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叨扰师将军,也是听闻师将军英勇才想急急一见,师将军果然不俗,日后若是能日日相见,就好了。”
平乐眉间带媚,分明只见过师无涯一面,她却眼中含情,仿佛是见到芳心相许的情郎。
师无涯被她几次三番调笑,早没了好脸色,暗道平乐仗势欺人,叫他有苦难诉。至于平乐所调笑的事,师无涯却无心当真。
他一贯高傲,却不得不在公主面前低头。
纵观大昭,平乐公主出身最好,容貌最佳,又是头生的公主,深得官家宠爱。
可平乐桃李年华仍无婚配,着实纳罕,旁人只道这个公主瞧不上状元郎,或许是心有所属,又或是还未遇得心上人。
“师将军,汴京的街道四通八达,切莫走错了道。”平乐眸光一凛,摆摆手道,“师将军,今日的话,便说到这儿罢。”
师无涯躬身,沉声道:“臣告退。”
殿外月色溶溶,穿过鹅卵石小径,师无涯蓦然顿住,方才清秋就站在他面前,与两年前一般无二,怎么就会说出那样淡薄的话。
师无涯不敢深想,皱着眉快步离开。
——
月光清冷,时值九月,晚夜风凉。
清秋离开寝宫时,望着茫茫月色,以及蜿蜒无尽的宫墙,一时间清秋分不清东南西北,前后左右都是宫道,而要回集英殿的路她却不知道。
平乐公主为难她,因此寝宫外无别的宫人,上回有这样怅然无措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
清秋定了定神,长舒一口气,决心往左去。
“付二姑娘。”
只刚踏出一步,身后有人唤她,清秋乍然抬眸,原本怅惘的心事,只这一刻安稳下来。
疏风朗月,长风吹拂夜色,宫道静得出奇。
清秋回首望向来人,唇边荡开轻浅的笑意,那人着缃色鹤纹窄袍,腰佩双鱼环,他提着一盏琉璃灯走至她身边。
直到他走近,清秋才看清此人仰目,鬓若刀裁,目如点漆,虽有玉冠束发,可却掩不住他身上的侠气,更像是个风流侠客。
在生死危难之际,清秋曾见过他。
“小女子见过中郎将。”清秋颔首施礼。
杨淮蔺勾唇轻笑,道:“付二姑娘怎会在平乐公主寝宫?”
“平乐公主召见便来了,巧遇中郎将。”清秋微微抬眸,却见杨淮蔺目光紧盯着自己。
杨淮蔺眸光温和,关切问道:“平乐公主性子傲慢,可有为难你?”
清秋摇头,暗道就是有,说了又有何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清秋眸光忽闪,忙道:“中郎将,我在宫中迷路了,可否带我出宫?”
“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杨淮蔺颇为熟练地躬身,他余光落在清秋身上,见她眼中有几分笑意,跟着笑了起来。
两年前清秋在保神观前,见过杨淮蔺一次,但平生也只见过那一次。
可为何杨淮蔺看她的目光那样灼热,他看似风流纨绔,却又藏着几缕真情,清秋不解其意,总觉得那道目光不属于自己。
杨淮蔺为她提灯,与她并肩同行,松风明月,两人身影相随。
不过多时,杨淮蔺轻咳一声,开口问及清秋近况如何,又问她在青山寺的修行,仿佛是要将她的过往窥尽。
初时,清秋一一回应,只是他问着问着便走歪了话,杨淮蔺并未觉察清秋的不耐。
他问:“付二姑娘家中姊妹只你一人?”
“并不,我有一个姐姐,才貌双全,温良贤淑,我自小便喜欢她。”清秋柳眉轻蹙,被月色掩住。
清秋眸光忽沉,静静沉思。
付清岁并非她一母同胞的姐姐,但却是唯一的姐姐,相伴十五年的姐姐,这无关嫡庶。
其实有没有师无涯,清秋都将这个姐姐看得很重,只是她如何向已出嫁的姐姐再诉说少女心事呢。
杨淮蔺侧目看付清秋,眸光晦暗不明,他问:“付二姑娘也要嫁人了?”
清秋心神一晃,面上仍谈笑自如,道:“我与王郎君在青山寺结缘,我已答应他的提亲,中郎将是想讨一杯酒喝?”
杨淮蔺微怔,紧了紧手中的琉璃灯,心下涩然。
清秋悄然凝眉,她觉察到身侧之人的落寞情绪,是在因她要成婚嫁人而怔忡?
