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妃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拣了张椅子坐下来, 凉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至于嘛,为了这么个见钱眼开的人,把自己搞成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鹤辞抿紧唇, 并不接腔。
“你也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听得到。”
他这才转过身来, 寒潭似的眼就这么不错眼地凝着她。
睿王妃被他盯得心头一突, 转过眸, 拿帕子掸掸裙摆道:“不管怎样, 祖母的意思是, 咱们岑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所以你放心,人肯定是得找回来的, 不过……毕竟这事传出去于你名声有损, 就让她待在庄子里待产吧,到时候……”
话音未落, 却见他眸底不知何时已凝上薄霜。
睿王妃撞上他的目光, 又慢吞吞敛下眼皮道:“你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昨日你不在家, 老太太升了堂, 把我也给绕了进去,我嫁入岑家这么多年,一直战战兢兢侍奉翁婆,可到头来也得不到她老人家青眼, 我算是想明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彻底跟阮家划清界限,毕竟是她们家戏弄我们在前,我们这么做也不能不算我们不讲仁义。”
“你说够了没?”他的音量并不大,震慑力却不弱。
睿王妃瞳孔一震,不敢相信他竟然敢这么打断她的话。
一直以来,她总恨他害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可不可否认的是,她对他的感情是复杂的,她知道自己的后半生只能倚靠他的赡养,可只要想起她的朗儿,她的心又硬了几分,可至少,他总是孝顺的,听话的,可如今……
看着他眼里逐渐浮现出的不耐,她的心也一点点坠入冰窟里,“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不过,我也只是替你祖母传达她的意思,你别光恨我,这是我们所有人一致的意见。”
鹤辞没有想到,与他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人,竟出奇一致的冷血。
他惨笑了下,才缓声道:“我总算知道,当我不在家的时候,音娘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不,他倒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他能做的也有限,她又是善解人意的人,从不在他跟前诉苦,所以,他只能在她受伤的时候替她舔舐伤口,却不敢挡在她身前替她挨刀。
想到这,他不禁狠狠锤起自己的胸口,在他骂家人冷血的时候,难道他还能独善其身?
也怪不得她走的时候会这般绝决了。
“你这是干什么!”睿王妃见他伤害自己,不由得上前制住他的手。
他无力地垂下手臂,黑眸却依旧坚定,“弟弟早夭后,我一直对你无有不从,可这回,我只想遵循自己的本念活下去,倘若大家反对,大不了……我就搬离王……”
“你闭嘴!”听到他动了离府的意念,睿王妃陡然双目猩红地炸了起来,“你敢再说一句试试!”
他的眸里也涌上波澜,一字一顿道:“我说——我要搬离这座牢笼,我受够了,不想再继续了。”
话还没说完,喉咙便狠狠一窒。
睿王妃面目狰狞地掐着他的脖子,“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我们岑家没人对不起你,既然你想走,那还不如今日就死在这里……”
鹤辞只觉得自己就像濒死的鱼,原本就病重乏力的身体,哪里经得起她卯足力气地掐?很快脸色便胀得紫红,连身子也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处。
明泉听到里面争执的声音不小,这才赶紧推门进来,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就是睿王妃双手掐住他脖子的画面。
“王妃,王妃息怒啊……”他赶紧跑过去将她拽开,又苦口婆心劝道,“世子现在神智还不太清醒,王妃怎可跟一个病人计较?等他过段时间,自己就会想通了。”
鹤辞匀了匀气,怔怔地想,想通了?究竟怎样才算想通了?
