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这样隔着婚服触碰,仿佛也能予他几分抚慰。
“主君,已是晌午,”屏风外,传来小侍恭敬的声音,“是否要先用些饭菜?”
南羽白怔了一瞬,仅凭声音立刻认出了对方,“……红菱?”
红菱在外头笑了笑:“主君好耳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南羽白语气里满是急切和期冀,“女君呢,女君她在哪里?”
红菱恭敬道:“主君,奴不能说。”
“那我等会能见到女君吗?”南羽白着急地换了个问法,旁敲侧击地问,“我……和我拜堂的是女君吗?”
红菱失笑道:“主君怎的这般为难奴?”顿了顿,他还是开了口,“请您安心稍等,女君等会就到……”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南羽白竖起耳朵,正想听红菱怎么回答后一个问题,却听见屏风外哗啦啦跪了一地的声音,齐刷刷喊了声:“殿下。”
叶昕看也没看,径自绕过屏风,走进了偏室。
红菱的话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向他房间走来的脚步声,
南羽白霎时浑身一抖,过了药劲的手脚仿佛再次中了药似的,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软。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被红菱称作殿下的,就是女君的主子,当朝五皇女叶昕。
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朝他的方向而来。明明是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南羽白听来却如同一道催命的音符。
他脑海里瞬间跟回放走马灯似的,回放着关于五皇女的那些传闻,半点没漏。
什么“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状若恶鬼,形态疯癫”,“生啖人.肉,活.剥人.皮”……
南羽白越想越怕,本来还算好用的脑子现在彻底卡壳了。
叶昕进入偏室后,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南羽白。
对方一身大红婚服,盖着红盖头,正襟危坐、一动不动的模样特别乖巧。但她每走近一步,对方放在膝上的双手就会握紧一分。
南羽白的肤色本就白皙,细长的手指搭在鲜红的衣裳上、互相纠缠在一起时,白得像是在发光,让人只想上去牵一牵揉一揉,看看那双柔夷握起来的感觉到底有多滑有多香软。
这样一双吸睛的手,随着叶昕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却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
叶昕停下脚步。
显而易见,小家伙在害怕。
而且害怕的对象是她。
叶昕顿了顿,脚尖一转,径自走到桌边坐下。
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面临一个不小的危机:
她要如何在南羽白不生气的前提下,让他知道并接受“她就是五皇女,五皇女就是她”的事实?
原本她并不在意两人的婚后关系,只要把人娶进府,好吃好喝地养着也就是了,哪还管他对她什么态度?
可如今......她潜意识里并不想跟南羽白的关系闹得太僵。
而且,她还给人下.药了,害的南羽白无力反抗,只能被搀扶着乖乖跟她拜堂完婚......
这事情要真想处理的话,也很棘手啊。
叶昕垂眼,视线落在桌上的合卺酒,心念一转,决定先发制人。
她故意换掉装成秀才娘子时的清稳声线,音域扩开了些,凉薄而低柔,带了点散漫的味道,
叶昕先声夺人,骤然问话:“你是谁?”
南羽白傻乎乎地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叶昕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又反应过来自己没给叶昕行礼,急忙要站起来,一只脚刚踩到床下的脚踏——那处脚踏原本是让守夜的小侍爬着睡的,面积很宽,南羽白踩的很稳,没踩空,结果小腿刚要使劲儿,就听见叶昕加重的语气:“坐好,别乱动。”
南羽白吓得腿上好不容易积蓄的力气一泄,整个人跌坐回去。
他不仅手在颤抖,连声音也在可怜地发抖:“殿下恕罪。”
叶昕默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她只是担心南羽白盖着盖头视线不好,怕他踩空摔伤,正好自己在捏着嗓子装凶,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的语气就急了点,没想到又把人给吓到了。
“……你还没回答问题,”要装就装到底,叶昕冷声道,“你是谁?”
南羽白慌得六神无主,连忙应声:“回殿下的话,我是南家的嫡子,南羽白。”
“嗯?”叶昕尾音轻轻扬起,“本殿要娶的人……是你?”
