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芙蓉鸟喂了食,转头抱起地上躬身欲起跳的滚滚,一下下为它捋毛,指着金笼说:“这不是你的猫食!”
滚滚在她怀里总是很乖,呜呜哼着,不抓人也不蹬人,而且看着毛长,却不怎么掉,着实可爱。
午睡时,滚滚就在脚榻上垫着的蒲团上睡觉,缩成毛茸茸的一团球,任人怎么摸都不醒。
“你在干什么呢?”
姜初妤睡得轻,隐约感到近处有人存在,却不像是熟悉的人,迷迷糊糊睁眼,就见一个侍女正蹲在地上,一手摸在滚滚身上,另一手抓着几撮黑褐的毛发。
“夫人赎罪!”
眼看败露,侍女顺势跪下来磕了个头,姜初妤更不解了:“你先说你为什么要收集滚滚的毛?”
她看清了,侍女的动作只是从滚滚身上捋下浮毛,并非刻意拔下,不然滚滚早叫起来了。
“……”
“我身边留不住心怀不轨之人,往后你去别处当差吧。”
世子对夫人的宠爱谁没看在眼里?于侍仆而言,能伺候女主子,拿的月钱多,地位还高,谁愿意放弃这美差?
于是侍女为表忠心,连忙说了:
“是世子叫奴婢收集来给他的。”
姜初妤险些被逗笑,以为侍女在说谎:“夫君与滚滚犯冲,躲还来不及呢,怎会要它的毛?”
侍女低头,紧抿双唇。
姜初妤忽然转过弯来,俯身捞起滚滚,看看猫又看看侍女,不可置信:“难不成,他是故意让自己身上起疹的?”
她想起那晚顾景淮小腿上的起的红疹,就是因这,才要去汤泉行宫的。
那天晚上他闯进来,手掌肯定摸过床榻,为何无事,只有腿上起了呢?
她当时就有些纳闷,虽然滚滚踩过,但她睡前清理了毛发,怎么会致使他那么快就起疹?
如果说,是他故意起疹,骗她去汤泉行宫,那短时间内布置那些哄她戏码的事,也说得通了。
他早在计划了。
他又骗人。
可这一次,她竟生不起气来。
等顾景淮回府,迫不及待要将消息告诉夫人时,却先得到了她一记眼风。
那一眼,气恼一闪而过,更多的是了然的自信,与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媚。
“夫君回来了。”她说。
像往常一样迎接他,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第85章
姜初妤坐在贵妃榻上, 金线织成的软垫垫着腕下,正拿着不入流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见顾景淮回来, 合起书来随手置于几案上,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目光打量他。
顾景淮不觉有他, 只觉她看过来的瞬间,眼神还未从书中抽离而迷蒙,不禁叫他忆起那日她在这里独自喝着闷酒, 迷迷糊糊说着胡话的样子, 那憨态当真可爱得紧。
他迈着大步走近她, 弯下腰顺势想温存一番, 一只染着冷香气的手忽然抵住他的唇, 将他推远了些。
顾景淮只以为她害羞,舌尖润了润干涸的唇角, 又想过去,可一见夫人手中的东西,却登时顿住了。
那是一只形似香囊的素色锦袋, 他眼熟得很,是用来存滚滚毛发的。
这锦袋就像一张黄色道符贴在了他额上,阻止他接近她。
姜初妤拎着锦袋晃了晃:“夫君怕什么?难不成知道这里面是滚滚的毛了?”
这下,他已来不及否认, 只好认下。
“夫人搜我的房了?”
他叫夫人时, 要么是说正事,要么是服软博她原谅,此时明显是后者, 于是失了反问的气势。
“我午睡时捉到影秋在偷滚滚的毛,问出来的。”
影秋便是那侍女, 被她打发去做别的活了,疑人不用。
姜初妤丢下锦袋,站起身步步紧逼:“若我没猜错,那晚你腿上生的疹,是早就故意弄的吧?为的就是引我去汤泉行宫。”
顾景淮无可辩驳,只好微抿着唇随之后退,直到后腰抵上桌角。
他不说话,姜初妤露出果然如此的笑,细长的食指一下下戳在他胸膛上,恨铁不成钢:“直说不行么,非得绕这个弯,我看你是骗我骗上瘾了!”
