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声音颤抖:“我、我……”
“既然你儿子说,府中的规矩是我信口胡诌的,那我就听听你嘴里的规矩,”南羽白说,“也好让你的儿子听一听。”
周桐垂下头,“主君见谅,我……我忘了……”
“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敢说?”
南羽白站起身,绣了牡丹花的衣摆轻轻摆动,如盛放的层叠花瓣,漾起优雅而高贵的摇曳姿态,“不说也可以。身为管家却记不清府中的规矩,乃是疏忽职守之罪。按罪名,该重责十五大板。你想先试试这个刑罚吗?”
“我……”周桐心神动摇。
“换做年轻人,还能挨得住,”南羽白平静地述说着事实,“您一把年纪了,十五大板,就能先要你半条命。”
周桐脸色灰败,她嘴唇抖了抖,终是开了口,“按照规矩,以下犯上,掌嘴二十;疏忽职守,十五大板;不守贞节,处.死;冒犯主子,处.死;不忠不敬,处.死。”
那厢绿云已经停手了。
他骄傲地向南羽白上报:“主君,四十巴掌我打完了。”
周兰儿已经满脸是血,双颊肿胀,他倒在地上,哀哀地小声哼叫。
周桐连忙挪过去抱住他,心疼地流泪,她哀声地向南羽白恳求:“主君,我一条老命,死不足惜!只求您能饶过我儿性命……”
“他若是不冒犯我、不冒犯殿下,何至于此?”南羽白杏眼琼鼻,温声轻语,倾城的眉眼一如既往的动人心弦,说出的话却不似往日那般怯弱。
他心中百般思量,想起尤以莲和沈言教给他的诸多道理。
不论是打着杀鸡儆猴的心思,还是依照规矩办事的原则,他都没有理由放这些人一马。
他……
他是雅贵君的女婿,是五皇女的一府主君,更是上了玉牒的皇室中人。
他的一言一行,都会招致旁人的注意。
轻则立威失败,他将被京城的公子们看一辈子笑话;重则害得叶昕和雅贵君也跟着他一起丢脸,譬如,雅贵君教婿无能,叶昕管家无方……
南羽白垂眸看着他们三人,纤长的睫羽在眼底落下浅浅的阴影,“谁叫你们觊觎我的妻主呢……就凭这点,我也不能轻易放过你们。否则,日后谁都模仿你们,又教我如何自处呢?”
“你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何曾为了我这个主君考虑过分毫?”
周桐自知有罪,可她依然祈求道:“但您是高高在上的主君,而我们只是下人,您有权决定我们死,或者生。”
南羽白闭了闭眼,他转过身去,自己抓住自己轻颤的手,强行克制发抖的身体,“按规矩,你们都要死。”
“......不过你说得对,我是一府之君,有权力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周桐的眼睛倏地一亮,下一瞬,南羽白的话却有如晴天霹雳:“所以,两个选择。要么,你们三个一起死;要么,你们三个一块去人市。”
珍哥儿顿时哭得死去活来:“主君,求您饶了我吧!全是周兰儿怂恿我的,我再也不敢了!”
那种地方、那种地方!
是女子当做仆从发卖,男子当做罪奴发卖,永世不得翻身的地方!
女子还好点,只消一辈子给人干活,直到干不动为止;男子却连小侍都没资格做,别说去青楼卖艺了,顶天了也只能去勾栏那种地方卖.身,死了也只能去乱葬岗做个孤魂野鬼。
周兰儿也知道怕了,他哑着声想求饶,张嘴却又吐出一口血沫来,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桐难以置信地看着南羽白纤瘦如柳的倩影,“主君,这分明是生不如死的选择!您……好狠的心呐……”
南羽白强压下心头的恶心感,“我说过了,你们若是不冒犯我与殿下,何至于此?”
“半柱香的时间,选吧。”他轻声开口,“半柱香后,就由我来替你们选。”
毫无疑问,把人发.卖出去的影响力更大,京城里知道此事的人也会越多,自然能震慑更多的怀揣歪心思的年轻公子。
而且,人的求生欲在死亡关头是极为强烈的。
当镊亮的铡刀悬在头顶时,没有人会坦然赴死;当刀锋缓缓落下时,哪怕只能求得一时的活路,人也往往会选择……
即使三人都沉默不语,南羽白心中也已然明晰他们最终的选择。
可当半柱香燃尽后、三人跪谢他的不杀之恩时,南羽白心中还是莫名生出了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绿云见他神色怏怏,立刻示意红菱把三人带出亭子,
他对南羽白说:“主君,我和红菱现在就把他们送出府,免得您看了心情不好。”
南羽白沉默着点了点头。
绿云想了想,又笑嘻嘻地安慰南羽白,“若是殿下知道您方才的表现,一定会夸您做得好的。”
南羽白看着湖底翻腾游玩的金色鱼群,心底的烦闷散开些许:“......真的吗?”