-
阮音坐在前往襄城的马车上,与她同行的,还有她娘。
那日她只求宋心钰派人护送她离开,然而宋心钰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为她安排了去处。
回到青源,她开口向曾夫人索要她娘的身契,原以为会遭到诸多阻碍,却不想,曾夫人难得大方一回,二话不说就放了人,并且,还给了她一百两。
当然,她也提出了要求,让她们母女俩再不要出现在她面前,阮音拿了银子,终于松了口气。
窗外的天碧蓝碧蓝的,越往南走,天气越是暖和,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埋藏在她心头的那一丝阴霾,
也好像重新见了光。
那日,她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回来,却等来他与妤娘成双成对的双影,她当时第一的反应就竟也不是心痛,而是自行惭愧。
那个萦绕了她十几年的阴影,就这么黑压压地笼罩了下来。
她样样不如妤娘。
这是她从小从所有人口里听过最常见的一句话,也许是调侃,也许是趁机打压,总之,在年幼的她看来,几乎就要认定了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长大后,她试图自我开解,可真正让她得以喘息的,却是在嫁入王府之后。
没有了妤娘比对,她享受着她应当有的荣誉,她沉醉在这场美梦里,一度不愿醒来。
可如今她终于体会到妤娘的不易,又想重新做回自己。
只是割舍一段感情并不容易,那日她几乎不假思索地做了这个决定,可陪伴她的,却是梦里醒来发现枕边空无一人的空虚感。
她不敢在人前掉泪,可她也数不清自己夜里哭了几次。
每次哭到最后,想起她腹中的胎儿,这才止住了眼泪。
这个孩子她是一定要生下来的,她可不想将来孩子丑得没眼看。
这个年,她和梁镜心是在宋心钰为她安排好的住处过的,两进的宅院,对于她们母女俩来说,着实空旷了些,即便是她早早就备下了灯笼,窗花,把屋里装饰得华丽无匹,却更显得毫无人气。
因此,过完年后,她又动身南下,这次,没有宋心钰带来的侍卫,只有她们母女、春枝和在路上买来的林妈妈、双双和小厮齐安而已。
漫无目的的旅程,到了仙福洞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
仙福洞是一个小村庄的名字,依山傍水,人杰地灵,距离镇上也不远,不少村民一大清早便推着板车到镇上卖新鲜的瓜果蔬菜。
相传,在她们村庄后的仙福山上住着仙人,仙人会给人们带来福泽,所以这里的村名都不愿往外走,自给自足,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筑出一片世外桃源来。
到了这里,曾夫人给的盘缠已所剩无几,不能在如此挥霍下去了,况且腹中的胎儿一日日长大,将来养育一个孩子也要花费不少银子,思索再三,她给了双双和齐安一些钱,然她们另寻前程去,只留下春枝和林妈妈。
春枝跟在她身边好几个月了,感情自然更深些,而留下林妈妈却是她娘的主意。
梁镜心说,将来孩子落地,春枝毕竟年纪尚小没有经验,而林妈妈则是生育过的妇人,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照料幼儿更有心得,阮音也觉得有理,于是便留下林妈妈。
说来也巧,她们刚来便听两个村妇坐在田埂里闲聊。
原来,其中一个村妇打算典掉家里的一亩地,然而过了大半年还没能出掉。
阮音一听,不由得来了兴趣,凑过去问:“阿婶,是你家的地吗?”
村妇循声抬起头来,见来人是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身上穿着银红的团花短袄,下身系着葱绿的褶裙。
在她身后还跟着奴仆,就像隔壁镇上暴发户的女儿。
不对,暴发户里出来的闺女,哪有这种气质,这简直是仙女!
妇人看呆了眼,半晌才醒过神来道:“是啊,小娘子是从外地来的?”
阮音说是,说完,也敛平裙子跟着妇人一道坐了下来。
妇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忙脱下比甲道:“地上脏,小娘子还是把这个垫在身下坐吧。”
阮音摆摆手道没事,又问:“方才我听你说这块地卖不出去,难道是这块地不好嚒?”
“怎么可能,你看看……”妇人说着指着远处那块地道,“你看,这亩地里还种着红薯和花生,你看看秧苗长得多好多绿,哪里会不好。”
旁边的妇人也附和道:“是啊,许嫂子可是实诚人,要不是她家儿子打算考试去,多一个壮丁也不至于要卖地啊,许嫂子也只是想多攒点银子,将来儿子上京赶考了盘缠也得不老少哩。”
“原来如此,”阮音点点头,又问,“那阿婶出价多少?”
