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露不以为意,望着帘外远山近景,“姑娘本就是出来散心的,绿柳姐姐你便让姑娘去罢,再说这一条路都有侍卫护着又不会有山贼,姑娘若是累了,便搭一辆马车上山不就好了。”
语罢,绿柳仍旧紧蹙着眉。
“云露说得在理,绿柳我正想四处散散心。”付清秋抿唇一笑,眉眼之间隐着一丝病后的愁绪。
付清岁扶她下来,往山上去时,已有不少郎君贵女闺秀闲庭漫步。
山色寂寥,云淡风轻,金绣罗裙添一抹颜色。
年青郎君与至交好友结伴而行,闺阁少女们簪花绾发,含羞掩笑,竟比金明池满城春色更为动人。
付清秋与京中贵女并不相熟,唯一的好友便是盛婼。
只是盛婼家中杂事甚多,偶尔在宴席上遇见,也说不了几句话。
付清岁挽着付清秋,见她神色郁沉,因问:“可是身子不适?”
付清秋摇头,静静道:“没有,只是在看满山枫叶,失了神。”
“这倒也是,自你病了之后便没再出过门,这城外的枫叶极美,怪不得国公夫人要选在这儿。”付清岁道。
一路往山上去,马车终于动了,车轮碾过枯枝败叶,吱呀作响。
来赴枫林宴的,必是高官贵妇,付清秋微微侧目,余光瞥向从旁而过的华贵精巧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往前去。
秋风萧索,吹满遍地红枫,犹如枯叶蝶翩翩飞舞。
马车的幕帘被吹开,付清秋眸光流转,与马车内的白袍青年视线相撞,马车内熏着淡淡的合香,风一吹便溢了出来。
那个人她好像见过。
只一瞬,幕帘合上,付清秋回过神来,思索曾在哪见过他,少年穿着简朴,眉眼之间却竟是贵气儒雅。
“付二!”
未等她记起来,身后有人扬声喊道。
付清秋循声回头,不必想也知是谁,放眼整个汴京,只有盛婼会如此叫她。
盛婼从马车中探头,少女眉目张扬,身着桃红缕金牡丹长衫,下着百褶裙梳着同心髻,未曾簪花,只以素钗银簪做饰。
付清秋瞧出些许不对劲,笑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郎君了。”
付清岁掩唇低笑,盛婼臊得脸红,轻推付清秋,佯装生气,“付二,这么久不见,合着是去学了些嘴皮子功夫专来打趣我?”
付清秋稳了稳身子,挑眉道:“我可没有,是盛姐姐心里有鬼呢。”
盛婼看付清岁在一旁,并不多说,调转话头。
“你这几个月是去做什么了?我是为了跑断了腿,谁家的宴我都要去瞧瞧,看你是不是躲我。”盛婼忽地想起保神观的事,心中忧道。
“我听闻你病了,我出不了门,不能来看你,原以为并没有大事,谁知你竟好几个月不出门,现在可好些了?”
付清岁听盛婼如此问,不觉蹙起了眉,保神观一事不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病因却是师无涯。
如今再说起这些,无异于是再提起师无涯。
付清秋微怔,旋即轻笑道:“好多了,盛姐姐今日可真是漂亮。”
“行了行了,付二你别蒙我了,我有些悄悄话要与你说。”盛婼拉过付清秋,付清岁见此便与冬盈先行一步。
盛婼牵过付清秋的手,两人慢腾腾地往青山寺去。
“说说保神观里的事,我知道里头肯定还有别的事,比如那个师,什么?付高越都同我说了,说他原是杭州通判的幼子,若是如此配你倒也是门当户对,如今杭州通判是我姑姑的儿子。”
当日在保神观,付高越撵上了她,非要说彼此有什么误会,盛婼本不想跟着张小娘子,便拉着付高越去了州桥。
正是此举,才叫她躲过了保神观的事,盛婼闻说保神观出事,本要去寻付清秋,却被付高越拦下。
“你拦我作甚,我告诉你,我表兄可是武将,我是学过武的!”回想当日,盛婼那时盛气凌人,一心要回保神观。
付高越半哄半劝,“我自然晓得广威将军的厉害,可万一那贼人人多势众伤着你了如何办,我如何向何御史交代?”
盛婼哼声,心知付高越说得在理,毕竟她要是死了,张小娘子和盛婵必然得意,必不会遂了她们的愿。
“知道了,何须你交代,我回去就是了。”盛婼甩手离开,红菱匆匆赔礼。
付清秋听盛婼提起付高越,便将师无涯的事绕了过去,她不想再提,也不愿去想。
“原来二哥哥那日是去寻你了,你们莫不是背着我——”
付清秋狡黠一笑,盛婼慌乱地去捂她的嘴。
红菱与云露偷笑,绿柳虽想笑,却又怕盛婼介意,只轻扬嘴角。
......