“付二姑娘,犹记两年前,付家郎君的谢师宴,我曾远远见过付二姑娘。”杨淮蔺眸光深沉,陷进回忆。
他隐约记得,那山水屏风后的人,一袭粉衣长裙,手中绞着绣帕,姿态羞怯,只可惜没能看清她的脸。
“原是如此,当日见过的人实在太多,倒未曾见过中郎将。”清秋淡声道。
杨淮蔺的话太多了,清秋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付二姑娘往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可来寻我,当年救了你,如今还可再救一回。”他眼尾轻挑,调侃道。
清秋唇边笑意凝滞,眉心深蹙,哪有还未出嫁就咒人出事的。
“中郎将多虑了,我与王郎君情投意合,自有将来夫君护着我,当年之恩,没齿难忘。”清秋无奈道。
这中郎将实在太怪了。
清秋只盼着能快些出宫,正想着,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闻声,清秋眉眼带笑,心中安稳起来,忙转过身与他对视。
“王郎君。”
王恒远远一眼便瞧见她,只是不敢确认,待到走得近些了,他才笃定是清秋。
“中郎将。”王恒躬身作揖。
杨淮蔺目光骤然一冷,只随意还礼,道:“王郎君怎会在此?”
王恒听罢,笑言:“刚巧路过,王郎君与付二姑娘相识?”
清秋已站至王恒身旁,含笑道:“多谢中郎将相送,他日我与王郎君成亲,定邀中郎将喝一杯。”
杨淮蔺对王恒没由来的敌意,叫清秋头疼,王恒毕竟是她将来的夫君。
无论杨淮蔺出于何意,清秋都不愿见王恒受委屈。
“王郎君与付二姑娘瞧着不甚相配,听付二姑娘说你二人尚未定亲下聘,总归只是两厢有意,王郎君若我也有此意呢?”杨淮蔺眸光锐利,如同刀锋,让人胆寒。
什么叫他也有此意?
清秋眸光凝滞,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方才杨淮蔺与她说那么些话,原来就是是因为他想娶她,太荒唐了,清秋被这想法激得后怕。
她和杨淮蔺不过一面之缘,一次救命之恩,怎么就到了要谈婚论嫁的程度。
太恐怖了。
清秋拧眉腹诽。
王恒虽不习武,但自幼饱读诗书,以君子之风相对,倒也不显单薄。
“中郎将此言差矣,我与清秋两情相悦,相识两载有余。中郎将,我心悦清秋,爱重她的一切,倘若她不愿,我自然不强人所难,可清秋心中有我,如此,就算中郎将强取豪夺也非君子作为了。”
王恒向来稳重,很少说出这样的话,他将那半年之期隐去,只说两人情投意合,如此一来叫杨淮蔺也说不出别的。
清秋心知王恒此举是为她说话,一来打消中郎将的心思,二来其实也是提醒她。
自三月起到如今已有半年,她答应王恒的半年之期已经到了。
杨淮蔺勾唇道:“付二姑娘的意愿自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话落,他目光怔怔地看着清秋,似在看她,可他眼中的情意却又不像是在对她诉说。
清秋回避杨淮蔺的目光,王恒上前挡在清秋身前,沉声道:“中郎将。”
杨淮蔺见此,不多停留,只涩然道:“王郎君,还请好生待她。”
语毕,杨淮蔺扬长而去。
长月如钩,那抹缃色身影消失在宫墙深处。见他走远,清秋回过神来,抬眸深深地望向王恒。
“王郎君,中郎将曾救过我一命,我与他只救命之恩。”清秋淡声说着。
寂寥凉夜,王恒不动神色地垂眸,眼底蔓延着让人不看清的情绪。
她和杨淮蔺,只救命之恩,别无他情。
王恒转过身,唇畔含笑,只说了句,“我知道。”
清秋一时怔愣,她以为王恒会问她定亲一事,问她是否想好,半年之期已到,他并未着急问她。
王恒凝神看着她,问:“你愣着作甚?清秋。”
清秋眸光莹亮,恍然抬眼,漆黑明亮的眸子倒映着眼前松竹般的人儿,她从王恒身上窥见最多的,便是这温文尔雅的公子之风。
“常也,半年之期已到,我愿意嫁给你,你可还愿意娶我?”清秋郑重言明心思,她眼中只一轮明月和一身天青的公子。
王恒微怔,直直盯着她,仿佛是被人定了身,摄取了神魂。