这话给了他辩解的机会,顾景淮趁机反握住她作乱的手,叩在心口处,姜初妤挣了一下无果,也就卸力随他去了。
顾景淮轻轻摩挲着她柔腕,安抚般辩解道:“我若不使些苦肉计,你那时正在气头上,会乖乖答应随我去吗?”
“……我生气也是因你骗我,你还在我身边安插心腹,我难道不该生气?”
两件事并作一谈,她本来没真的生气,说着说着有些失控。
顾景淮看准机会,迅速倾身在她喋喋不休的唇上啄了一口,随后复位,一脸无辜,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就像是不知从哪溜进来一阵风,将那黄道符纸从他额上吹落在了她唇上,室内骤然陷入寂静。
顾景淮又轻啄一下,微微退开,薄唇似贴非贴着她的,喃喃道:“最后一次,不会了。”
说完张口含住,像捻揉一株花蕊般轻柔细腻。
姜初妤被他吻得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不过甩脸给他看的目的也达到了,便不再想东想西,闭上双眼沉溺其中,安静的房中响起暧昧的水声。
吻毕,顾景淮倒是找回了自己要说的话,提起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兴业坊中最大的那家胭脂铺的掌柜,叫王硕,你认识他么?”
现在那张符纸一分为二,分别推着这两人的旖旎柔情回到各自心田,作为封纸贴在了上面。
姜初妤不认识这个人,遂摇头。
既然不认识,便可以排除王硕因某事记恨她才传谣的嫌疑。
顾景淮眸色冷了几分:“那果然只是个嘴碎的贱民而已。”
“他是谁?惹了什么事吗?”
“我之前送过你的那一箱脂粉,你是不是没怎么用过,是否还能收集起来?”
那是成婚后他第一回 送她的礼,自然印象深刻,不过……
“可不止一箱,我一人定是用不完的,分给了春蕊她们……还有小妹。”
姜初妤双眼不自觉向上瞟,不免有些心虚。
果然。
顾景淮也想起来了,他曾撞见她与顾舒芸坐在庭院纳凉,见一木盒,随口问了句,她说是采的鲜花。
那时她脸上闪过的局促,他不是没看到,只是当初不太在乎,就没多追究。
现在想来,盒里装着的都是他送的妆品吧。
“抱歉了,我也骗过你。”姜初妤扁扁嘴,虽不想承认,可也瞒不过他。
顾景淮拉过她的手,短叹口气:“是我的不好,只以为女子都喜这些,便买了许多送你,不知也不在乎你所好。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日便是你生辰的,本想在当日搬出顾府作礼,不料提了前;后来准备了汤泉行宫,可为了哄你,又用掉了。本以为寻不到合适的生辰贺礼了,结果峰回路转,今日打听到了散播我有外室之谣言的根源。
“皎皎觉得,惩处那人作礼,可还有诚意?”
姜初妤听完这一长段话,凑近他嗅了嗅,抬头一脸纳闷:“未饮酒,说什么胡话?”
胭脂铺掌柜?谣言?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没在说笑。”
他大致讲了随韦大夫和沛儿走后,这大半天都忙活了些什么,“……查过了,医馆里那个抓药的没有什么亲戚在顾府当差,她那样说,只是以讹传讹,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真罢了。不过她将功赎罪,倒是提供了几个传言的出处,循着这些人查了查,就查到了那个王硕身上。”
“所以夫君回来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是想搞清楚我们是否曾有过纠葛,他为报复才传谣的?”姜初妤稍一细想,就跟上了他的思路。
“皎皎聪慧。”顾景淮颔首。
“那就更奇怪了,无缘无故,他为何这样做?真没查错人?”