青山寺内小僧在寺前等候今日上山的达官贵人,一高一矮的两小和尚候在寺前,瞧着枫林幽静,似已无人。
“走罢,没人再来了。”高和尚说。
矮和尚蹦起来,“瞧着是没人了,国公夫人设宴,苦得我们守门。”
听他抱怨,高和尚敲打他,“莫要胡言乱语,当心将你撵出去。”
矮和尚瘪瘪嘴,二人正要回大殿,却听一阵枯枝碎叶声,循声回头。
只见两位年轻娘子并三个女使款款而来,高和尚半眯着眼笑,端的是高僧姿态,矮和尚随之躬身。
“小师父,带我们去客堂歇歇,她近来病了身子不好。”盛婼挽着付清秋,付清秋抿唇轻笑。
高和尚略微打量了付清秋,确如盛婼所言,身轻气浮。
“元智,可还有多的客堂?”
元智为难道:“今日国公夫人设宴,寮房多已有人住了,几个娘子住一间都是有的,就连方丈都腾出禅房了,哪还有多的客堂。”
盛婼道:“我们便是应邀来的,只是能否单腾一间来,她若是同别人住,少不得要让别人过了病气,到那时可不好,万一怪罪下来,可不好说。”
青山寺原是一座废寺,早些年王国公来此,见此地荒凉,却又正值深秋,入目即是满山枫林,可与春日芳菲相比。
遂将其重新修缮,每年由国公府供其香火。
文人士大夫闻说此盛景,纷纷来往,故而青山寺多文人墨客,亦有备考的举子。
元智听盛婼这话说得厉害,心里拿不定主意,只拿眼神觑元圣。
元圣倒不慌,慢慢道:“施主既是夫人的贵客,我便同元智去问一问可有施主愿意腾出客堂来。”
元智一听,蹙着眉跟元圣进寺。
“哪里还有多的客堂,这不是为难人嘛,师兄,今日贵客如此多,难道就要为着那个体虚的小娘子寻一间客堂?再说了,既是国公夫人的客人,那必然是大家闺秀,哪有上来就为难人的。”
元智小声嘟囔,元圣没理他,一间一间地去问。
瞧着都不愿腾出来,元圣正欲敲下一间,元智忙拉住元圣的手往外去。
“师兄,你疯了?那是小公子的客堂,国公夫人早早的就说了要备下的。”元智蹙眉道,“师兄,给那小娘子换一间罢,或是将我们的客堂腾出来,供那小娘子住?
元智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又怕得罪了人。
元圣思忖良久,觉得元智说得有几分道理,二人正欲离开,有人推开房门,出声唤他二人。
元圣元智回头望去,却见那人白衣胜雪,长身玉立。
“施主,叨扰了。”两人齐声道。
他摇头,谦逊颔首还礼,“并未,只是方才听小师父在说换客堂的事,可否细说。”
元圣将来龙去脉说清,他了然,温声道:“既如此,将我的这间让出去,我与二位小师父同住可好。”
元智带他去往寮房,元圣则将此事告知盛婼。
付清秋在客堂安置好,便出门去寻盛婼,正巧在此,遇上了元智返回取扇。
秋风生涩寒凉,元智火急火燎地来去,只当未看见付清秋。
付清秋拦下他,轻声问:“你这小师父,横冲直撞地作甚,我是哪里得罪了你?正眼也不瞧我。”
元智手中抱着包袱和扇子,眼神闪躲,仍旧不看付清秋。
付清秋反倒觉得有趣,就这样拦在他身前,他跨一步,付清秋跟一步,誓要说个所以然。
“哎呀!小娘子,我有事在身,小娘子别再拦我了。”元智架不住她,愤愤道。
绿柳云露出来瞧见这幕,远远地看着两人。
元智见身后两道目光扫在后背,只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竟泪汪汪地红了眼眶。
“你们这些官家小姐,怎么这么欺负人,只知道戏弄我和师兄。”
元智委屈巴巴地哭出声,付清秋怔在原地,一时间手足无措。
付清秋连连蹙眉,忙哄道:“我何曾说了要将你赶出寺里去?你倒好反咬我一口,我不过是问问你为何不瞧我。”
“愣着做甚,给小师父倒杯茶。”付清秋朝两人使眼色。
云露拽着绿柳进屋,云露笑道:“这小和尚还是个胆小的,竟还被姑娘气哭了。”
绿柳轻笑一声,暗想姑娘这些时日身子好转,心思也活络了。
亭子里云露取了几碟点心,倒了盏茶,付清秋支手扶额垂眸看着元智眼馋地望着碟子里的点心。
“吃罢。”付清秋眉尾轻挑,元智犹豫半晌,正要伸手拿,付清秋却把碟子收回,笑道:“可以吃,但得告诉我刚刚为何哭,又为何不拿正眼瞧我?”
