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秋眉头轻蹙,神色郁郁,提不起兴头,趴在桌上侧目看她。
恍惚之间,她仿佛回想起付清岁尚未嫁人时的模样,那会她们都是闺阁少女,嬉笑言谈好不自在。
付清秋眼中闪过一丝悲戚,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抵就是如此了。
“想什么呢?”付清岁接过云露手中棋具,拉起付清秋,见她兴致缺缺,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付清秋恹恹地下棋,付清岁眼中带笑,手执白棋迟迟未落。
“当真是在青山寺学了,我如今是赢不了你了。”付清岁起身,轻抚她的头。
“我要走了,清秋下回我再回来。”
付清秋登时起身,扑进付清岁怀里,一抹轻浅的橘香萦绕着她,付清岁轻轻抱着她,抚着她的背。
比起宅里多了个嫂嫂,付清秋更难以接受的是昔日闺阁玩乐的姐姐不能再轻易相见。
十五年朝夕相伴的姐姐,忽然之间,就不再只是她的姐姐了。
“莫哭了。”
眼见着暮色四合,霞光飞天,冬盈急道:“姑娘,得走了,大人该回来了。”
付清秋不再多留,目送付清岁离开。
月上枝头,清辉薄纱,笼罩春夜。
付清秋在房内书架上点书,好些都是尹惜在青山寺赠与她的,还余些是王恒送她的。
书案前付清秋正细致地打理典籍,云露匆匆进屋,眉眼欢喜。
“姑娘,王郎君当真来信了。”云露从袖中取出信,递到她面前。
云露笑道:“约姑娘金明池相见呢。”
屋内烛火明灭,付清秋垂眸看他的信,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灯火翩然映照她的侧脸,云露看她看得失神,眸中人肤白如玉,眉眼如画比前两年的姑娘出落得更水灵。
付清秋收好信,思忖片刻道:“明日我要穿那件桃红海棠短褙子和泥金百迭裙,前些日子王郎君送的海棠簪子你放哪儿了?”
云露连连点头称好,绿柳自是不知,只一个劲地追问云露。
“你如何照顾姑娘的,这些事都记不住。”绿柳数落道。
云露道:“这两日太忙了,家中的东西还未理清,外头又有,姑娘,绿柳姐姐是我做得不对。”
付清秋抬眼看她二人,轻叹一声,“出去罢。”
翌日清晨,绿柳如往常进屋为付清秋梳妆,却不见人影,忙出来问云露。
“姑娘不爱上妆,况从前在寺里,姑娘哪有心思做这些。”云露睡意朦胧,拉过绿柳的手,“绿柳姐姐,姑娘如今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何必管这么多呢,什么簪子衣裳,姑娘心里是有数的。”
绿柳眸光一沉,调转话头:“那姑娘人呢?”
云露懒懒道:“出门了啊,早出去了。”
仲春时节,天青水绿,御街旁杨柳遍地走,池水清清,锦鲤游跃,日光轻柔暖和。
金明池畔佳人踏青,一眼望不尽锦绣绫罗,世家贵女云集,春色如画。
池边亭下,春风袭来,搅动罗裙锦袍。
王恒身着天青色绣金云纹长袍,玉冠束发,眉眼清润,与他同坐的付清秋惬意地眺望池边燕雀筑巢。
“回京了,为何不提前和我说?”王恒温声问道,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付清秋视线仍落在柳树枝头,悠悠道:“同你说作甚?王郎君未必还要接我不成?”
“不是不可。”
王恒唇角轻扬,“空绝大师,可问你悟了什么?”
付清秋愕然回神,“你怎么知道。”
王恒笑意更甚,看她乌发间那支海棠栩栩如生,很是衬她。
“往日也问过我,贺夫人也被问过,想来不会落下你。”他道,“寺中那般清净之地,有你在倒是乐趣横生,回了汴京怕是难得了。”
青山寺本是清净地,付清秋被尹惜带着,几次被方丈捉着罚抄经书。
付清秋眼中生喜,似和他想到了同一处。
“王郎君,可搅了你的清净?”
