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子点心是为吕汀英所准备的,她虽身子好些了,却是嘴馋得很,偏生又被付远衡管得紧,先前央她好几回。
清秋自然也怵她这个哥哥,不敢答应嫂嫂,如今借着给母亲送吃食的名义顺道捎点给吕汀英,谅他付远衡也不能说什么。
从马行街回西大街,清秋一折腾就到了未时,云露兴致不错,东走西逛,手上提了好些东西。
清秋在马车上休憩一阵,听着马车轱辘碾过长街,不多时便倏然停顿。
“姑娘...姑娘?”云露小声唤道,见清秋没应,拔高了声又继续喊。
清秋被她这声吓得陡然惊醒,引得她心口直跳。
“姑娘魇住了?”云露面色含忧,目光停在清秋捂着胸口的手上。
当真是被云露说中了,清秋方才梦到师无涯在亥时被砍得鲜血直流,口内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像是索她命的恶鬼。
清秋定了定神,擦干手心冷汗,掀开幕帘。
幕帘掀开一角,马车内照进一寸天光,帘外有人迎风玉立,月白长袍,玉冠墨发,似在等人。
“常也?”
清秋瞳眸微怔,忙起身下马车,见他在此,不由得奇道:“常也,你在等我?为何不叫观墨与我捎个信来。”
王恒缓缓回过神,垂眸凝视她,良久,他朝她近一步,展臂抱住他,墨香萦绕在清秋鼻尖,温热的胸膛,驱散方才心头的寒意。
这会她忽地想起在杭州旧宅的夜里,王恒也这样抱过她,清秋略微踮脚,环抱住他,轻拍他的后背。
“常也,可是发生了什么,与我说说。”清秋温声问道。
王恒是个内敛的人,平素温和有礼,从不显山露水,可如今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拥她入怀。
所幸付宅不在街巷闹市,这一条街多住官宦人家,少有人来,若有人来必是结交走访的贵人,就是见着了也不会多嘴。
“没什么,观墨来府上寻过你,我知你近日在为盛家的事奔波,便想来问问你可有眉目了,这事艰难,想来不易,恐你累了。”
王恒贪恋她身上的片刻温柔,不肯松手,仍由清秋轻抚他的后背。
清秋下颚磕在王恒肩上,艰难道:“倒没什么,只是常也你是如何晓得的?莫非此事已传开了?”
“没。”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清秋眉头轻蹙,狐疑道。
王恒知她在将军无甚奇怪,可他是怎么知道她在查盛家的事,难道王恒在暗中监视她?
此念头一生,清秋心下惶恐,直将这个念头压下,她不信王恒会如此待她。
她不能对王恒种下怀疑的种子,眼前人是她未来的夫君,夫唱妇随,自是一体,一旦生疑,便会像是决堤的河水,后患无穷。
“并不难。”王恒并不细说,将话绕开。
“清秋,你定好婚期了吗,我母亲定了下聘的日子,本欲去青山寺问空绝大师选个良辰吉日,可我总觉不妥,便想来问你,谁知你不在府上。”王恒顿了顿,复又轻声道。
“只你选的日子都是良辰吉日,清秋,过两日我再来问你可好,近来我走不开身,公务繁多,前些日子又听你病了,我未能在你身边,抱歉...”
