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蕊没耽搁太久,很快回来了,带来的消息显然令人失落,她唇角向下垂着,嘴唇蠕动却不开口。
“不是,对么?”
“……那郎中说,只是普通调理身子的方子。”
春蕊不忍看小姐伤心,却也不想骗她,只好找补道,“不过我瞧那人岁数不大,医术尚浅看不出来也说不定。”
“辛苦你了。”姜初妤捏着眉心,与其说伤心,不如说显出来疲态,“去帮我打些酒来,我忽然想喝了。”
“奴婢不懂医法,但服药期间是不是不好饮酒?”
“反正喝药又没用……而且我有些冷,喝喝酒多少能暖身。”
春蕊只好照做:“那我去取桂花酿给小姐端来。”
“不要,我要喝烧酒,越冲越好。”
……
顾景淮午时归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素日端庄美丽的夫人趴在案上不省人事,一只手垫在案面上托着脸,另一只握着青玉酒壶不撒手,壶周洒落着一小摊酒渍。
她是侧身坐在榻上饮酒的,上身倒趴下了,下身依然垂在榻沿边,这姿势久了一定不好受。
“世子,夫人不让奴等靠近……”竹楦白净的左脸上有两道红色抓痕,不用说也知是谁的手笔。
“你们都先退下。”
顾景淮打发走下人,待门彻底合上,解下大氅,带着浸透了寒风的衣袍去抱她。
他还未触碰到她,姜初妤如鹰隼目击到人偷袭自己巢穴那般锐利,反手就是一掌,蓄了力,十全十地打在了他身上。
她施展完,顾景淮不躲,眉也不皱,反倒是她皱起小脸,用力甩着手,难受地哼唧起来。
顾景淮顺势向下瞧,看见她葱指上勾着根细线,连着他衣上一处丝绣的云纹,大约是打竹楦或是什么东西时指甲受挫破了个口,才刚好扯了他衣上的线。
“我这身价值不菲,夫人可想好要怎么陪我?”
他大手虚握上她细嫩的颈,试图让一个醉鬼的脑袋重新活络起来。
姜初妤被他的反问唤醒了几分神志,泛着酒气而朦朦胧胧的水眸慢腾腾地眨了一下又一下,忽然扁起嘴,委屈巴巴地问他:“你怎么不叫我皎皎了?”
顾景淮一愣。
然后手足无措地去接她的眼泪。
姜初妤很少哭起来没完没了,奈何酒劲上头,如在梦中,遂放肆了许多。
“我都知道了……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让我有孕,你早就想好了,要让谁先生下嫡长子对不对?”
顾景淮也甚少遇到全然一头雾水的境况,不禁懵然:“啊?”
他不回答,姜初妤就一个劲儿问“对不对”,像个蜂群嗡嗡作响,顾景淮没办法了,伸手捂住她的嘴。
她倒是停下了,可泪流得更汹涌了,打湿了他的掌边。
顾景淮听见她含糊的声音控诉着:“你也不亲我了,以前你不会……这样。”
是有一回,他以吻封了她的唇,让她再不能说出刺他的话来。
顾景淮记得很清楚,他们的每一回亲吻:
他看到孙牧远居然也有一封婚约书,气得昏了头,控制不住醋意吻她;他患得患失,带着不安吻她,问“你为什么不回应我”;还有孤山中星夜下,情难自禁又滚烫的吻……
可这些都是那个记忆错乱的顾景淮做出来的事。
他现在不仅恢复了记忆,还捡回了脸皮,有时想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如一痴郎般直白地表达爱意。
就连房事,这些日子他有意克制后,也反思自己前些时候是否做过火了。
可他不知道,他越贴近伤了脑袋前的自己,夫人就越不安。
姜初妤还在控诉:“你都不愿与我行房了,看我整日喝那苦汤药,是不是在笑话我?”
顾景淮抹净她的泪,慌忙解释:“我只是怕你太累而已。”
奈何醉鬼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抱头缩起身子:“完蛋了,我要被妾室害死了,你能不能把我葬在我爹娘的墓旁……”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景淮双手捧着她的脸,用力以额撞向她的,颇响的咚一声后,终于得到了暂时的宁静。
“是我不好,让你觉得不安了。”
他哑声道歉。
姜初妤呆呆盯着他。
“为了补偿皎皎,你想要什么,或是让我做什么?什么都行。”他浅叹了口气,单膝跪于榻上,她面前,“只要你别哭了。”
姜初妤抬手指上他胸前:“你。”
顾景淮挑眉,“确定?不反悔?”