王恒眸光忽滞,只觉他心中所想的清净,和付清秋所言之清净,有所不同。
付清秋起身往金明池去,王恒跟在她身后,二人同游,望着眼前的金明池,付清秋想起了些旧事,垂首蓦然一笑。
——
回京的日子不比青山寺有趣,付清秋成日待在杏院,亦无别处可去,闲时作诗写字,再不然便是午后懒睡。
有时吕氏会来寻她说些话,付清秋认真听着,心里期盼着小侄儿出世。
清闲的日子还未过几日,尹惜便下帖子请她去贺府,原是雪团下了崽,尹惜知她喜欢狸奴便叫让她去挑一只,付清秋去时,先被尹惜数落了一顿。
“你躲着不见我?躲得过初一,还有十五呢。”尹惜拉着她去挑幼猫。
一窝的白绒绒,瞧不出什么好与不好,付清秋心中欢喜,伸手在幼猫面前晃,一只尚未睁眼的小猫抱住了她的手。
软而轻的猫爪触到她的一瞬,付清秋心乱不已,抑不住地欣喜。
“尹姐姐我要这只!”付清秋笑道。
尹惜眉尾轻挑,道:“带走罢,记得把聘礼给我,我替雪团收着,给少了我可是不允的。”
“尹姐姐还真是,贪财好色,还能有心静下来修行。”付清秋嘟囔道。
付清秋去下聘那日已近暮春,尹惜亲自将幼猫交到她怀里。
“当真是与你有缘,是最好的崽儿。”尹惜不曾想付清秋会挑走那只异瞳的幼猫。
付清秋一时讶然,抱着那幼猫看了又看,当真是蓝金异瞳,觉察到付清秋怜爱的目光,那幼猫往她怀里蹭了蹭,轻声打鼾。
“尹姐姐舍得将它送我?”付清秋怀中猫儿太轻,抱着它时,付清秋心里绷着一根弦,怕轻怕重,唯恐唬着它。
尹惜见她手足无措,放声一笑,“付二姑娘,你也太小心,不过瞧着你这样,对它来讲兴许是个不错的归宿,给它取个名字,取得不合我意,我就把聘礼退回去。”
付清秋恹恹道:“哪儿是叫我取名呢?是要考我才是。”
尹惜含笑点头,她就是要考付清秋,怎么给这只异瞳临清狮子猫取名。
“瞳瞳。”付清秋抿唇偷笑。
尹惜点着她的额头,嗔道:“你是会取巧的,你的狸奴,你说了算。”
“瞳瞳,咱回家啦。”
付清秋温言软语地抱着狸奴,小心地抱在怀里,云露见此,不由得愁起来。
“姑娘,夫人知道这狸奴,不得把杏院拆了?”云露忧道。
“那又如何,我心已决,母亲不愿也得愿,大不了我自己买个宅子住到外面去。”付清秋神色温柔,静静地摸着瞳瞳。
韦氏向来不喜狸奴,也不肯见付清秋一意孤行。只是这两年,韦氏上了年纪,鬓发渐白,再受不住付清秋离开,如今听闻她从贺府抱回只狸奴,只当是没瞧见,并不多言。
付清秋如今不大听她的话,韦氏掌不住她,心中只愿女儿能多陪在她身边。
夜里付清秋在屋里灯下看着瞳瞳,它如今只有手掌大点,洁白的容貌一尘不染,一小团缩在美人榻上,付清秋的心被这幕融化,忍不住摸了摸瞳瞳。
瞳瞳伸出前爪,殷粉爪垫大开成一朵梅花,它半眯着眼,不过多时又睡了。
“姑娘,可要睡了?”绿柳轻叩房门,见烛光还亮着,又不见云露,正要进屋,忽见付清秋穿着亵衣开门。
绿柳惊道:“姑娘,怎未叫我和云露服侍?”
付清秋乌发披散,拢在一边肩上,领如蝤蛴,肤如凝脂,她望了一眼绿柳,示意她跟着,付清秋轻关上门。
月下美人素净,绿柳心觉不安,正要追问,却见付清秋回首,让她坐下。
“绿柳,我聘了一只狸奴,唤作瞳瞳,这会正睡着,日后动作轻些恐吓着它了。”付清秋声轻如风,眸光似水平静淡然。
绿柳垂首不知说些什么,她才晓得付清秋养了只狸奴,好似她总赶不上云露。
从前她虽不常陪在付清秋左右,可那时她心里晓得付清秋更依赖她,可如今眼前的姑娘,跟她格外生分。
“姑娘,夫人......”
“母亲那边已晓得了,不必担心。”她打了个哈欠,听风摇拽杏花,“绿柳,日后也不必贴身服侍我,我自己来便好,你同云露能自在些。”
绿柳抬眸望着付清秋,有些话哽咽在喉间。
“姑娘,不要我了吗?”
付清秋蓦然抬眼,风一吹便觉冷了几分,绿柳竟向她问出这话。
第24章 此生非你不娶
霎时, 院里静了下来,只闻风声作响。
“何出此言呢,绿柳。”付清秋斟茶, 推了一盏给绿柳, “你我相伴十余年, 我从未如此想过。”
闻言,绿柳眸光一亮,茫然问道:“那姑娘为何不留我陪着你呢?”