清秋喉间生涩,听王恒一股脑说了这么些话,心头淌过一阵暖流。
“常也,我很好,亦不必担忧我,你若得空就来看我,若是不得空,便我来看你,这无甚关系,我虽病了,你也要保重身子。”清秋眉眼温柔,唇边含笑。
二人抱了好半晌,羞得云露和观墨各自背过身,王恒不舍地松手,目光温和。
清秋微微仰首,理好王恒鬓边冒出的碎发,“这些日子你虽不在,但我却想了很多,我总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可到你面前却也说不出口了。”
王恒唇瓣轻弯,道:“不妨事,日后慢慢说,且将一切都定下来,我便安心。”
清秋知道王恒在担忧什么,便柔声道:“常也,我不会反悔,我愿意嫁给你是真心的。”
闻言,王恒倏然垂眸,眼底闪过一丝悲凉。
清秋的话或许不是假的,可他却不想听这句,来日方长,他想总有一日能等到清秋对她说出那句话。
“天凉多添衣,你的手都凉得像冰。”王恒叮嘱道。
“哪有?”清秋缩回手,仰头望着他,笑道:“常也,你好似瘦了,近来忙的话,我会来看你的,只是我得先将盛姐姐的事查明白。”
王恒眉眼生出愁绪,犹豫半晌,道:“清秋,盛家的事能否先放一放,将我们的婚期先定下来。”
清秋道:“我今日会想好的,常也别为这事担心。”
王恒见她意志坚决,不愿与她只说,盛婼的事并不是这么简单,这只是太子和二大王之间的开端。
倘若有人敢接下盛婼便是明晃晃的与二大王为敌,如今有何彬护着盛婼,是她最好的去处,可清秋当真破了这桩事,就是要盛婼回到盛家,在二大王看去,只会是付家在与他作对。
虽说付家本就向着太子,可也不曾将话拿到明面上,如此以来,清秋只会惹祸上身。
王恒面露难色,思索许久,道:“清秋,你若要去查明白,遇到难事了,便来寻我。”
清秋颔首,目送王恒离去。
只刚回付宅不久,付高越就来杏院寻她,只是清秋在正房陪着韦南风说话,两人敲定婚期,明日命人送到国公府。
清秋见韦南风困乏,只说了会话便退了出来,回杏院路上正巧碰上付高越,他支开云露,引清秋到清净处说话。
付高越直言不讳,说明来意,“清秋,帮我同母亲说说和盛婼的亲事可好?”
清秋蹙眉道:“二哥哥,你在说什么胡话呢,同母亲说也太唐突了,我不是说了,等我查到了在做定夺嘛。”
付高越摇摇头,为难道:“清秋,别再查了,就这样让盛婼嫁到付家,是最好的法子,你明白吗。我已和母亲说了这件事,只是母亲——”
在清秋回来之前,付高越略微提了一嘴,谁知韦南风冷哼一声,让李妈妈将他撵了出去,叫他想明白了再来见她。
付高越不愿见清秋再查下去,况且后宅的阴私不在少数,盛婼有这一劫只是因她是盛家和何家的女儿,她夹在中间,自然就成了党争的牺牲品。
就算清秋还了盛婼的清白,盛婼在盛家也无处可去,末了,付高越仍旧决定娶她,这是最好的决定,更何况他是愿意娶盛婼的。
抛去一切,他想娶盛婼,只是这恰好又是最好的法子。
“二哥哥没求过你什么,清秋帮我一回,就这一回。”付高越低声乞求。
清秋从未从付高越的眼中见过如此失意的眼神,往日他落榜都未曾这样,付高越此举不止是要娶盛婼,更是要她收手。
“二哥哥,容我想想好吗。”清秋垂眸沉思,盛婼的事就要这样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付高越双手摁在清秋肩上,一字一句地道:“清秋,世上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查不查已不要紧,如今你替我劝劝母亲,让她请人去盛家提亲,可以吗。”
清秋思量许久,终是应了付高越。
是夜。
清秋用过饭后留在正房陪着韦南风说话,吕汀英因要照顾团圆,并未留下,正房内只她们二人。
灯火翩然,映照正房榻上的人影。
韦南风微颓着背,鬓角生出些许银发丝,她侧目看清秋,清秋手中捧着一本诗集,久久未翻页。
“清秋,你在想什么?”韦南风问道。
清秋眸光微动,放下书卷,迟疑道:“母亲觉得盛姐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此话一出,韦南风便知清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可又舍不得对清秋发怒,只淡声道:“我不晓得,你与她私交甚密,我从未过问,只因你喜欢她,这倒没什么,有家风门楣替你撑着,可你二哥哥不同,他若是娶她,难免招惹非议,再说那盛家是什么人家,全汴京都避而远之。”
“就是我愿意,你问问你爹能答应吗,你们也别想从我这儿撬开关节,高越越发的任性了,亲事虽没个着落,也不能乱来不是,他要娶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我何至于撵他出去。”
语罢,韦南风长舒一口气,又侧目看了眼清秋。