“不是!”南羽白求生的意志忽然迸发,他忽然想起叶昕是个“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大坏蛋,一个不高兴就能取他的小命,他急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结结巴巴道,“殿下,我、我可能上错花轿了。”
叶昕看着少年急切否认的小模样,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想什么。
——胆子怎么会那么小……
她明明一句狠话都还没放。
叶昕实在没忍住,想逗他玩儿:“既然错了,不如将错就错?”
南羽白:!
“……不行!”
叶昕哼笑一声,骤然发难:“你嫌弃本殿?”
南羽白脑袋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根本经不起吓,他委屈巴巴地说:“我、我没有。”
“那为何不行?”叶昕说,“本殿没嫌弃你,你倒好,敢反过来嫌弃本殿,你可知罪?”
南羽白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心里也凉飕飕,冻的他浑身一哆嗦,连话也哽在了喉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哪还敢否认说没有,叶昕不管说什么他都得有。
不敢再忤逆,盖着盖头的小脑袋只能用力地点头,他努力地挤出一点声音:“嗯嗯。”
叶昕欺负人很是得心应手,继续说:“知罪,就要受罚,知不知道?”
南羽白小脑袋胡乱地点:“嗯嗯。”
“那就......罚你一个星期不准吃饭。”
“嗯嗯。”
“一个星期不许喝水。”
“……嗯嗯。”
“一个星期不许睡觉。”
“……嗯嗯。”
“一个星期不许跟任何人说话。”
“……嗯嗯。”
“一个星期不许……”叶昕顿了顿,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别的惩罚来,“一个星期不许吃糖人儿。”
坐在床边的人安静了一瞬。
叶昕望着他,好奇地问:“怎么不”嗯嗯”了?”
南羽白嘴一瘪:“……呜。”
叶昕惊得登时就站了起来,
她抬脚想走过去,怔了怔,又强忍着硬生生停住脚步,坐了回去。
叶昕知道南羽白现在看不到自己,对方视线都被盖头阻隔,所以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直勾勾地落在南羽白身上,像一条逡巡的蛇,紧紧绞住属于自己的所有物,“怎么,最后这个惩罚不喜欢?”
南羽白正在想办法憋住泪意,根本没听清叶昕在说什么,他延续刚才的本能,小脑袋继续胡乱地点:“嗯嗯。”
叶昕的声音依旧装得冷冰冰,却又明晃晃的松了口,“那就不要了。”
南羽白:“嗯嗯。”
刚从太女扔了他所有糖人儿的悲伤里走出来,南羽白怔住了:“啊?”
“啊什么啊?”
叶昕继续恐吓南羽白,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免得他起疑心,“你忤逆我这件事,我可以暂时不计较,但你我之间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
南羽白心有戚戚,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叶昕金口一开,说她和他之间有问题,那就必须有问题,没有也得有。
“殿下请说。”
“是这样的,”叶昕思忖了一会儿,“本殿有个幕僚,与本殿异姓同名,发音相同。她胆大包天,偷偷找人调换了本殿和太女的夫郎,设计让本殿娶了你。然后她求本殿将你赐给她,让你跟她远走高飞。”
叶昕勾唇一笑,“南公子,你说,如此胆大包天、犯上作乱之人,本殿该不该取了她的性命?”
第29章 尽君今日欢(三)……
暂且不论这是圣皇亲自赐的婚,结婚当天把自家正君送给下属,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这等事来;且区区一个秀才娘子,无权无势,竟能将五皇女和太女耍的团团转,只要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这番话实在于理不合。
然而在南羽白眼里,五皇女不算正常人。
尤其是现在,五皇女不仅不同意放他跟女君走,还想取了女君的性命。
“不、不该!”南羽白几乎是立刻出声,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语气不敬,又软下声音,他声线微微发抖,像轻颤残翼的濒死的蝶。
一如他倾颓的身子,透着无助的破碎感,“殿下……求殿下饶了女君性命。”
叶昕意有所指地说:“这是你第二次忤逆本殿。”
第一次是他犯了“嫌弃”之罪,然后被罚了一个星期不许吃饭、喝水、睡觉、跟别人说话……
这些是玩笑话,叶昕提了一嘴也就没再提了。但南羽白却只觉得这些惩罚异常怪异和可怕,觉得自己接下来还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他这回认罪也认得很快,“忤逆殿下之事,我认罪,”但他执拗道,“……也还请殿下饶恕女君。”
叶昕莫名笑了:“南公子,你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去保旁人?”
