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盛婼咽下抽噎声,缓缓抬眸,转头看向付高越,他仰目看她,好似将她奉做仙女敬仰。
付高越目光怜惜,郑重其事地道:“盛三姑娘,除了清秋,我可以做你的退路,无论——”
“够了二哥哥,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莫要再说些丧气话!”清秋止住他的话。
直至今日,清秋才看清她这个二哥哥心里竟有这个心思,她从前怎么没发觉,他待盛婼是不同的。
盛婼美目含泪,眼若秋水,目光流转在付高越身上,一时无话可说。
何彬皱眉长叹,道:“高越,婼婼再不济也有我在,你们何须搅和进来。”
师无涯眸光一转,停在清秋身上,清秋自是察觉他的目光,只是她无心在意,现下最要紧的便是盛婼的名声。
付高越心中有疑,盛婼虽说任性了些,可杀人这种事,他不信盛婼做得出来。
此刻,他宁愿盛婼任性骄纵些,如此她便不会伤心。什么名声,付高越都不甚在意,他只愿她能自在些。
盛婼眼睫低垂,朱唇轻启,问付高越:“你信我...”
“我信你。”付高越笃定颔首,温声道。
闻言,盛婼眸光忽亮,唇角轻扬,心中生出几分宁静。
“此事尚未传扬出去,只怕有朝一日,被谁走漏了风声,到那时婼婼的名声恐怕就真的毁了。”何彬连连叹气,心疼地看着盛婼。
盛婼起初想回外祖父何家,奈何何元稹不肯让她回去,盛家早前就同何元稹说了盛婼的事,何元稹见孙女品性不佳,只得将她赶出去。
如今只有何彬还愿能护着她,何元稹几次劝说何彬将盛婼送回盛家,何彬置之不理,却又无法为侄女正名。
清秋忧心盛婼的处境,无处去留,就连待在舅舅家日后也是要为人不齿的。
盛家明摆着不认盛婼,只等着押她回去认罪,这原本只是盛家的阴私,但盛婼的身份注定了这场祸事并不简单。
清秋回想起吕汀英所说的一席话,如今官家病重,二大王和太子都在暗中拉拢势力,何家为太子做事,盛家又与二大王交好,张丽娘又是张氏出身。
盛家自然而然地向着二大王,也向着张丽娘。
清秋心内惶恐,若要帮盛婼,就得理清这一层,这不仅关乎盛婼的名声,还与朝堂上的暗流涌动有关。
可这一切与盛婼又有何干系,盛婼只是闺阁女儿,却要成为当党争的牺牲品。
清秋心知她如今的安稳日子都是父兄所挣下的,正是因为如此,她和盛婼其实并无差别,盛婼因母亲逝世,在盛家过得艰难,外祖父家又日渐衰颓。
倘使有一日,她的父兄不再得势,恐怕她也会想盛婼这般无助。
清秋不敢深想,从那样的思绪中跳脱出来。
付高越似有些话要单独同盛婼说,清秋只好先退出来,盛婼叫她安心去,见盛婼心情大好,清秋稍稍松了口气。
清秋行至院中亭下,身后有人跟着她,不必想也知是谁。
“你方才在想什么。”清秋回身问他。
师无涯目光闪躲,敷衍道:“没想什么。”
清秋沉声道:“你的眼神出卖了你,师无涯你觉得就是盛姐姐做了那件事。”
师无涯倏然垂眸,一时无措,道出心中所想,“清秋,若无证据,她就是最直接的凶手,你可晓得那是一条人命。”
清秋暗暗垂眼,不与师无涯纠缠,师无涯忙上前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王郎君已候在府门外。”清秋淡声道。
师无涯倏地顿步,望着清秋远去的身影,心头陡然失落。
清秋与王恒一道离开马行街,王恒并未问盛婼的事,只说了些闲话趣事,清秋心口闷,没去接王恒的话。
王恒见她心思重,便也不再说。
清秋匆匆回付宅,还未至杏院,就见云露快步追来,欢喜道:“姑娘,大姑娘回来了,正在棠院等着姑娘呢。”
闻言,清秋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棠院去,上回相见还是她回汴京,后来宫宴没能瞧见付清岁,这是她们第二回在宅里相见。
付清岁坐在亭下,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忙起身回头,见是清秋急切而来,付清岁面上含笑,柔声开口。