她点头,率先做出行动,向前一扑差点一起滚在地上。
“等酒醒了,你可别骂我白日宣淫。”
他咬上她耳垂。
……
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方歇,姜初妤沉沉睡去。
顾景淮也通体舒畅,总算不用趁她睡着后去“如厕”。
他也明白过来,她竟起了以孕争宠的心思,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女人。
难怪韦大夫特意嘱咐他,千万不要让夫人有孕,不然药就没法喝了。
所以他只好憋着。
顾景淮侧卧朝向她,见她安静地睡在他旁边,与方才痛哭流涕的仿佛不是一个人,不禁又心疼又好笑,感叹她脑袋里的奇思妙想还真是多。
不过有一件事,该解决了。
-
姜初妤这一觉睡了好久,直到申时才醒。
一睁眼,她就对上夫君的视线,瞬间记忆复苏,羞耻吞噬了她,想也没想钻入锦被中,变成了一只茧。
顾景淮“抽丝剥茧”,把她捞出来,不由分说地以虎口锢住她下颌——试了这么多办法,还是这个效果最好。
“皎皎你说,我们分家的消息,会不会已传遍街坊了?”
怎么一醒来居然说这个,他果然变了!
姜初妤怨气深重地点头。
“因为我们声势浩大,家当用车马搬了数日才搬完,对不对?”顾景淮语气放柔,“靠人口舌就能传出去的事,有心人不可能不知道。”
姜初妤挣扎着脱离开他的手掌,有些不耐烦:“夫君究竟想说什么?”
顾景淮盯了她几息,叹了口气,终是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你何不想想,若我真有外室,她早该变着法子来找麻烦了——分了家,我的婚姻大事便可自己做主,不再受制于父母,纳个妾轻而易举。”
好像有道理。
姜初妤听后,丝丝甜蜜抑制不住漫上来,那蝴蝶擦过心头的悸动又重现了。
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说、说不定是你找机会先一步抛弃了她。”
“……”
顾景淮扶额苦叹:“就算有,我是为谁抛弃的她呢?”
姜初妤拼命压着昂扬的唇角,压不住,干脆以锦被遮面,露出一双无辜的杏眼,
“那……保不定以后你不喜我了,便又会……”
顾景淮不想听下去,打断她的话:
“你看的那本《俏寡妇寻郎记》里,那男子成婚时对那寡妇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如此不入流的书名被他说出来,姜初妤无地自容了一瞬,随后又吃惊得瞪圆了眼——
他他他怎么还看了?!
再然后,才想起来他说的桥段。
那寡妇因丧过一次夫,好不容易接受了新人的求爱,却更害怕失去他,因此整日惴惴不安。
那男子发觉了,对她说:
“我每日都向上苍祈愿,活得比你长一日,神仙会听到的。这辈子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由我来许你。”
——“那便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顾景淮说。
第79章
姜初妤抬眸, 不偏不倚地撞进他漆黑的深眸里,点点碎光透着明晃晃的炙热与坦诚,望不见底, 像在诱惑她沉溺于此。
她耳垂下沿悄然染上一抹红晕,蔓延向上, 浑身热气腾腾的。冬日门窗紧闭,屋里燃着暖炉,麝香气散不出去, 与熏香气融在一起萦绕在床帐内, 暧昧只增不减。
姜初妤双手抓着锦被边缘, 向上一拉遮住脸, 又摇身一变成了茧。
顾景淮这回没扯开她, 毕竟,害羞的不止她一人。
可等了一会儿, 顾景淮有些坐不住了,按着膝盖往她身边一坐,守株待兔等她自己出来, 哪有人听了表白什么反应都没有的。
他也会失落。
再数到十,就别怪他揪人出来了。
数到六的时候,姜初妤慢吞吞从被里钻出来,她的里衣并不服帖, 露出来半个肩头, 上面落着两个枣子那么大的红痕。
“话本是春蕊看的,不是我。”
顾景淮失笑:“你那时也这么说。”
“嗯?”
