说得一口流利东北话和人扯皮,来苍山第三天就听懂当地人聊天了,这种天赋,和打入敌人内部的需求特别匹配。
其实当时辛承也是着急了,光记着找人帮忙,竟没想过金瑶娘娘当时的处境,不过很快,辛承就收到了金瑶的回信,一共三句话,九个字,颇简短。
——“山有禁,吾难出,尔不知?”
翻译过来:苍山有结界,老娘出不去,难道你这货不知道吗?
一黑一白,两相对立,互相抗争了几十年,从正面战场切入到信息谍战,双方浑然进入另一种平衡,辛承除不尽黑月,黑月也取代不了辛承,至于金瑶,她也不爱管这事,最多给辛承出出主意。
金瑶问丁旺福是黑是白,就是因为之前两方的谍战打得太如火如荼,间谍和反间谍数不胜数,丁旺福明面上是辛承的人,可实际上呢?金瑶起了疑。
辛承听了直搓手:“瑶娘娘这话问得,他要是黑的,当年您能放心把宋戈交给他们家收养?你能舍得把养了那么久的岳神丹给他家女儿治病?”
“辛承,咱说明白话吧,我觉得他是白的,是因为你说他是白的,”金瑶瞟了一眼辛承手里的手机,“周奇的资料不详我先不追究,可丁旺福与你渊源颇深,怎么他在里面的资料,也都是不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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