“应该没错。许多人都听见过,他在与友人饮酒时,信誓旦旦说我来铺子买双份胭脂,一定是养了外室。也是因这人做生意诚信,又有’证据’,大家渐渐才都信了。”
“……”
姜初妤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些无地自容,又为她这么久的心结而愤懑,一时失语了。
顾景淮拢着她后脑,托着她倚在自己怀里,外衫上的寒意早被暖室内融得一干二净,她只觉得安定宁和。
“无妨,我会帮你报复回来,只要你想。”
“好。”
她话里含着委屈,冲着他心口说。
顾景淮深深地抱紧了她。
-
姜初妤送出去的胭脂一一找回是不可能的了,但好在大多数她还未用过,收集起来重量不小。
还要再找一个侍女配合演一出戏才行。
被从近身侍女的队列中踢出去的影秋等来了机会,主子说什么她就去做,于是在众人合力之下,她大变了样。
能选入镇国公府的侍女都有几分姿色,影秋生得水灵,尤其为清透的肌肤自以为傲,然而在上了几层粘腻的脂粉后,她的脸变成了一张大黄烧饼,不仅面色暗沉,还坑坑洼洼的,简直像要孵化蛆虫一般让人恶心。
影秋看了一眼镜子,差点昏过去,咬着舌尖忍住了。
姜初妤也乔装打扮了一番,穿了件不起眼的杏色衣裙,戴着帷帽,混在人群中看热闹。
“怎么啦?都围在这儿干什么?”
她听见身后有人问。
“我也刚站下,听旁人说,那人就是定远侯,带人来闹事了。”
“啊?为啥?”
“听说是掌柜卖出的胭脂出了问题,府里的丫鬟用了脸烂了,他要来讨个说法。”
“定远侯这么仗义,还会为一个丫鬟出头?”
“笨!一看就是他夫人顺手赐给下人用出事来了,他这是为自家夫人出气呢!”
又有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应是发问人同行的友人。
姜初妤听着身后说书似的几句话,忍不住轻笑了声,悄悄撩开半边帷幔,透过细缝清晰地看到一出好戏。
顾景淮的马车停在胭脂铺门口,里面放着几箱妆品,其中一箱已经空了,里面的东西被人砸碎在地,影秋就瘫在地上半捂着脸哭哭啼啼个不停。
王硕膝盖微微弯着,想跪又不能跪,扶着门柱欲哭无泪:
“将军,侯爷,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小民吧。这货确实是从我这儿拿的没错,但我也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小民做了十余年生意,从来没遇过抹了烂脸的情况啊将军。”
其实是有的。
只不过多是来闹事,他让人打盆水来一泼就知是真是假,可……这位他有九条命也不敢泼啊,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景淮也不恼,双手背在身后,泰然笑笑,却无端让人更感压迫: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来找不痛快?”
“小民不是这个意思!小民只是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些误会?”
“误会?影秋,你说呢?”
影秋猛地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仁嵌在大黄饼里,别扭得王硕不忍直视,别过头去。
“你这无耻之人,是想污蔑我,还是我们夫人?我告诉你,是夫人多得用不完才分给我们这些下人的,我以为是好东西,弃了旧妆粉只用这些,谁知没用几天就变成这样了……还怎么见人!”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王硕大冬天的后背直冒冷汗,他擦了擦鬓角,对着顾景淮不好发泄,对一个侍女倒有些硬气了,憋出一句:“你、你空口无凭!”
“我竟不知,原来掌柜竟也知道空口无凭这几个字。”
顾景淮双手抱胸,倚在马车车厢侧面,仿佛只是路过般游刃有余,对上王硕战战兢兢的目光。
他抬步,走到影秋旁边,也是众人目光所集的正中央,气沉丹田,声传数丈远:
“可我尚有人证证明你的货有问题,你倒是说说,我多买一瓶胭脂赠予家妹,怎么就变成养外室的凭据了?”
他森冷的视线直直射向王硕。
人群有些骚动,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王硕终于撑不住,骨头发软,本就弯折的膝窝彻底倒塌,扑通一声磕在了地上,大拜着:“小民酒后胡言,小民知错了…!”
“胡言?你酒醒后,可还觉得这是胡言?”
王硕说不出话来,连磕了三个响头。
顾景淮侧身,遥望着人群中面容不清的妻子,唇角无声勾了勾,确保她看见了,又压下,肃然冷声道:“掌嘴。”
王硕以为他这是要自己向众人澄清的意思,为了日后生意能继续做下去,只好抛却脸面,一边扇着自己巴掌,一边喊着:“是我造谣生事,传了谣言,大家不要信我……”
乱哄哄的人群中,谁也没在意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离开。
一旁也做妇人打扮的春蕊忙跟上,小声问:“小姐为何不继续看了?不解气吗?”
“解气,当然解气。”姜初妤拢着纱幔,略略低头掩面,却遮不住声音里的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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