他等这句话,等了半年,或许更久。
可他却不敢深信这句话,清秋曾说她爱过一个人,为那人几度自戗,形销骨立,那她当真忘了那人吗。
王恒眼底漫上踌躇怔忡的情绪,他犹豫彷徨。
“清秋,你心静了吗?”王恒目光温和,如同春日暖风,能叫人忘却所有。
清秋笑道:“自然。”
“我心昭昭,常也,我是真心想嫁你为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清秋眸光灿灿,仿佛见到他二人婚后的良辰美景。
王恒掩不住心中欢喜,竟一时激动,握住清秋的手,仿若劫后余生的庆幸,他道:“你愿意便好。”
这比什么都好。
两情相悦,喜结良缘,这是世上最好的姻缘。
此夜月明星稀,风吹得格外轻,轻柔地抚摸着汴京的一切。
王恒一路护送清秋回付宅,他珍重而欢欣地紧握着她的手,不敢太重,不敢太轻,怕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
清秋看他如此紧张,不由得笑出声。
“常也,到了。”清秋掀帘往外望。
付宅门前韦氏正和李妈妈候着,见有马车来,李妈妈忙上前去,朝里问道:“可是姑娘回来了。”
王恒亲自送她回来,坐的是王家的马车,李妈妈不敢造次,只静静站着问。
马车帷幕被一只纤白瘦削的手掀开,清秋半弯着腰,眉眼含笑。
“李妈妈,辛苦你了。”清秋柔声道。
李妈妈眯着眼笑道:“姑娘哪里的话,夫人正等着你呢。”
李妈妈正欲抬手扶清秋下马车,却见帷幕身后,有一翩翩少年现身,最终是王恒扶着清秋下马车。
韦氏眸光大震,面上不显,只上前道:“有劳郎君相送了,可要进宅吃杯茶?”
王恒谦顺道:“夫人客气,只是天色不早,恐家中母亲担忧,便先回了。”
听罢,韦氏亦不多留,只和清秋在宅门前目送王恒,临行前,清秋视线百转千回,停留在王恒身上。
王恒虽未与她对视,但却能感受到她倾注的目光,他垂首低笑。
二人的眉眼官司被韦氏一览无余,待王恒走后,韦氏便拿着清秋问:“你当真对王家郎君有意?只要你心中欢喜,我无有不依的。”
王家到底汴京里数一数二的门户,清秋若欢喜,随她去了便是,韦氏心下想着。
清秋眉心轻蹙道:“母亲,不希望我嫁这样的人家吗?”
韦氏道:“什么样的门第配什么样的人家,若你喜欢上乞儿,未必我要遂了你意?你要如此任性,我情愿当初未有你这个女儿,你只要不太过任性,汴京那家的郎君不高看你一眼?”
汴京里有几个郎君见过她,就是高看她一眼,不过是看在哥哥和父亲的面子,又岂是因她自身。
若没有这样的出身,她恐怕没得选。
清秋心生郁闷,淡淡道:“王郎君喜欢我,并非出身。母亲说的什么乞儿,倘使我真的喜欢,又何须在意他的出身,我若喜欢,便是最要紧的。”
韦氏听她这番话,心头大怒,当年已是大闹过一回,如今清秋仍这般想,岂非还在意师无涯?
可又听她答应了王恒,韦氏不好发作,只当是女儿的一时戏言。
“喜欢是最不要紧的。门当户对才是最要紧的,与你相配的,许你一生无虞的,待你好的,才是最要紧的,傻姑娘,你不要犯浑。”韦氏语重心长地说着。
眼见着到了杏院,清秋不欲与母亲争辩,只道:“晓得了,母亲我累了。”
韦氏晓得她的意思,无奈道:“母亲,都是为着你好。”
韦氏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金玉珠宝捧到她跟前,可这个女儿怎么就是不开窍,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远。
清秋抿唇苦笑,道:“母亲,我晓得的,你是为了我好。”
回杏院时,已将近戌时,清秋净面脱妆,云露绿柳要进屋伺候,清秋掐灭灯烛,扬声道:“歇下了。”
待她二人走后,清秋便有燃了一盏灯,室内一豆灯火,清秋起身去猫笼里放出瞳瞳,它尚且清醒,见清秋靠近,翻着肚皮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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