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圣望着元智与清秋远去的背影,满眼无奈,空绝手中捻着佛珠,眯着眼。
“元智有自己的缘法,心不在这儿倒也无妨。”
——
同空绝方丈和元圣请辞后,清秋带着元智下山,元圣为元智备了几套衣裳,临行前嘱咐元智不要在外贪吃,元智一一点头,极其认真地保证。
回汴京后,清秋命云露收拾好衣裳行李,让绿柳去看顾瞳瞳,清秋让李妈妈为元智收拾一间厢房暂住一晚。
云露和绿柳交换了差事,清秋从正屋回来时,绿柳在收拾包袱,云露正逗着瞳瞳。
付彰得知清秋要回杭州去,也说让她将杭州的宅子卖了,清秋只好带着田契,但那宅子她却还未想好要不要卖。
次日一早,清秋留了封信交给李妈妈,那信是交与王恒的,她一时决定回杭州还未和王恒说,启程的日子早,来不及与王恒面说,只好如此。
清秋回杭州一事,于王恒来说有些突然,只是等他得知时,清秋已然寻了客船南下。
他与清秋定亲在即,清秋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杭州,王恒心下慌张,恐清秋悔话,可当日在宫中,清秋说愿意嫁给他。
她愿意嫁给他,还唤了他的字,一时间,王恒陷入反复揣度之中,不由得去猜测清秋曾喜欢的那人。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因清秋而陷入忧虑,这无法从心头消解,唯有将定亲一事,早早地提上日程,才能叫他安心。
在与清秋不多的接触中,王恒当真搜寻出一个可疑的人。
当年付家的谢师宴,他在付宅中迷路,撞上清秋,还未等他开口,清秋便喊了那人一声。
那时他太过欢喜,在清秋俏皮灵动的双眸中失了魂。
而忽略了那人。
思及此,王恒命观墨去查那日出现在付宅中的人。
——
清秋所乘客船长十多丈,深三丈,阔二丈五尺,一路乘船的南下的客人数不胜数,船艏的甲板外挑,造有楼台。
舱室里清秋凭窗望着滔滔不绝的江水,云露元智在一旁逗着瞳瞳,因怕它乱跑,清秋不曾将它放出来。
吕氏本欲留下瞳瞳,但清秋想着,它在付宅无人照料,韦氏不喜狸奴,吕氏又要顾念着小侄儿,倒不如将瞳瞳带在身边。
绿柳守在清秋身边,陪她看遥遥青山,粼粼江水。
“有些闷,我出去走走。”清秋余光瞥见绿柳,轻声说着。
清秋利索起身戴上幂篱,绿柳随即追上前去,忙道:“姑娘,我陪着你吧。”
云露听见动静,抬头望向绿柳,“绿柳姐姐,歇歇吧,瞧你站了这么久,跟我和元智玩会罢。”
“你瞧瞳瞳多可爱,这么可爱的狸奴,绿柳姐姐你当真一点都不喜欢?”云露睁大眼睛,学着瞳瞳喵了一声。
元智没绷住捧腹大笑,云露凝眉揪起他的耳朵,“笑什么笑,笑笑笑,就知道笑笑笑。”
“我错了,我错了,云露姐姐饶了我饶了我。”
绿柳看他二人嬉闹,眉头轻拧,随后又看了一眼瞳瞳,却没有过去,仍旧站在窗边。
清秋出了船室,此刻霞光渐浓,江面浮起碎金,同行江南的游人倚在船舷,享受着这江面长风,秋高气爽,使人心神开阔。
清秋着鹅黄杏花齐胸襦裙,肩上碧色披帛交缠,颇有几分春日气息,
青山寺位于城外半山腰,此时九月中旬,半山腰的红枫已显露,从汴河回首望去,可窥见群山一点红,如同姑娘家所用绫罗披帛,延绵轻薄。
隔着一层薄纱,清秋看不太清远景,只知道那方就是青山寺。
清秋走至船舷边,眺望平阔的江面,回杭州她要做些什么,又要拿回什么,清秋并未想好,所落下的东西,其实是一段旧忆。
师无涯所送的簪子可以丢,写下的印花笺可以烧,可是那真切的十二年,要抹去并非易事。
清秋失神地注视前方,纵使有再豁达的诗书,也抵不过乱成线的思绪。
江心升起明月,一轮弯月倒置其中,江面急风骤起,船帆吹得呼呼作响。
“姑娘,江上风冷,且先进去吧。”绿柳出来劝道。
江上秋风瑟瑟惹人寒,确实冷得人发颤,甲板上所站的人悉数回船室,清秋迟了会,便等着人都进了再回去。
清秋打眼望了望正对面的一黑衣人,那人衣如松墨,长缨挽发,随风飘摇,皎皎明月之下,颇有浪客意境。
只是那身形,瞧着有些眼熟,清秋微眯着眼,正欲撩开幂篱,却听绿柳开口。
“姑娘,这会没人了。”
清秋颔首,只得就此作罢,转身进了船室。
夜里清秋睡得不安稳,竟梦到她在船舷处所见的黑衣人,梦里她要掀帘细看那人时,一个风浪忽然从江心卷起来,足足卷起十多丈。
清秋吓得冷汗涔涔,从睡梦中惊醒,刚醒不过片刻,船室陡然晃荡起来,一阵又一阵地随着江浪起伏。
清秋起身披衣,支开船窗,只见江心明月扭曲晃荡,劲风吹入船室,清秋倒吸一口凉气,被吹得脸僵手冷。
正欲出船室时,外头哄闹起来,一缕烛光透进船室,随着熙熙攘攘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听不清首尾。
“这船不会要翻了吧,我的老天爷啊,我上有老下有小!”
