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闹市,人影憧憧。
付清秋未听清他的话,只抿唇轻笑,继续俯身看床凳上的磨喝乐,正瞧得起劲,忽地一道白影伸手挑起了一个眯眼笑的磨喝乐,画的精巧可爱,付清秋正欲买下来。
却见王恒已付钱,付清秋直起身,问:“你何时喜欢这些了?”
王恒眉眼低垂,望着她,道:“你喜欢,送你的。”
“清秋,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王恒小心探问。
闻言,付清秋像是被蜂蛰了,吓得浑身一颤,忙接过王恒手上的磨喝乐。
“这不合礼数吧。”
付清秋转过身去,抬步往前走,手里摩挲着磨喝乐。
王恒心悦她,从前付清秋是不晓得的,只当他是在寺中修行的同道中人,直至尹惜将他的心思道明。
国公府送往付宅的礼品不是假的,王恒对她的喜欢也是一目了然的。
而王夫人亦没有阻止,可见国公府是满意她的,也就是说,只要有媒人说亲,他们两家便可自然而然地结为亲家。
“王郎君——”
“付二姑娘——”
两人齐齐出声,又齐齐垂首慌乱地四处张望。
“你先说。”
“你先说。”
付清秋和王恒蓦然失笑,付清秋紧握着磨喝乐,眼中倒映璀璨花灯,道:“郎君先说罢,我说的不是什么要紧事。”
灿然灯火下,王恒拱手作揖,姿态虔诚认真,忽如其来地举动唬得付清秋忙拽过他的手,往无人处去。
“你作甚?”付清秋惊疑不定。
“付二姑娘,你若愿意嫁我为妻,我明日便去请媒人下聘写婚书,付二姑娘,你,愿意吗?”他说得郑重,一字一言都珍重,付清秋知道他说的话不假。
若没有师无涯,她或许会觉得眼前这人,是能相伴一生的良人。
可世上就是有师无涯。
王恒躬身不起,他在等付清秋的答语,他与她青山寺相伴两年,春水煎茶,松花酿酒,仿佛一对山野鸳鸯,他们应当是良配。
他对付清秋动情,只有一眼,而那一眼足以定终身。
昭宁七十二年的秋雨,是他违背君子礼节,擅自离席,怕山路坎坷一路跟随。
“王郎君,言重了。”付清秋心知王恒心思,她不该心不清。
她和师无涯十二年,并非一两年可忘,但假以时日,她是能够放下师无涯的,可这对王恒不公平。
诓人骗心的事,她做不到。
付清秋深呼一口气,朱唇轻启,正欲开口。
恰此时,一抹绚丽的烟火在星夜中绽开,烟火骤响,犹如春日百花盛放。
汴京城灯火莹煌,烟火绚烂,王恒仍如方才那般,付清秋抬手扶他起身。
“再等等,王郎君,我心不静,不必等我,这些年多谢王郎君照拂。”付清秋郑重还礼。
王恒见此,忙道:“付二姑娘,此生非你不娶。”
这句话,付清秋听过,只是那人不是对她说的。
“半年为期,王郎君,到那时你若仍要娶我,就请来向我提亲,只是我性子怪,王郎君还请想清楚。”付清秋眸光莹亮,眼中漫出些许欣喜,与漫天烟火重叠。
只这一句,王恒便觉足够,心道不过半年而已。
“好,付二姑娘不要食言。”王恒心有失落,却又因她这句话稍有慰藉。
王恒知付清秋师承尹惜,而尹惜极有主见,诗词无双,想来她教出来的人也是像她的。
他愿意等她。
付清秋紧着手中的磨喝乐,眼波流转,轻声道:“王郎君,多谢。”
付清秋心知王恒是敬重她的,若非如此,他大可命王夫人上门提亲,说与韦氏听,韦氏自然欢喜,可他没有这样做,她问她是否愿意。
这样好的人,付清秋忽觉有些配不上。
她曾为师无涯几度自戕,身陷险境,可如今的她早已不会如此行事。
世事变迁,保神观前露台前的百戏咿咿呀呀地唱过两轮。
“王郎君,若我曾有个喜欢的人,为他几度自戕,誓要生死不弃,你可还愿意娶我?”付清秋不忍瞒他,她可以永远不告诉他,只要师无涯这辈子不出现,这桩事便永远消失。
王恒蓦然一怔,他的眼眸深沉不见底,在这煌煌灯色下,静地像是一条深远的小溪。
付清秋黯然垂眸,心中紧张不已,他到底是在意的,这也无甚奇怪,不消片刻,付清秋疏解心绪,坦然接受一切。
弯月如钩,澄明的灯烛,映照着王恒如松竹般清俊的身影。
