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空绝如此说,付清秋犹豫半晌,笑道:“这样啊,那也无事,正合我意。”
空绝原以为她会知难而退,却不想她竟应了下来,她有此志,空绝亦不再劝阻,颔首应了下来,吩咐元圣元智枫林宴后腾出一间寮房。
付清岁得知此事,连连蹙眉,道:“绝不行,母亲看重你,怎么会由得你胡来。”
“姐姐,我自会和母亲的说的,我意已决,两年后我再下山,母亲若是怪你,便和她说我这辈子再不下山。”付清秋眼含笑意,挽着付清岁的手,一如幼时求她办事。
付清岁忧心道:“你的病才好,又要离家两年,母亲父亲怎么能放心?”
“你还没忘记那件事?”
“你的心里还有师无涯,是不是?”
付清岁接连追问,付清秋眸光忽暗,松了付清岁的手,背过身去。
“姐姐,何须问这么多呢,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付清岁拗不过她,终是应了下来,妥协后,付清岁道:“你身边总得留个人在,绿柳和云露都是你的贴身女使,又是你从小的玩伴,让谁留下来?”
良久,付清秋道:“留云露罢。”
*
韦氏得知此事,气得摔杯砸盏,几度想要去青山寺将人拿回来,却听付清岁将付清秋的话带了回来。
若是付家有人去寻她,她便永生永世不入汴京,自裁跳河什么事她都能做得出来。
付彰和韦氏只得纵着她去,就连付高越和付远衡都不敢去寻。
付清秋自小性子拧,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韦氏成日哭得昏天黑地,几夕之间,鬓发生白丝,李妈妈跟着急,心里只怪是师无涯惹出来的祸事,真是付家的灾星。
一去两年,韦氏扳着手指数日子,付清岁侍奉在韦氏身边,无一丝差错。
付清秋不在宅里,绿柳空守杏院,与这相比,她更不明白为何付清秋留下的是云露。
青山寺中的日子清闲规矩,每日诵经礼佛,闲时付清秋便跟着元圣元智读诗赏景,素衣简食,她仍旧住在先前的客堂里,云露见她如此,只得跟着诵经礼佛,吃得嘴里都没了味。
幸而青山寺的常客,常来。
尹惜得闲便会上青山寺,那日去寻元智偷酒吃时,竟然瞧见了个素衣美人,走近一看竟是熟人。
付清秋知尹惜是常客,并不惊讶,反倒是尹惜绕着付清秋转了好几圈,蛾眉深蹙。
“付二姑娘,这是作甚?”尹惜惊疑道。
付清秋眸光莹润,眼中欢喜,道:“我如今在青山寺修行,望尹姐姐能点拨一二。”
尹惜顿觉诧异,“当日你在青园可不是这般模样,如今反倒要我点拨你?我尹惜恐怕没有这个能耐。”
“那时我愚笨,哪里知道尹姐姐如此好,尹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妨同我说说诗词歌赋。”付清秋凑到尹惜身边,亲昵地挽上她的手,眉目可怜地望着她。
尹惜眉尾轻挑,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下回得帮我从元智哪儿拿酒吃。”
付清秋道:“这有何难。”
凛冬将至,远山共色,白雪飘零。
付清秋与尹惜亭下对弈,尹惜忽地开口:“我听闻付夫人是不允你修行的。”
“已在寺中三四月,还能继续修行,多谢尹姐姐常来陪我。”付清秋手执白棋,认真思索着。
尹惜不以为意,道:“不止有我来呢,还有那位国公少爷呢,可见我不在时,亦有人陪着你。”
付清秋羞赧一笑,尹惜随手放下黑棋,道:“若喜欢,就紧着点,不喜欢便放手罢了,空叫人伤心。”
“那国公少爷我是见过的,人品高洁,实乃君子之风。”尹惜拢了拢披风,起身道,“今日我不留宿。”
*
春去秋来,光阴逐水流,不知多少回对弈,不知多少回吟诗作曲。
这一晃眼,已有两年有余。
从青山寺离开时,元圣元智又长高了,元智红着眼说:“付二娘子何时再回来?”