元智两腮气鼓鼓地别过眼,心道她根本不想把点心给他吃。
付清秋道:“你只需告诉我,我日后把糕点都分你一份,这可是汴京城里最好的糕点铺子,有钱都不一定吃得上呢,小师父不想尝一尝?”
佛说,清心寡欲,不可贪。
元智摇摇头,暗道佛肯定没吃过这糕点,否则怎么能说出如此薄情寡义的话,必是假话,这回吃了下次不吃了就是。
“那,那我说了,可不是为了糕点,我只是想给小娘子说清楚。”元智虽别过头,但目光却粘在糕点上。
没想到这回云露带的百花糕竟派上了用场。付清秋轻笑,“小师父和我说,我自然听着。”
元智轻咳一声,故作老成,道:“本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怕得罪了小娘子,先前山门前的那个小娘子,生得那么漂亮却那么凶,一点儿都不像大家闺秀。”
语罢,却听有人来,付清秋将糕点推给元智。
“请小师父品鉴。”
元智半推半就地尝了一块,当真是称得上汴京一绝,元智甜滋滋地笑起来,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在袖里。
“小师父,盛姐姐只是性子直,是无心之举,小师父莫要介意了。”付清秋道,“盛姐姐也是为了我才想借一间堂客的。”
元智拿糕点的手一顿,他算是明白了何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这百花糕,就是心里有天大的气,都得消一半。
绿柳从外头来回话,“是迎我们进寺的另一个小师父并一个郎君来了。”
“完了完了。”元智登时弹坐起身,掸开衣上碎屑。
“小娘子,先前的话是我说的不对,千万千万别和师兄说我方才哭了。”元智央求道。
付清秋颔首,问:“想必来的那位郎君便是腾出堂客的人了,云露再取一碟点心来。”
元智瞬时正经,点头称是。
半山腰的秋风清爽,这间客堂临近枫林,总有翩翩落叶,山色枯寂,枫叶多情处处留恋。
绿柳引元圣和那郎君进来,付清秋垂首候在亭下,云露已备好糕点。
第22章 那十二年她不要了
付清秋睫羽轻颤, 缓缓抬眸,却见那人迎秋风而来,似曾相识。
“在下王恒。”
他低眉躬身, 付清秋还礼, 这是她在山中匆匆见过一眼的人。
但她总觉她应该在更早之前见过他。
“多谢郎君腾出客堂, 来时匆匆,未备谢礼实在抱歉。”付清秋悄然望向百花糕。
王恒乃王国公嫡长子,王国公夫人陈芸所出, 陈芸子嗣稀薄,膝下只王恒一子, 其余皆是妾室所出。
如此, 王恒深得国公重视,虽年青却在汴京是个不可多得的贵公子。
思及此,付清秋倒觉得这也寻常了, 毕竟这位贵公子,素来温厚有礼, 待人接物更是文雅。
王恒早已认出眼前人是付清秋,三月十五初见,春风满园, 海棠盛开, 只消一眼便记下了她。
只是如今再见,总觉她不同于初见。
付清秋命云露将百花糕送至元圣元智的寮房,王恒并未多留, 随元圣元智一道离开。
夜间元智被元圣拉到大殿数落,说他如何如何的不尽心,一心只想贪玩,空绝方丈见此, 笑看二人不多言其事。
次日一早,国公夫人已备下宴席,青山寺的后山有一处空地,四周枫林环绕,是绝佳的赏景之地,又因处在半山腰,可观群山。
付清岁知付清秋心病犹在,况又在山寺之中,只随她的心意去。
再不济还有国公夫人总归是安心的。
宴席之上,姑娘郎君分坐,直到开席之时,付清秋才知尹惜和贺清竟也在此。
盛婼挨着付清秋同坐,浅浅吃了盏茶,见身旁的人心不在焉,便问:“付二,你在瞧什么。”
付清秋收回视线,呷了口茶,道:“没什么。”
今日长空万里,天轻云淡,颤颤枫叶耸立枝头,风一吹,哗哗落下。
此情此景,她恍惚想起杏院里逐渐败落的青梅树,也不知明年能否生出新叶。
“付二,你的心变重了。”
盛婼眉间一凝,“从前你不这样的,就算不喜欢出席宴会,也断不会如此,你有事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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