付清秋见他久久不语,便开口道:“王郎君,此之常情,方才的话不过是一时戏言,我没当真,郎君亦可不当真。”
她怕王恒羞于启齿,只好先将话说出来,好给他台阶下。
君子之风,犹如王恒,他定然是不肯悔话的。
闻言,王恒竟垂首笑起来,付清秋不明白他这是何意,眉头轻蹙,朱唇轻抿,她想是不是她说错了话。
王恒笑意温和,眸光盛满月光,衣诀随风飘摇,一步一步靠近她。
第25章 了断
风清月明, 大庭广众之下,付清秋晓得王恒不会做什么,只是他不言语, 只一个劲地靠近她, 此刻她心神恍惚, 急喘几口气。
“王郎君,可是我说错了话?”付清秋往后退去,仰头看他蓦然停下。
王恒笑意不减, 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怅然道:“我不在意, 只怪相逢恨晚。”
付清秋微怔, 听他语气失落,不由得抚慰,道:“我倒觉不算晚, 王郎君。”
若是早些遇见,恐怕王恒是要对她说一句相逢恨早, 那时的她,满心满眼的师无涯,又怎会多看别人一眼。
所以, 她与王恒相逢不晚。
王恒眼眸骤然明亮, 望着付清秋,郑重道:“我愿意等,绝不反悔。”
付清秋握紧手上磨喝乐, 颤颤抬眸,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怯,又兀自垂首。
“王郎君,多谢。”付清秋悄声说着, 王恒与她并肩同行。
七夕夜长,流光星辰,马行街尽头有富商搭起彩楼赏月品茶,瓦肆中灯火通明,台上正演着傀儡戏,傀儡栩栩如生,引得看客拍手称绝。
付清秋远远地扫了一眼,其实那里头不止有傀儡戏。
“想去看看吗?”王恒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听里头牵着丝线的艺人讲述这一位驻守边的将军,那将军击退外敌异族,骁勇善战,煞是年青,实乃武曲星下凡,艺人越说越兴奋,连连调动木偶。
这桩事是从边关传回来的,不过一月有余就已传回汴京被编做时兴的画本子,就连说书先生都不例外,艺人更是屡屡摆出这出戏,定要说那将军如何威风,如何俊朗潇洒。
付清秋摇头,对那所讲述的少年将军并无好奇。
“今日恐怕不行,我还想多去相国寺看看,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这一日。”
王恒略微颔首,依她所言往相国寺去,御街河渠中的荷花满盈,在夜风中微微颤颤,御河池水倒映着月光烟火。
“付二姑娘,挑一盏喜欢的花灯吧。”王恒出声唤她。
付清秋应声回首看他所指的花灯摊,各式各样的花灯栩栩如生,民间手艺虽赶不上宫内的琉璃花灯,却也是格外的细致,花灯透着零星的光晕,一盏又一盏,险些看花了眼。
贩花灯的老伯白胡子白眉须,笑得慈悲,他道:“小娘子可有喜欢的样式?我在这儿卖了几年的花灯,见二位身份不俗,可买一赠一,权当作送娘子郎君一份心意。”
王恒眉梢上扬,清秋瞥向他,见他欢喜,便道:“那我要一盏莲花灯,送我一盏鱼灯可好?”
清秋指向一排当中最为漂亮的鱼灯,老伯显得为难,搓搓手道:“这鱼灯不是一个价钱,小娘子要不然换一个,你瞧这个花鸟灯也不错,娘子再不济看看这盏走马灯。”
老伯嘴上说着买一盏送一盏,可要挑走最好的那一盏鱼灯又不情愿。
“那要一盏鱼灯,送一盏莲花灯。”王恒走近那盏鱼灯,细细打量,“这盏值多少钱。”
老伯瞅两人衣着,眯着眼笑得开怀,心里早已打好算盘,伸手比了个五。
“不买。”清秋忙拉过王恒,悄声道,“五两也太贵了,那盏鱼灯哪儿买不到?”
王恒故作为难,皱眉又叹气,以不大不小地声音说道:“是啊,别的地儿也有的卖。”
老伯那肯放过上钩的鱼,只说五十文就可带走鱼灯并一盏莲花灯,清秋灿然轻笑,接过两盏花灯,将其中一盏莲花灯送给王恒。
“王郎君会不会瞧不上这盏鱼灯?”清秋一手提着莲花灯,一手抱着磨喝乐。
王恒顺手接过她手上的磨喝乐,道:“很喜欢,其实你打从一开始就是想要这盏鱼灯,是吗?”