元圣敲他,“付二娘子是回家又不是不来了,只晓得哭。”
付清秋招手让元智过来,悄声在他耳边低语。
“尹姐姐,又挖了你藏在桂花树下的酒吃,今日王郎君要来,你告诉他我今日离开的,回汴京后金明池见。”
元智又气又急,顿时止住了泪,那酒是他私酿的,尹惜常吃他的酒,元智倒也习惯了,可这回是桂花酿!是王国公要点名酿的。
“行了行了,我赔你一坛就是了。”付清秋轻抚元智的头,“呀,元智长高了呢。”
元智拔腿躲到元圣身后,空绝面目慈悲,相较于两年,仍无变化。
空绝道:“付娘子修行两年不知心中是否找寻到了答案。”
付清秋施礼,道:“不谈顿悟,只觉少时多有愚钝,心有执念罢了,多谢方丈照拂。”
春风拂面,汴河杨柳又绿,满城春色不尽。
时隔两年,再回汴京,街头闹市依旧繁华,汴京从未变过。
她还有一生的时光去消磨,那十二年她不要了,往后自有无尽春色。
第23章 两情相悦
韦氏听闻她今日回京, 早早地候在南薰门,春色醉人,韦氏撩开幕帘, 只盼着快些见着她。
两载, 整整两载光阴, 她日思夜想的小女儿,总算回京了。
付清秋与云露轻装简行,一路步行至韦氏跟前, 韦氏只一眼便瞧出了那抹幽幽青影,只这一眼, 韦氏心头万千苦楚倾泻而出, 登时红了眼。
李妈妈知她心急,忙扶着韦氏下马车。
“你还知道回来。”韦氏捶胸顿足,哭喊道, “你这心是铁打的不成,竟叫为娘的两载不见女儿。”
付清秋轻笑, 柔声道:“母亲,我不是回来了吗,又不是不回来了。”
“回来?那时你是如何说的, 只怕是想再不回来。”韦氏声泪俱下, 李妈妈顺着后背,朝付清秋颔首。
回宅途中,韦氏拉着付清秋说了好些, 恨不能将这两年发生的事一一说下来。
付清秋心知母亲念着她,一字一句间渐渐红了眼,听韦氏娓娓道来,好似她从未离京修行, 而是服侍在父母膝下安乐无忧。
离京两年,世事变迁。
回付宅后其中两桩事让付清秋一时没回过神来。
一是付远衡娶妻,且大嫂已有孕在身。
二是付清岁已嫁人。
付清秋回杏院后来不及收拾,匆匆去见付远衡,此时付远衡不在家中,想来只有她的那位大嫂。
穿行回廊之间的付清秋心中好奇,她的大嫂是一个什么的女子。
端庄柔婉,清艳脱俗,亦或是绝色佳人。
阳春三月,春景煞是明艳,晴空万里,庭中树木回春,花香四溢,光影跃动之间,钩织出一副盎然春景图。
“姑娘慢些,大娘子又不会跑。”云露快步跟着她。
付清秋顿步,云露险些撞上去。
“你说得有理,大嫂不会跑。”付清秋回过神来,“你觉得我今日去见大嫂如何?或者我是不是该备些东西给我的小侄子?或者我——”
付清秋眉头深蹙,急得直打转,且不说她才得知此事,又因未曾见过,不知嫂嫂所喜何物,实在为难。
这比尹惜考她诗文更为紧张。
云露窘迫地看着付清秋,朝她使眼神,“姑娘,何不当面问问大娘子。”
付清秋眸光一转,忽觉后背一寒。
她的大嫂嫂是她值得敬重的人,怎么就要这样仓促狼狈的见面了。
“清秋?”