南羽白双手紧紧按在身下柔软的床褥,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垂着脑袋,软着声,语气却异常认真:“不是旁人。”
叶昕把玩酒杯的手一顿,听见对方执拗而颤抖的声音:“……女君于我,是心上人。”
叶昕心里不受控制地软了一片。
她恨不得立刻上前把少年抱个满怀,然后好声好气地安抚他、亲吻他,向他道歉。
但有的事不解决不行。
他们的相遇始于谎言,感情始于欺骗。
就连他们当下的妻夫关系,也是她强夺来的。
——若是不给少年吃那颗糖丸,少年半道儿就能跑路,哪还会上她的花轿,跟她拜堂成亲?
叶昕强忍着挪开眼,克制地开口:“既然如此,本殿给你两个选择。”
“一,始作俑者是你的女君,本殿只杀她,不杀你,明日就放你离开,”叶昕顿了顿,说,“二,你留下当主君,本殿将错就错,放她一条生路。你选哪个?”
房间里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但仅仅是一瞬间的死寂。
叶昕听见少年毫不犹豫的声音:“我选二。”
叶昕放下酒杯,从红菱手上接过用来挑开红盖头的玉如意。
她愉悦地轻笑了一声,起身往床边走去。
可这样的笑声在南羽白听来却像是五皇女这个疯子发现了好玩的事情,热衷于看他和女君互相挣扎求生,觉得愉悦才笑了起来。
他浑身都在可怜地哆嗦,单薄的身形仅靠细瘦的双臂勉强撑起,在叶昕眼中像只淋了雨的、毛发变得湿湿嗒嗒的可怜兔子,正冷的瑟瑟发抖。
弱小、无助、但叛逆。
叛逆得敢同她偷情,想同她私奔。
叛逆得愿意为了她,委身于暴戾成性的五皇女。
玉如意轻轻撩开红盖头的一角,露出少年精巧白皙的下巴。
南羽白手指猛地抓紧床沿,紧得连指尖都泛白。
叶昕手一顿,
她保持撩开盖头一角的动作,动作极稳,“最后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南公子,选一还是选二。”
南羽白早就因为叶昕的靠近而害怕得脑子一片空白。他听见叶昕的话,颤着声儿,百灵鸟一般动听的声喉多了几分难听的嘶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选二。”
叶昕手腕一动,彻底挑开了红盖头。
少年精致漂亮的容颜终于褪开暗色,见了光。
如果少年此刻不是双眼紧闭,垂首敛眉的模样,想来应该更好看。
叶昕用冰凉的玉如意轻挑南羽白的下巴,迫使他慢慢抬头。
她薄唇轻启,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南公子,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其实,我从没想过给你选择的机会。”她俯身,附在他耳边,予他一阵晴天霹雳,“你的女君……已经死了。”
南羽白猛地睁开了眼。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
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奔涌而出,顺着他发白的小脸,翻滚着坠落。
南羽白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即使此刻他被迫仰头看向叶昕,泪水也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身体也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快要倒下。
叶昕眼疾手快地扶住南羽白的双肩。
可他却已经坐不稳了,身体左摇右晃,往哪边都能倒。
叶昕顺势坐下,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南羽白却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在她怀里剧烈挣扎开来。
他伸手去推叶昕,脸上满是洇湿的泪痕,呜呜咽咽地喊:“你走开、你走开!”
叶昕强硬地困住他,不让他挣脱,眸光低垂,上扬的眼尾如弯月,如银勾,挑起她满心的欢欣和酸软,“就这么喜欢她么?”
南羽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珍珠似的接连不断地滚落,“喜欢、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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