“这可怎么办,这前后无路的,纲首呢纲首呢!老娘要到官府告你。”
“别扯了,死了到哪里告。”
招头进船室扬声一吼,“大伙别嚷,只是些小风浪,梢工什么没见过,诸位进船室歇着,把心放到肚子里。”
他一发话,外头陡然静下来,只是这颠簸还没停下来,一浪高过一浪,起起伏伏。
清秋正欲坐下,却总觉心慌,她好似忘了什么。
正想着,清秋倏然站起身,船身一荡,清秋险些没站稳,差点滚到地上。
“瞳瞳!瞳瞳!”
清秋往猫笼处去,凭着一点烛光,清秋看着空荡荡地猫笼,大惊失色,心头陡然惊骇,顺着那一点烛光,清秋忙推开船室移门。
大片烛光照进船室,猫笼半开半掩,里头不见瞳瞳身影。
第32章 离了她竟是那般的痛苦
船室外围着许多人, 布衣锦绣交杂,船上灯烛明亮,方才喊话的招头已然出了船舱, 原先吵嚷的人拧着眉散了。
清秋在地上找寻着瞳瞳的身影, 除却行走飘荡的裙裾, 再无其他踪影,方才船舱内那么多人,哄闹之间恐怕也未曾注意有狸奴蹿过。
趁着人还未散尽, 清秋眼疾手快,就近拉过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 急急问道:“好姐姐, 你方才可有看见白色狸奴,就这么大,双瞳异色, 通体雪白。”
妇人眉头紧皱,睨她一眼, 哼声道:“什么狸奴?没瞧见,要是有这船上这么颠簸,也早不知滚到哪里去了, 指不定是掉到江里或是被人捉走吃了。”
清秋心口发颤, 一口气哽在喉头,妇人挑唇哼笑,似在幸灾乐祸。
“你胡说!”清秋一把推开她, 恰逢船身遇浪,妇人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喊疼。
“你推老娘?唉哟!唉哟,大伙来瞧瞧, 仗势欺人了。”妇人中气十足地吼了两嗓子,见有人出来观望,忙捂着腰腿哭爹喊娘。
云露绿柳闻声从另一头赶过来,清秋回首横那妇人一眼。
“你故意唬我,我不过轻轻推了你,你便在这里胡搅蛮缠,当真以为我是拿好拿捏的软柿子?我的狸奴不见了,下了船谁也别想走。”清秋眸光一凛。
绿柳见此,赶忙进屋取了幂篱,船舱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清秋顺手接过幂篱,语气森然。
“仗着我是个小姑娘,就仍由你撒泼了?我是推了你,你受了什么伤,下了船请大夫看,医钱我来出。”清秋见此时人多,扬声道,“谁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若有人寻到必有重谢。”
话音刚落,船舱静默不语,其中有人不屑开口。
“谁知道什么重谢,你这小娘子信口拈来,谁要给你找猫,你瞧瞧这船都不稳,谁要搭上命给你找猫。”
“就是就是,你能拿得出多少钱。”
周遭嘈杂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无非是在说如何的艰难,而这一切不过是抬高筹码的说辞。
清秋飞快摘下腰间的和田白玉,莹煌灯光中和田玉质地温润,晶莹剔透,只一眼就叫人挪不开眼。
“谁找到狸奴,这块玉就归谁。”清秋扬声道。
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人会不卖命。
不识货的路人还在啧声,也有识货的已经在暗自搜寻,云露见状,跟着喊一句,“姑娘,这是老爷留给你的和田玉啊,只这一块就值上百两。”
话音甫落,船舱内人头攒动,无人顾及摔在地上的妇人,云露元智分头去寻瞳瞳,清秋和绿柳往甲板去找。
船不知行到了哪里,船舱里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人,去船艏找猫的一批人畏首畏尾地退了回来。
清秋扶着船沿,堪堪稳住身子,正要迈出去时,绿柳出声拦道:“姑娘,过会再找吧,这会浪这么大,瞳瞳始终是一个畜牲,不值得姑娘拼命啊。”
“住嘴!”