“你这么急作甚,我又不能跑了。”付清岁笑道。
清秋轻喘口气,走至亭下,道:“大姐姐指不定过会就走了,我是追也追不上了。”
“胡说!”付清岁点她眉心,拉过她的手一道坐下,“听说你与王家郎君定亲了?日子定好了吗,你年岁不小了,也是该定下来了。”
清秋回道:“日子还未定好,近来我为别的事烦心。”
“是为师无涯?”付清岁疑道。
前阵子少年将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汴京城谁不晓得他,初听那人名姓时,唬得她坐立难安好几日。
不论是师无涯还是清秋,付清岁总觉对二人有愧。
可时过境迁,已是整整两载,清秋已说亲,再无当年的骄纵任性,而师无涯这两年如何,付清岁无从知晓。
到底是错过了。
付清岁感慨万千,心道万事万物都有自个儿的缘法,她不过从中参与一二,到头来也怪不到她头上。
这几日付清岁总会梦到保神观前的事,神佛背后,她被贼寇劫持,师无涯和清秋在她面前。
稍有不慎,她就会命丧黄泉。
付清岁暗想她这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这个妹妹,可事到如今,她已难以回头,只得顺水而下。
只当师无涯和清秋无缘结成夫妻。
两年前,保神观前,风雨夜,师无涯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言语。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请你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师无涯待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而她对师无涯亲近,也只是因清秋喜欢他。
师无涯从未喜欢过她,至始至终,师无涯喜欢的就只有清秋。这件事天知地知,除却师无涯,只余她知。
清秋喜欢师无涯十二年,师无涯亦然。
付清岁替师无涯守这个秘密守了十四年,她看着妹妹的欢喜落空,心中会腾起没由来的快意,纵使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却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然而,清秋并不晓得,她求而不得的,早就得到了。
付清岁自知当初她曾有过刻意之举,刻意让清秋认为师无涯喜欢自己,而师无涯也为出走一事埋足了伏笔。
师无涯心气高,不愿这样在付家消磨,可又舍不了清秋,出此下策,让清秋以为他从不喜欢她。
而她愿意帮师无涯守这个秘密,只因她当初曾有一言,“危难之际,请以我为先。”
她知师无涯心中以清秋为主,所以她必须为自己寻得庇佑,不论是青园还是保神观,师无涯都做到了,以她为先。
师无涯当真心狠,对清秋只字不提,不表露爱意,不行偏袒之举,伤透了清秋。
清秋去青山寺修行的那两年,付清岁辗转难眠,这个秘密令她煎熬数夜,回想清秋几度形销骨立,她都想一吐而快。
可若告诉清秋,她与师无涯是同谋,一次次伤害了妹妹,最终她咽下这个秘密。
付清岁清楚师无涯内心深处的偏执自卑,因此在付家只有她和师无涯是同路人,师无涯从前有再好的出身,到头来不还是寄人篱下。
师无涯为清秋扬名立万,清秋为师无涯修行两年,都错过了。
第51章 竟是一场笑话
秋高气爽, 棠院枯枝凋零,有些寂寥落寞。
清秋侧目看付清岁失神,轻声唤道:“大姐姐, 你在想什么?”
付清岁幽幽回神, 抿唇轻笑, 道:“没什么,一些旧事,不要紧。”
“大姐姐, 我不为师无涯的事烦心,是别的事。”语罢, 清秋将盛家一事道出。
付清岁凝眉道:“清秋, 盛家的那位张小娘子我是见过的,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清秋你还是别去管了, 张小娘子为着盛家的姑娘着想,也不会将此事闹大, 盛三姑娘行事乖张,倘若...倘若她真的做了呢?”