许嫂子比了三根手指,“三十五两,活卖。”
阮音一听,倒也便宜,于是点头道:“行,我买了。”
梁镜心一听,赶紧过来拉她的手,“买什么买?你放着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买地,你还想跟这些个乡野村妇一样不成?”
梁镜心原本期待她和女婿自立门户,把她接过去养老享受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那一刻,她很难不说毫无怨言,可听到她腹中还有小外孙,她又心软了。
梁镜心此话一出,立即引来两个村妇的侧目。
阮音赶紧赔笑道:“我娘不是那个意思。”
梁镜心也意识到自己嘴快,只好怏怏扯起嘴角,“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63章 告白 “我心仪娘子已久。”
在那两个村妇无言的扫视下, 梁镜心的脸色也挂不住,只好将阮音拉至远处小声道:“女婿不是给了你三千两银子?你买一座宅子,再雇几个丫鬟婆子侍候着都足够了, 这地方这么破落, 你怎么想的啊。”
从梁镜心口中听到“女婿”二字,阮音的心头不由得刺痛了一下,这才敛下眼皮, 面色冷静道:“娘,财不外露, 那些是保命的钱, 我并不打算用, 再说了, 我还年轻, 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不是?就是金山银山, 也终有吃完的一天。”
几句话把梁镜心说得动摇了些,只是一想到自己以后就在这穷乡僻野的地方, 又忍不住皱起眉头。
“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我想在院里搭一个秋千, 再养条狗, 将来生了娃, 热热闹闹的不好嚒?”阮音环视着周遭的景色, 这里虽是乡野, 可并不像她娘说的那般破败,鸟语花香的地方,是她体会过荣华富贵的心酸后,最想体验的温暖。
曾经她也有爱慕虚荣的心, 喜欢往身上堆砌金灿灿的首饰,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世家贵女跟前有多可笑,所以,她渐渐化繁为简,可无论如何,只要她身处于那座宅院,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离开建京后她想了很多,终究是自己霸占了不该得的,才会如此心力交瘁,与其这样,还不如彻底放手。
梁镜心不禁将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这个女儿,在家时总是唯唯诺诺,与世无争,可自从她从建京回来后,似乎就变了,现在的她冷静独立,反倒是她这个当娘的一直在原地踏步了。
想到这,她心一横道:“行,那就随便你吧。”
就这样,阮音便拥有了一块地,又在附近买下个小院,简单修缮了下便开始入住了。
一开始,梁镜心总借机挑刺,什么蚊虫太多、床榻太硬、屋里有股霉味等等,阮音听后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腔。
一个月后,阮音的肚子也开始显怀,梁镜心也偃旗息鼓了,甚至还去集上买了一窝鸡崽,还在院子圈出一块地来养鸡。
阮音嫌养鸡太吵又难打理。
梁镜心说:“你不懂,等长大了可以天天吃新鲜的鸡蛋,还能炖汤,一举两得。”
阮音一听,好像也有道理,于是小鸡崽就这么留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月,梁镜心抱来了一条小黄狗。
阮音种的葵菜也长大了,林妈妈掐了把嫩嫩的叶子,用猪油炒了一盘,又从鸡圈里掏了几个土鸡蛋,蛋液和上韭菜花,摊成几张韭菜蛋饼,再加上隔壁邻居秀才送的一条鱼,一个鸡汤,几人围在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邻居秀才叫许承文,也就是许嫂子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九,年纪不大,人也瘦长的一道,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
阮音典了他家的地,两家又成了邻居,彼此有个照
应,倒也融洽。
只是近来许承文往阮家走的次数越来越勤了,勤得梁镜心都觉察出不对劲,悄悄问阮音,“你说,隔壁的书呆子不会看上你了吧?”
阮音也说不准,只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道:“不能吧……”
“难不成,他是看上我了?”
春枝一听,不禁扑哧一笑,把口中的饭都喷了出来。
梁镜心捏了她一把,“笑什么笑,你这个大馋丫头,整天就知道吃。”
春枝含着饭支支吾吾,梁镜心只乜了她一眼,又抱着双臂踅回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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