清秋心知韦南风的顾虑,可她答应了哥哥,至少得在韦南风面前多说些好话。
“我与盛姐姐相交,是因盛姐姐人品好,性子直爽,绝非她人口中的跋扈任性,母亲我与盛姐姐相识已久,母亲不信别人,总得信我不是?”清秋诚恳道。
韦南风摇头,叹道:“清秋,我是绝不会让高越娶这样的一个姑娘,名声在外总是有因由的,倘若她真是个好姑娘,就不会有这些风声。”
韦南风丝毫不松口,清秋心下明了,若要说通韦氏恐怕是要磨上一阵,可那是来不及的。
清秋绕开这话,另起话头,见韦南风高兴,清秋面上轻笑,为韦南风斟茶倒水。
韦南风拉过清秋的手,感慨道:“你如今也许了人家,性子又好,母亲心里欢喜,趁着出嫁前多在我身边陪陪我,往后要回家可就难了。”
清秋眸中含泪,轻轻颔首,韦南风今日说的话太多,午间又未睡,故而早早的歇下了,清秋服侍韦南风就寝,见着母亲睡下才离去。
白日里她已叫云露回杏院,这会夜里无人替她提灯,李妈妈正欲提灯送她,清秋忙摆手。
“李妈妈,我自个儿回去就成,在家里还能走丢不成?”清秋笑道。
李妈妈道:“那姑娘路上小心,提着灯好走些。”
清秋接过灯,只身一人回杏院,深秋已过,夜风透着寒气,吹进袖口格外的冷。
院中有石灯燃着,清秋看得清晰,她走至廊下,忽地想去棠院瞧瞧,她在棠院顿住脚,往里走去。
自付清岁嫁人,这棠院就空了出来,已许久未有人来过,棠树下架着秋千,清秋指腹划过秋千的绳索,麻绳割手又有断裂的迹象,清秋不敢多动,怕弄坏了。
这秋千是师无涯在付清岁十七岁送她的,那时是清秋想要一架秋千,师无涯却转手送了付清岁。
而师无涯送她的生辰礼到如今都还封在那红木匣子里。
不过她对那生辰礼,生出了几分好奇。
清秋并未在棠院多留,不多时便回了杏院,只刚踏进院子,便见青梅树下立着一人,因要入冬,青梅树也开始凋零,落下不少枯叶。
师无涯长身玉立,手中捏着一封信,穿着绀色云纹劲装,月光落在他肩上掩不住他周身的散漫。
清秋无甚奇怪,她虽和师无涯说要走正门,但却明白师无涯没那么好说话。
他这个人向来如此,别人的话从不听,更别说她的了。
第55章 “清秋,你是不是恨我。”……
月色溶溶, 冷风绕枝,洒落满地清辉。
清秋提着灯缓缓走向他,轻声道:“不必再查那人了。”
师无涯对她的转变似乎并不意外, 他只是颔首, 清秋问他:“虽说如此, 答应你的事仍然作数,你要什么?”
清秋微微仰头,清凌凌的目光不含一丝情意, 与这夜风一样凉,师无涯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 凝神思量许久。
“你看看信。”师无涯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封薄薄的信, 上头只有四个字“清秋亲启”四个字。
清秋挑眉,并不接,反问:“这里头是什么?”
“我要你做的事。”师无涯剑眉轻蹙, 夹着信的两指倏然缩紧,似是为难地举着。
清秋只觉师无涯脑子不太好使, 他分明就站在她眼前,却要她拆开信来,难不成没长嘴。
不过清秋懒得和师无涯计较, 一旦争起来就没完没了, 清秋正要去接他手上的信,师无涯侧身夺过她手上的羊角灯。
清秋不语,拆开信。
信上寥寥几个字, 确实不是什么伤天害理、惊天动地的大事,甚至简单得有些让清秋不敢信。
不过,清秋并不想做,也觉无甚必要。
“师无涯, 杭州旧宅已经卖了,我不会陪你回杭州,如此看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必要做了。”清秋随手扔下笺纸。
师无涯要她陪他回一次杭州旧宅。
“你说什么?”师无涯瞳眸震颤,攥紧羊角灯。
清秋不疾不徐地复述:“杭州的宅子卖了。”
“卖了?”
话音甫落,急风乍起,裹着轻浅的草腥气,天边挂着的弯月逐渐隐匿,院子里倏然暗下来,只剩几盏石灯。
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奏,不过清秋暂且将这些抛之脑后。
清秋眉眼轻挑,见他急切的模样,心底觉得好笑,杭州的宅子卖了与他何干,他从前那么厌恶她,怎么到如今还念着那宅子吗。
师无涯朝她逼近,清秋快步走至檐下,且抬手拦住师无涯。
“师无涯,好好说话离我这么近作甚,你毫不顾忌我已定亲,将我置于何地?你从来都是这么自私,想做什么做什么,从不在乎旁人的感受,到如今两年过去你还是如此,师无涯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我早已断了,你三五次的缠着我,我此次就将话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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