绿柳打小跟在清秋身边,从未听过她呵斥过自己一句,听到这句话绿柳一时失神,顿觉胆战心惊。
清秋摘了幂篱,逆着风往船舱去,江上狂风夹着细雨,一点点扑打在脸上。
在船艏找了大半圈,清秋没瞧见瞳瞳的身影,风浪一层层迭起,不知何时,江上风浪平息,清秋浑身沾着雨,鬓发贴在脸颊,雨水模糊她的视线。
泪水和雨水搅在一起,清秋紧咬着唇,眸中无光,失魂荡魄地往回走,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
瞳瞳丢了。
她从尹惜手中接过瞳瞳,不过才一个月大点,她把瞳瞳养在身边,每日悉心照料,已经有了半年之久,早知道...早知道就该将瞳瞳留在汴京。
绿柳上前扶清秋,清秋眼睫低垂,如同抽丝木偶往船室去,绿柳跟在身后。
回到船室里,云露和元智空手而归,清秋撑着一口气,眸光颤颤地望着移门,捶打双腿,云露看得心疼,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船室里一片沉寂随后陷入死寂,清秋眼底溢出泪珠,哽咽着不出声,她盼着下一刻瞳瞳会出现在移门前。
空等了许久,清秋垂下眼睫,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背。
“喵~”
空寂的船室忽地传来一声猫叫,清秋猛地抬眼,却见移门后瞳瞳趴在地上,云露绿柳忙转身要去抱过来。清秋想也不想地奔到移门前,轻得不能再轻地抚摸瞳瞳,她想抱一抱瞳瞳,可她身上是湿的,瞳瞳会生病。
清秋全身心放在瞳瞳身上,未曾发觉,船舱里一闪而过的墨色身影。瞳瞳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它翻着肚皮,伸出爪子勾着清秋的手。
“瞳瞳。”
“喵~”
云露忧道:“姑娘先去换一身衣裳吧,瞳瞳回来了,姑娘别再难过了。”
元智盯着瞳瞳,眉头轻轻拧起,疑道:“瞳瞳颈上的平安符不见了欸,许是平安符救了瞳瞳一命呢,付娘子,别再伤心了。”
“好,我困了,下次一定要把瞳瞳锁好。”清秋深吸口气,眼底泛起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
绿柳服侍清秋换衣裳,云露则将瞳瞳的猫笼再三检查。
清秋声音压得很低,垂眸问绿柳:“你不喜欢瞳瞳,绿柳,方才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你在我身边十几年,我在意什么,你却从来不懂。”
绿柳悬在半空的手倏然顿住,怅然道:“姑娘,我只是为着姑娘着想,难不成姑娘为了一个畜...狸奴连命都不要了吗?”
“姑娘晓得我跟了你十余年,我自然事事以姑娘为先,倘使再来一次,我仍会说这样的话,拦着姑娘不出船舱。”
绿柳说得坚决,她有她的顾虑。
“可我想要的,只是有选择,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所有人都对我说‘是为我好’,连你都觉得不该为了瞳瞳搭上命,若是母亲在,定然也是这样吧。”清秋缓声道。
所有人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剥夺她一切,不给她留任何选择的地步,就连往日最贴心的女使也是如此。
清秋皮笑肉不笑,静静道:“绿柳,辛苦你了,我乏了,歇下吧。”
绿柳不再说,依言退下,云露弄好猫笼和绿柳一道离开。
清秋坐在窗边,看着逐渐平静地江面,她无法想象失去瞳瞳,那样的情绪,或许与当年师无涯的离开相差无几。
难过无助的情绪会不断地将她包裹,在那之后,是长久是窒息,像是陷进泥沼里无法求生的人,看着自己越陷越深,最终死去。
还好,还好,都过去了。清秋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
到杭州时已是九月底,杭州的秋天满城桂花飘香,客船稳稳停在渡口,这一路从汴河南下,几经辗转才到杭州渡口。
清秋提着猫笼,为防瞳瞳再走失,清秋一路将它放在眼前。
人潮涌动时,清秋恍然一抬眼,恰好有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那人着墨袍束红缨,他步伐极快,一晃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虽走得快,可他腰间所佩戴的两道红绳却格外扎眼,只一眼便让人记住。
这日秋高气爽,天晴云淡,渡口过客众多,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已有九年再未回过杭州,汴京和杭州相差很大。
清秋记得初入汴京时,因水土不服,彻夜难眠,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韦氏守在她身边,等她睡下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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