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到的是付清岁,而非付清秋。
错了...错了...他等错了。
“中郎将,当年你在屏风后所见之人,并非是我,想来应当是我的大姐姐。”清秋抬眸道,她隔着屏风,又戴着幂篱,看不清杨淮蔺此刻是何神情。
杨淮蔺瞳眸轻颤,难以置信地盯着清秋的虚影,竟然不是付清秋,竟然不是她。
那他这两年为付清秋所拒之婚事,竟是一场笑话,他想娶之人早已嫁做他人妇。
“付姑娘——”
杨淮蔺喉间挤出生涩的话语,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清秋,亦不晓得这两年付清岁待他有几分情意。
当年清秋入青山寺修行不久,他曾翻过付宅,满院的棠花,月影绰绰,房内有一佳人临窗而立,伏案温书,那时他竟忘了要跳下白墙,径直栽了个跟头,摔出了付宅。
杨淮蔺在京中没有什么好名声,并不需要一个家世显贵的妻子,他的姑姑会为他打点好一切。
因而,除却中郎将这个头衔外,与他同在的还有风流二字,襄王妃管不住他,只得由他去。
再风流的人,有个好家世,仍有人愿意往上攀,她到时为他挑个满意的就是。
只是这两年他收敛许多,只为...只为等着付姑娘。
清秋淡声道:“大姐姐已成亲一年有余,中郎将也曾亲自观礼,时不待人,如今在说这些实在无用,还望中郎将想开些。”
杨淮蔺看她的时候,是透过她在看她姐姐,可她是她,姐姐是姐姐,打从一开始,杨淮蔺就弄错了。
难怪她总觉杨淮蔺温柔缱绻的目光不属于她,原是这样...
清秋不便多留,告辞离开。
杨淮蔺临窗撑着窗沿,凉薄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添几分寂寥寒意。
两年来,令他魂牵梦萦的那道身影,曾站在他身边,他竟未认得出。
长街小雨,佳人在侧,他赠她云纹伞,想来付清岁是认出了他。
——
清秋飞快离开酒楼,她本欲和杨淮蔺直说,可转念一想,这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更何况杨淮蔺认错已久,恐难以说清,唯有叫他亲眼瞧见方才晓得。
这一耽搁,就误了她与云露相约的时辰。
云露在马行街的第二条药铺巷子后等了好一会,约莫戌时一刻,才见有人来,清秋搭眼一瞧便见云露,忙拉过她的手往巷子深处去。
二人避开熙熙攘攘的街道,拐进黑森的空巷,云露还未开口,便清秋先道。
“你可问到了什么?”清秋急切问道。
她在杨淮蔺身上当误的时间太多,以至于她不曾走访这条街,若是云露没问着,她便再去打探打探。
云露道:“问到了姑娘,只是那大夫前些日子好像搬离了马行街,走得急,这两日那医馆也与了别人。”
这一听便是有鬼,否则为何舍弃大好的家业。
清秋疑道:“你可知是那家医馆的大夫?他一人走的还是拖家带口走的?”
云露咬唇,为难道:“姑娘时间紧,我打听了那大夫先前在盛家住了一段时日,算来恰好是张小娘子生产的日子,后又留了几日才放出来,别的事我未来得及问。”
“姑娘,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若是回去晚了,夫人要担心的。”云露悄声说着。
清秋眸光忽沉,暗想那大夫定然晓得些什么,此事往小了说是为盛婼的名声,可那死了的孩子又何其无辜,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借孩子的命栽赃别人,实在可恨。
“云露,你回宅里去,告诉母亲我今日住在将军府,要陪着盛姐姐,明日我再回去。”清秋转身欲走,云露眼疾手快拦住清秋。
“姑娘,姑娘,不急着这一日啊,倘使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和夫人交代,万万不可,姑娘别再以身犯险了,明日我们再去不可吗?”云露急红了眼,这夜里鱼龙混杂,谁知会不会有拐子。
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也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云露不肯放手,又道:“姑娘要去就带着我,我要跟着姑娘。”
第52章 权宜之计还是真心实意