清秋登时起身,眸光一沉, 冷声道:“盛姐姐绝不会这样做, 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和付家好,可盛姐姐又有什么错。”
付清岁见她如此,不好再说别的, 只柔声道:“别将自己搅和太深,你当真要去查这件事,先从接生的婆子查起,后宅里的手段你是没见过的, 多得是见不得人的。”
语毕,清秋忙要去查,付清岁见她要走,本欲在和她叮嘱几句,谁知三两下就跑出视线,云露忙追了出去。
——
盛宅位于马行街西街,若张丽娘生产,那一定也是从马行街找的稳婆,马行街这一带多得是稳婆和大夫。
盛家是官宦人家,想来是好找的,清秋与云露分头探听。
暮色四合,霞光飞天,街上陆陆续续的出来许多商贩,搭起彩棚青布。
清秋正欲前往仁心堂讯问坐诊的大夫,岂料在仁心堂旁边的药膳铺,遇上了熟人。
“付姑娘。”
清秋戴着幂篱,循声回头,只见一绛紫色圆领长袍身影,清秋只见过他几次,他怎么会透过幂篱认出她来。
“中郎将。”清秋颔首施礼。
杨淮蔺骨节分明的手勾着一根麻绳,吊着油纸包的糕点,见清秋在,便上前去扔给她。
清秋下意识地接住,杨淮蔺走至她身前,隔着幂篱也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清秋被盯着不自在,攥紧了手上的糕点。
“付二姑娘,来此是为何事?”杨淮蔺勾唇,含笑问道。
清秋回道:“一些小事。”
杨淮蔺并未追问,盯着她的幂篱,说及别的事,他道:“你和王郎君的亲事我听说了,是王夫人亲自去的贵府,想来我是晚了一步。”
清秋心下生疑,杨淮蔺为何总对她这般。
清秋抿唇道:“我与王郎君的亲事是早就订下的,只是一直拖着未成。不过,中郎君对我是否有些误会?”
杨淮蔺剑眉轻挑,侧目看向清秋,“有什么误会?”
清秋思忖道:“我与中郎将保神观初见,再见已是两年后,为何中郎将待我如此情深意重?其中莫不是有些误会。”
暮色消融,月影爬上枝头,酒肆前挂上红灯笼,人潮涌动。
杨淮蔺垂眸看清秋的侧影,好半晌才开口,“想来是没有误会的,付二姑娘应当晓得我并非什么正人君子。”
清秋想不知道也不行,汴京城内世家公子多多少少都有些行为不端,其中最为常见的便是流连勾栏瓦舍,放浪狎妓。
眼前的中郎将便是其中之一。
到底是些流言,清秋无心探究,他对杨淮蔺无甚感情,何须要以此定他的人品,于清秋而言,杨淮蔺救过她,是她的救命恩人,至于旁的事,与她无关。
“中郎将说笑了,君子论迹不论心,中郎将救过我,自然是君子好人。”清秋轻声道。
杨淮蔺沉吟片刻,另起话头,他似想到什么,眉眼温柔地笑道:“说起两年前,我记得你姐姐,她格外坚毅,在那样的险境中仍能清醒,她是我见过最胆大的姑娘。”
“姐姐已嫁人许久,她亦是我心中最好的姐姐。”在这点上,清秋与杨淮蔺不谋而合。
“我知道,去岁我曾去李家观礼贺喜了。”杨淮蔺沉声道。
清秋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怅惘,还未等清秋反应过来,杨淮蔺借着澄明的烛光打量她。
良久,杨淮蔺开口道:“两年前我曾在屏风后见过你。”
清秋倏然抬眸,周遭黄澄澄的灯烛映在杨淮蔺身上,隐隐约约拼凑出一个翩翩少年,但她从未见过杨淮蔺。
两年前韦南风确实要她二人隔着屏风挑选如意郎君,可她从未往屏风看过,亦不曾见过杨淮蔺。
清秋这才意识到杨淮蔺认错了人,她并非屏风后所站之人,杨淮蔺喜欢的也并非是她。
当真是天意弄人,叫他苦守两年,却认错了人。
“中郎将,我想请你吃杯酒,不知中郎将能否赏脸。”清秋道。
杨淮蔺应允,清秋带着他随意进了一家酒楼,她定了最好的雅间,杨淮蔺本欲付钱,却被清秋拦下。
“中郎将先请。”清秋让杨淮蔺先行,而后又回身要了掌柜手边的扇子。
二楼雅间尚且干净,一座屏风,临窗小几,杨淮蔺先推门而入,他本先请清秋,清秋回拒,仍让他先行。
窗边溜进少许月光,雅间内烛光明亮,杨淮蔺已至窗边,正欲回身看清秋,却见清秋立于屏风后久久不动。
“付二姑娘?”杨淮蔺蹙眉,疑声道。
清秋隔着屏风,往后退了两步,在屏风前的影子逐渐淡去,她手中的折扇被她当作团扇把玩,一如当年她在屏风后无所事事的模样。
杨淮蔺心道不对,眸光轻颤,似是觉察出什么,又喊了声,“付姑娘。”
是付清秋...还是付清岁。
屏风后的那人,身姿纤细,窈窕却灵巧,毫无含羞怯意,她不是当年他在屏风后见到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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