清秋扬唇轻笑,眸光流转,思忖片刻道:“我是想要的,但老伯说买一赠一,又不肯赠我了,倒是只能买下来了,让我送你的莲花灯成了赠的。”
“多谢付二姑娘了。”他学她那般郑重腼腆,清秋顿觉羞赧,垂下头摆弄手上的莲花灯。
月下清风柳绿,潺潺御河水淌过,行人纷纷赏月乞巧。
“付二姑娘四个字好像有些拗口,王郎君可以像盛姐姐一样唤我付二。”清秋想将来她和王恒不是夫妻便是至交好友,无需太过生疏。
王恒颔首,眼尾含笑,注视着清秋时又添几分温和缱绻。
“天时不早了,我送你回宅。”
王恒送清秋至宅门前,云露绿柳候在门后,王恒临行前俏声在她耳边低语。
“付二,今夜好梦。”
月梢枝头,流光银辉,点点洒落肩头,清秋含羞垂眸,王恒提起手中鱼灯,不掩欣喜之色。
“祝君好梦。”
清秋悄声回道,夜风吹来,风中依稀可闻几缕合香,清秋目送王恒离开。
清秋转身回宅,却见吕氏并几个女使站在宅门前,几人定然是瞧见了方才的事,清秋也不恼,只上前去搀着吕氏。
“嫂嫂,今夜风冷,伤着我的宝贝侄子了怎么办?”清秋打趣道。
吕氏反打趣她:“怎不说伤着我的身子了?知道的是爱重我,不知道的只当是宝贝着肚子里的混小子。”
清秋见她眉花眼笑,便知吕氏高兴。
自从青山寺回付宅后,清秋同这个嫂嫂近乎无话不说,韦氏不为难吕氏,不似汴京里别的婆母,要叫媳妇站规距。
吕氏得了婆母体谅,自然贴心服侍,如今有了身孕,韦氏也不再让吕氏去正房。
后院里如今只剩韦氏和嫂嫂,清秋得了闲便往吕氏房里去。
这日午后,清秋提着百花糕去寻吕氏,穿行曲折回廊时,正巧遇上李妈妈,李妈妈一身豆绿衣衫,见是清秋,忙拉过她的手。
“姑娘好福气,今日国公府又送了好些东西来,夫人正要我来寻姑娘呢,”李妈妈使眼色让女使接过清秋手中食盒,“快去呢,大娘子也在,姑娘快一道来。”
清秋闻言,一路跟着李妈妈到正房,绕过悬吊珠帘,美人榻上吕氏正和韦氏对弈,房内点着清幽合香,闻着与付清岁调制的不同。
“嫂嫂和母亲躲在这儿呢,李妈妈不来找我,我就要落了单。母亲也是有了新女儿了,不要我了呢。”清秋故作委屈,俏皮地看了眼吕氏。
韦氏无奈一笑,似怒非怒:“说浑话,快来坐,你可晓得你二哥哥要回来了。”
清秋缓缓坐至吕氏身边,熟稔地挽起吕氏的手,轻柔地抚摸她逐渐隆起的小腹。
“还说我呢,我看那你才是有了嫂嫂忘了娘。”韦氏玩笑道。
吕氏面上轻笑,她倒不是头一回见母女两个互相打趣了。
清秋笑说:“嫂嫂性情柔顺,谁见了不喜欢?母亲喜欢嫂嫂,我自然也喜欢嫂嫂。”
韦氏说不过她,绕开此话,另起话头,说及王夫人送来的礼品,吕氏心知这是国公府的心意,亦是王恒的心意。
国公府看得上付家,到底是高攀,如今这般做更是给足了体面。
吕氏疑道:“国公府这样的好人家,母亲可是心有顾虑?”
韦氏捧起建窑兔毫盏,浅啜一口茶,眉间攀上一缕愁思。
那里是她不满意,是有个犟的不肯答应。
韦氏回想起前几日在席上见到王夫人,王夫人主动与她说话,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清秋。王恒有意娶清秋为妻,往日王夫人并没看上清秋,只一心想着让王恒娶个娴熟文静的姑娘。
原是看准了付清岁,虽说是个庶女,但养在韦氏膝下,想来品性是个好的,只可惜和盛家二姑娘走得近。
后来枫林宴再见付清秋,王夫人倒觉付家二姑娘是个不错的。
韦氏自然不晓得王夫人的心思,只当是一门好亲事,若是请了人上门来说,她必然应允,可也没见上门来说亲,倒是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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