清秋被她攥住了手腕, 见她这般,她垂眸道:“你若不回去,母亲定要人来寻, 云露, 我有自个儿的打算, 你多拦我,我就少一分胜算,那人便趁夜出城门了, 谁又找得到。”
正因时间紧,她更要早些拿住人, 只她一人好似确实吃力。
思及此, 清秋忙改口道:“你若不肯回去,去找师无涯,不不, 去寻二哥哥,再不济就去寻中郎将。”
总得有个人在她身边护得住她才好。
闻言, 云露点点头,“姑娘那大夫住在马行街西街的第二条长巷子,今日有人瞧见他们在搬行李, 姑娘若要先去, 定要小心些。”
清秋颔首,随即分头行动,月夜下二人没入人潮, 各奔东西。
那大夫是盛家小郎丧命的关键,他若跑了,盛婼的事便无人再知,只怕要担上这个罪名了。
长月如钩, 照进熙熙攘攘的长街巷尾。
清秋脚下生风,只一盏茶的功夫便跑到那条巷子,这条街来往之人少了许多,两间药铺中间有一道长巷,巷口泛着零星光亮,可往里瞧去却是漆黑一片。
“糖葫芦咯——卖糖葫芦咯,林家糖葫芦,不甜不要钱——”
清秋回身望向几个过路的小贩,见还有人在,心中腾起几分孤勇,她若不去,便无人为盛婼再寻这个公道。
想到此处,清秋小步往里去,便走便瞧,小巷极窄,只五尺宽。
清秋走得慢,因戴着幂篱行动格外小心,越往离去,越黑,看不见尽头,点点月光洒在巷口,辨不清眼前路。
幂篱本就挡着一层光,此时小巷幽暗,更是一点无光。
清秋摘下幂篱,略微瞧见一点光亮,好在不远处有了些许火光,瞧着像是云露所说的那大夫的家。
还未等清秋靠近,身前就传来阵阵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练武的人,小巷寂静,兼有回声,清秋听得格外清晰。
清秋不敢乱动,心乱如麻地站定,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不远处的火光逐渐明亮,逐渐点亮她所处的地方。
银光印着火光从清秋眼前闪过,凌冽刀光犹如霜雪落在她夏日的肌肤之上,冷得人心肺僵硬。
清秋稳住急促的呼吸,仍往后退去,只要她足够小心便能全身而退。
疾风骤起,吹起零落的枝叶,穿过小巷时刮起别样的风声,幂篱纱帘飘扬而起。
手握银刀的壮汉,凶恶的眸子一转,望向黑寂的小巷。
“是谁那儿?”他扬声吼道,全然不怕有人听见。
见那人发现,清秋弃了幂篱,转身狂奔,飞快往巷口奔去,不过几十步的小巷,如今看来像是走不完的长街。
清秋不敢停,不敢回头,她已闻到刀上的血腥气,不必想也知是为杀人而来,为了杀那大夫,毁灭罪证。
证据都断了,她也要丧命了,清秋只盼着能跑出小巷,又或是云露能带着人出现。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清秋的心卡在喉咙,吊着一口气,全身绷紧,若是那银刀落在身上,恐怕会鲜血直流。
“跑什么!”壮汉高举银刀,扬声笑道。
清秋力竭,如今又听那人离她不过一尺,只一个跨步便追上了,索性站在原地。刚想认命,清秋又觉不该如此,于是回身见银刀要落。
银刀破空挥落,清秋忙侧过身紧贴着墙,额间冒出涔涔冷汗,两人挤在小巷。
清秋见银刀挥空,忙开口道:“好汉,为何要杀我?”
壮汉身子一愣,眉头紧皱,心道是啊,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不杀你?再说你看见我杀人了,你是不是要去报官?”壮汉比她高出一大截,清秋贴着墙往外悄悄移步。
“杀人?杀什么人?我方才是走错了地儿,几时看见好汉杀人了?若是真杀人了,想来也是好汉报仇雪恨,是那户人家自找苦吃,作了孽。”清秋眸光盈盈,唇边含笑,心下早已朝那大夫赔了千遍罪。
壮汉头一遭听这话,不由得笑道:“你唬我的吧,爷爷这么大什么没见过,阿谀奉承的话也听过不少,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再说些我听听。”
清秋咽了咽喉,挤出生涩的笑,眉眼弯弯地道:“我想好汉定然没有个妹妹,不若认我当作妹妹,此后你我二人行侠仗义,杀尽天下仇人,如何?”
语罢,清秋忽地顿住往外去的步子,顺势拍拍胸脯,一脸正气的模样。
壮汉眉头皱得更深,黑沉沉的眼睛斥满疑惑。
“妹妹?有何用?你一看就是个小姑娘,还闯江湖呢,几斤几两也不瞧瞧。”壮汉收起银刀,擦干血,斜觑清秋一眼。
“不过看你身子挺弱的,又瘦得和小鸟一样,可怜巴拉的,走吧走吧。”壮汉嫌弃地摆摆手。
清秋眸光一转,笑问:“好汉姓甚名谁?日后我见着哥哥如何称呼?”