为什么不留她, 而是留下云露。
这两年,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分明她跟着付清秋十余年, 怎么就被云露比了下去。
付清秋眉头轻蹙,柔声道:“绿柳,你在意我留下的是谁?”
绿柳颔首, 眸光颤颤地望着她。
“那时,我心中万千思绪凝成结, 我不需要一个贴心的女使,绿柳,有些话我不忍对你说。”付清秋温和地诉说过往。
“姑娘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姑娘尽管直说, 绿柳愿意受罚。”
绿柳听着那后半句话,很是确认她曾经是做错了事。
付清秋长舒一口气,摇头道:“我累了, 绿柳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这样。”
绿柳正欲再说,付清秋已往屋里去,很快房里的烛火便熄了下去。
那日过后, 绿柳似有所悟,每日只跟着云露行事,从云露口中得知王恒和付清秋在青山寺结缘一事。
一转眼至七月,暑气渐重,院中枝叶横生,绿荫成片。
吕氏与付清秋日渐熟悉,这才知晓吕氏和尹惜是闺中好友,提及尹惜二人一唠便是一下午。
这日黄昏,疾风乍起,枝叶簌簌。
付清秋眼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换了件天青色窄袖襦裙,挽上碧色披帛,简单梳着流云髻。
吕氏见罢,方问:“又是去见王郎君?这些日子王夫人往府上送了好些东西,想来是为着你呢。”
付清秋垂眸,道:“嫂嫂拿我取笑。”
吕氏暗想王恒对清秋有情,清秋自是看得出来,况且王恒与她在青山寺相识,也算有缘。
若是能成,倒也是桩美事。
“罢了,你可听说了,前阵子边关大捷,二弟来信说要回京了。”吕氏啜茶道,“此次头功还不是二弟,只说有个少年将军,甚是年青,竟有如此成就,实乃惊奇,你大哥总在我跟前赞颂,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付清秋上妆地手倏然一顿,不知为何她心头密密麻麻地痒起来。
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二哥哥还晓得回来,他也学我要去修行?”付清秋贴上花钿,描眉簪花,“等二哥回来,指定叫他挨顿打。”
吕氏笑着打趣,道:“宅里竟还是小妹做主,清秋,见你如此郑重,可是将王郎君放在心上?”
付清秋羞赧,一抹飞霞扑在脸颊,鸦黑的睫毛轻颤,低声道:“今日七夕他邀我去相国寺,我岂有不去之理,况且汴京又不比青山寺里随处闲逛。”
“今日可是七夕,大哥不回来吗?”付清秋起身问吕氏。
吕氏道:“他敢不回来?你今日出去,给我带果食花瓜回来,我心里直想吃。”
*
此夜清风明月,车马盈市,罗绮满街,市巷街尾撑起青布伞售卖杂嚼、磨喝乐、果实将军、花瓜、谷板......满城灯火,人来人往。
付清秋只身一人出门赴约,王恒候在付宅前,未带侍从。
“王郎君来得这么早?”付清秋眉眼带笑,俏而不俗,王恒一眼望去便见她头上海棠簪子。
王恒身姿颀长,身着月白竹纹圆领长袍,只以素簪半绾发,文雅温润,实乃书中所载君子。
“不早,才到。”他道。
付清秋颔首低笑,她才不信王恒的话,必是早到了许久,付清秋并不戳破,再抬眼时,却见他垂眸盯着她。
“我妆花了?”
“没有。”
王恒错开眼,耳间飞红,付清秋见他这般,悄然垂首。
七夕佳节,付清秋不愿错过,同王恒一道去了马行街,二人并肩同行。
马行街一向热闹,时至七夕,百姓欢乐,人声鼎沸之中又有百戏出演,伶人卖艺,摊贩旁尽是络绎不绝的郎君娘子。
“汴京还和以前一样。”付清秋心生感叹,走在璀璨明灯下,一路沿街张望,新鲜玩意不减当年。
王恒眸光温和,停下来,道:“汴京城热闹,你喜欢我们日后常来罢。”
付清秋回首,娇俏轻笑:“好啊。”
见她笑颜明媚,恍惚之间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春日,少女眉眼清秀灵动,纵使未窥得全貌,也令他神魂失守,辗转难眠。
王恒一时失神,付清秋微微蹙眉,疑道:“王郎君在想什么?”
“没......什么。”王恒回神,低声道,“付二姑娘,今日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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