姜初妤直了直脖子,面露狐疑。前几日他说他想起来那话本放在他书架的事, 可她之前推说是春蕊看的,发生在那个在深山破庙里的夜晚。
硬要说的话, 这应算是两件事吧?
“我说,你当时是不是也这么说的?”
顾景淮连忙捂着后脑,眉尖蹙了两下,“这话好像以前听过。”
除了行房之外,他脑袋钝痛也是忆起过往的前兆,姜初妤点点头,一脸关切:“想起来什么画面了吗?”
“可能吧。”
他随口搪塞,复又欺身逼近,勾抬着她下巴,仿佛要落下吻来。
“那……你信我吗?”
姜初妤垂睫掩去眸中思绪,问:“夫君这般笃定,是恢复了一些记忆?”
没有过的事哪能有想起来一说,但为了不露破绽,顾景淮言之凿凿:“嗯。之前我也不确定,故而不敢对你保证什么,但这回房事后,我忽然没来由地笃信,我只有过你。”
姜初妤红着脸:“我也是。”
他笑:“我知道。”
姜初妤脑袋晕乎乎的,直直倒入他怀中,左右转了转脸,蹭在他胸口上,浑身懒洋洋的:“我想喝解酒汤。”
“我去叫人给你端来。”
“再等一会儿。”她双手从锦被里挣脱,环住他的腰,如梦呓,“陪陪我吧。”
没过多久,顾景淮一直垂下的视线捕捉到她身子微弱的起伏,甚至还传来微小的鼾声。
他轻手轻脚托着她的背,放平在榻上,收手时被她捉住小指,又费了半天才抽离,去叫人准备醒酒汤。
“世子,奴做错什么事了吗?还请您明示。”竹楦颤颤巍巍的,“您这样冲我笑,奴、奴有些害怕……”
顾景淮摸摸了脸,自己都未觉竟还在笑。
“滚。”他冲竹楦笑骂。
-
膳房早就备好了解酒汤,一直在炉上温着。
午膳时辰过了,但备好的餐食也还温着,顾景淮让人半个时辰后上菜,留些时间再温存片刻。
姜初妤梦见自己躺在一艘小舟中,春风送暖,两岸柳叶飞扬,岸上有人在飞纸鸢。
忽然,她飘着的这条河变成了波涛汹涌的海面,她被小舟裹着晃起来,心也怕得跳个不停。
她一激灵惊醒,才知是梦,她正躺在榻上,夫君收回那只摇晃了她的手。
“再睡夜里就难安寝了,先把这汤喝了。”
姜初妤靠坐起来,手还揣在被里,嘴抿上碗沿,随着他一寸一寸地抬腕大口喝下解酒汤。
“咳咳。”
他抬得有些快,她呛着了,撒娇似的一瞪:“哪有这么喂人的。”
不应该是用瓷勺一口口喂么?
顾景淮哪干过伺候的人的事儿,只得认错:“下次不会了。”
他随手将碗置在案上,坐在床沿搂着她:“一会儿他们备好菜,多用些,晚膳就可不用了。”
“好。”
“皎皎往里去些,再躺一会儿。”
成婚以来那么多个夜晚,许多次一同躺在榻上安眠,却都不像现在,或许是情意方通,二人都没有休憩的想法,反而起了别的心思,从彼此眼中看到相似的期待。
姜初妤视线向下移,落在他唇上,想,他是不是该亲上来了?
她心里想什么,总是写在脸上,自己还以为藏得很好。
顾景淮屈膝,又伸直,离她更近了些,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呼吸交织而视线朦胧。
姜初妤先闭上了眼。
她的唇瓣因紧张而动了动,可等来的却是一个拥抱。
顾景淮单手抚上她的背,微抬起身与她双颈交叠,静待了片刻,徐徐松开:“快去用膳吧。”
-
解酒汤起了效用,他给她下的迷魂药渐渐退去,姜初妤边往嘴里塞着羊肉,边思索着那些容易被忽视的奇怪之处。
明明之前他们试过,一次不管用,需行三次,他才能想起一件事的片段。
64/72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