吕氏看着面前背对着她的小娘子,她嫁进付家一年,只见过付清岁,前几日她听闻在青山寺修行的妹妹要回京,韦氏本欲让她一道去,只是她身子重,实在难以承受,便想着等她回来,备一份厚礼。
春风袭来,付清秋缓缓转身施礼,她梳着简单的发髻,素绿的簪子和她衣裙甚是相配。
吕氏忙扶她,道:“我未曾去接你,是因身子重,怕沿路颠簸。”
“听母亲说你在青山寺修行,如今才回来,乍一相见,我觉你甚是相熟。”吕氏牵着她的往杏院去,付清秋顺势轻扶着她。
她的这位大嫂,端庄贤淑,眉目之间极为温和,谈吐不俗,与她大哥是相配的。
付清秋挽着吕氏的手进屋,绿柳云露奉茶。
付清秋接着方才的话,“大嫂如何见过我,若是两年前,倒还有印象,我与大嫂一见如故,只恨不能早些相认。”
二人相谈甚欢,从吕氏口中得知了她与付远衡相知相识的事。
付清秋细细算来,付远衡和吕氏早已相识,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
付清秋心头一窒,转头望向院里的那棵青梅树,早已枯败,只余树干横斜。
“绿柳这棵青梅树是如何枯的?”付清秋轻抚树干,树皮卷翘干枯,如同沙漠中的干树。
绿柳道:“去年便如此了,不管如何照料总不见好,夫人几次要铲了,我都拦了下来。”
付清秋凝眉,也不是没有办法叫这棵青梅树活过来。
“随它去罢,若是那一日彻底枯了,便让人来铲了就是。”付清秋长舒一口气,对绿柳轻笑道,“这两年辛苦你守着杏院了。”
绿柳心头酸涩,掩下眸中泪花,“姑娘哪里的话。”
自幼时起,绿柳便跟着付清秋,青山寺一别,是最久的一次,整整两年。
“绿柳,日后你若有想求之事,我必应你。”
付清秋眉目舒展,笑意轻浅,这一笑叫绿柳失了神,较两年前的姑娘,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更为娴静文雅。
从前的姑娘不见了。
绿柳眸光黯淡,垂首侍立。
回付宅的第一日,付清秋正欲去寻付高越,却听绿柳说付高越已往边塞去,已有一年多。
付清秋愣神,付宅里竟只有大哥和大嫂,难怪母亲说及这两年的事,总隐隐含忧,膝下子女各奔东西,空留大宅院。
如此一想,付清秋心怀愧疚。
韦氏向来疼爱子女,往日里的热闹,霎时冷清,恐怕心里是不好受的。
杏院枝头雪白杏花摇曳,花雨纷纷,付清秋正坐在亭下怅惘,忽地一声,有人唤她。
“清秋。”
付清秋循声望去,只见那人如身姿轻盈,身着杏色海棠对襟长褙子,头簪鲜花,清雅脱俗。
“姐姐。”
付清秋起身,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一别两年,她的姐姐仍如当年温婉娴静,只是她已嫁作人妇,眉梢别添一抹风韵。
付清岁眸中带泪,快步上前,欲抱住她,却又怕太过唐突,只是拉着她的手。
“清秋,青山寺里一切可好?听闻你回来,我便从家赶来。”付清岁泫然欲泣,莹莹泪光点点,一双温和的眼眸直盯着她。
她是后悔当年没将付清秋带回来的。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付清秋被她这一说,鼻尖一酸,道:“姐姐,我一切都好,倒是不知姐姐嫁给了谁?那人待你可好?”
从前,师无涯与付清岁两情相悦,情意深重,或许有朝一日,师无涯会再回来求娶付清岁。
可怎么还未等到师无涯回来,她的姐姐就嫁给了别人。
付清秋心下释然,倘若师无涯真的回来娶付清岁,她必送上厚礼,欢欢喜喜地送姐姐出嫁,遂了两人的心愿。
青山寺的两年,叫她想明白了这些俗事,师无涯不喜欢她,她不该去强求。
过往种种,只当是她年少不知事。
付清岁止住泪,道:“很好,这一生如此平安喜乐,有亲人在世,便是最好的。”
付清秋凝眉,再三启齿,最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姐姐,这桩婚事,是你情愿的,还是母亲做主的?”付清秋问。
付清岁倏忽一笑,斟茶道:“母亲做主,我情愿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她愿意的。
闻言,付清秋轻轻松了口气,呷了口茶,付清岁静静地看着她,总觉得这个妹妹变了,又好像没变。
杏院杏花纷飞,春风悠扬,轻抚衣裙。
亭下付清秋似想起什么,转头朝云露道:“去拿棋来。”
付清岁扬唇轻笑,“你要棋作甚?一回来就要和我对弈?怕是在青山寺学了不少东西,要回来考我。”
“那是自然,姐姐,今夜在杏院歇下如何。”付清秋凑近付清岁,挽着她的手轻摇着,娇嗔道,“我和姐姐可有两年未见,我心心念念着姐姐能陪我呢。”
付清岁垂眸注视着付清秋,哪里舍得回拒,只是身不由己,她今日是要回府去的。
“不可,清秋,我已嫁人,哪有歇在娘家的,况且母亲命我晚间回去服侍,怕是不能了。”付清岁眼中不忍,见她伤心,反握着她的手,“待到月末,我与母亲说,那时我回来陪陪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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