“刘禄。”刘禄转身往小巷深处去。
清秋微眯着眼,细细描摹他的身影,又默默记下他的名姓,倘使他杀了大夫定然是受人指使,这背后之人,恐怕就是真正的凶手。
清秋心下揣摩,良久才回过神。
只刚回过神,就觉身后有什么响动,仿佛是布料的摩擦声,脚步轻盈,在向她一步步靠近。
清秋凝眉不动,才送走一个,又来一个?
深静的小巷,令人簌簌发麻的风声,引得清秋心再度跳得快起来,极其细微的崩裂声,就在身后的不远处。
崩弦声传出,一道极其清晰的箭风传来,她身后的人朝她射出一箭。
“快蹲下!”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处,清秋凭着一点意志堪堪跌倒,这才躲过了利箭。
清秋颤颤抬眸,黑寂的小巷里走出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极为相熟,清秋见过他,就在方才。
刘禄竟去而折返,清秋喉头发紧,道不出一句话。
清秋正发愣,身后又有人巷口高墙上有人一跃而放,朝她在靠近,但好似又有人挡住巷口吹来的冷风。
刘禄嗓音粗粝,扬声喊道:“过来。”
前后无路,清秋想起方才刘禄的一番言语,万般无奈之下,若想保命,只得信一信他。
思及此,清秋颤颤巍巍地起身,因恐惧后怕,她身子不受使唤地颤抖,只刚站起一半却又要跌下去。
双腿乏力的那瞬,清秋本就悬着的心倏然腾空,只觉前后无望。
还未等她跌倒,身后却有人伸臂捞了她一把,只手将她径直揽起,清秋愕然抬眼,浑身颤栗,回首望去。
月光银辉下,他左眼下一棵红痣尤其明显,眉眼散漫,见着她的那瞬又腾起没由来的悲戚。
“师无涯,你怎么在这儿?”清秋支起身,往后退两步,重重磕在墙上。
师无涯直勾勾地盯着她,却并未同她解释,而是倏然抬手,唬得清秋以为师无涯要对她动武。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师无涯空手攥住长箭,瞳眸因剧烈的疼痛颤抖不已。
清秋恍然回神,那箭离她那样近,还好是落在师无涯手上,否则她就要因此丧命了。
刘禄见清秋身侧有人,便不再多留,趁着月色消失在空寂的巷口。
师无涯反手将箭扔回去,远处持箭的黑衣人,见形势不妙,忙收箭离去,清秋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便知那人要跑。
“师无涯,快抓住他!”清秋望向巷口,只见一团黑夜拐出小巷。
师无涯疑了片刻,听她如此说,脚下生风,奔着那黑衣人追去,清秋亦不敢再在此处停留,三两步快速跑出小巷。
西街上的人都已散了,只余空灯,冷清不少。
清秋四下张望,不知师无涯和那黑衣人跑到哪里去了。
回想起小巷中的那一幕,清秋总觉刘禄并非买凶杀人,若是江湖浪客定然是杀人就走,刘禄却还打算回来救她。
而她身后的那个黑衣人仿佛才是真的买凶杀人,夜行衣,面罩,长弓,似与两年在保神观行凶的黑衣人极为相似。
清秋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一时不知是该回宅还是去寻盛婼,她在原地愣了愣,朝东西两面望了望。
思来想去,清秋只觉回家不妥,还是先去将军府。
清秋往马行街西街去,只刚踏出一步,就听一阵脚步声,还伴着呼唤声。
“姑娘!姑娘——”
云露提着裙裾,连喊好几声,她跑得急,又因说话,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付高越朗声唤道:“清秋!”
清秋闻声回头,见付高越来,心头惶恐倏然散开,她快步奔至付高越身前,眼底蓄起薄薄泪意。
“二哥哥你来得不巧,那贼人已跑了,”清秋理清思绪,将心中所想一并道出,“那贼人我猜与背后动手脚的人脱不了干系,我本欲查那大夫,那大夫已死,如今只有从那贼人下手。”
清秋思忖道:“这些都只是些次要,若要彻查,恐怕还得进盛宅,只是我如何能名正言顺的进去...”
付高越轻拍清秋的肩,惋惜道:“清秋,你为盛三姑娘做得已经足够多了,我有别的法子,不需如此费力,省去许多麻烦事。”
清秋仰头,眸光忽沉,疑道:“你有什么办法?有什么法子能绕开,到底是盛姐姐的名声,倘若因此引得盛姐姐日后不好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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