“当然!”绿云肯定地说,“殿下最担心主君吃亏了。只要您不吃亏,不论您做什么,殿下都会夸您做得好的。”
南羽白被哄得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他对绿云说,“不用留在我身边,你去帮红菱吧。”
绿云望着他,小心地问道:“那您......?”
南羽白抿着唇,无声地笑了一下。此时此刻,他恨不得马上回到叶昕温暖的怀里。
他想要她抱着他、亲着他、哄着他。
只要待在叶昕怀里,他就什么也不怕了,什么也不难过了。
可他不舍得吵醒叶昕。
“我去厨房亲自为殿下做午膳吧。”南羽白低声说,“只是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菜色,我只能尽量多做一些了。”
绿云总算放下心来,“那您赶紧去厨房吧,我现在要叫人打扫一下亭子里的血迹,不能留您在这儿赏鱼了!”
他故意推搡南羽白上了步辇,笑道,“主君只管放心。只要是您亲手做的,殿下都喜欢!”
第57章 元玉书(一)
南羽白过门不久就匆匆立威,将皇府的管家母子送去人市之事,不过半日便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惹得贵府名门的诸多公子又是惊诧又是艳羡。
惊的是南羽白手段委实强悍,羡的是叶昕对枕边人的无上宠爱。
落在南羽白身上这份实打实的宠爱,便是这世上身份与地位最高的男子——也就是宫里头的君后王氏屏锦,也比不上他南羽白半分。
无论府外传的多么沸沸扬扬,府里的叶昕都置若罔闻。
她睡了一个饱满的回笼觉,枕着柔软的红香绫罗枕头、盖着贴肤的江南蚕丝被衾,不比京畿清苦吵闹的日子,皇府里清静舒适,令她一觉醒来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蒙之感,连骨子里都觉得无比松泛。
在花园里一边用膳一边听戏子唱曲儿时,叶昕还懒洋洋地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落筷子,没什么胃口似的。
南羽白也跟着吃不下饭,生怕是自己的手艺不好,讨了叶昕的嫌。他紧张地看着叶昕:“妻主,中午的饭菜……不合您的胃口吗?”
叶昕单手撑着额头,姿态懒散地半倚着石桌,闻言放下了筷子,“倒也不是。”她望向身侧的南羽白,扬了扬唇,慢腾腾地措词,“我只是有些……睡懵了,现在还没醒过神儿。”
说完,她又看向眼前唱戏的年轻男子,语气轻松地调侃自己,“瞧,我脑子都有点糊涂了。记得之前唱牡丹亭的小公子好像不是这位……也好像是这位……反正记不清了。”
南羽白身子不自然地一顿,他起身来到叶昕旁边,为她轻轻捏着肩膀,小心地观察叶昕的神色,“记不清,就证明不重要。妻主何必耗费心神去想这种小事?”
叶昕见状不再倚着石桌,她仰起弧度修长的脖颈,往身后一靠,自然地仰倒在南羽白怀中,“你说的对。”
她舒适地喟叹了一声,懒得再思考些什么,这番信赖的放松姿态让南羽白又惊又喜,他连忙把腰挺得更直了些,好让叶昕能靠得更舒服点。
“反正这个戏班子是为了你才请到府上的。”叶昕拉长了音调,语气懒散,“你喜欢与否最重要。”
南羽白克制不住嘴角上扬,尽管他内心知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我不喜欢了、听倦了,也可以随我处置吗?”
“这是自然,”叶昕捉了他一只手到跟前细细把玩,轻笑了一声,“心肝儿何须多此一问?”
唱戏的公子吓得抛着水袖的手一抖,身侧的女伴没接住,赶紧主动上前缠住他的胳膊,暗中用力把他捏疼了,把他硬生生疼得清醒了,小公子才勉强白着脸掐着嗓子继续唱了下去。
叶昕听出了一点猫腻,但她不甚在意。
身后南羽白同她说着话,一把嗓音倏然端得温柔似水、清脆灵动,听起来竟是比眼前几个唱戏的还要抓人耳朵,“妻主,您多少吃一点儿吧,别饿着肚子。”
他轻声建议道,“不如这样,我们也别让下人布菜,妻主也不必动筷子,您想吃哪一样就告诉我,我亲手喂您。”
叶昕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散漫地调笑:“心肝儿疼我。”
南羽白脸上慢慢泛起红晕,眼尾也跟着漾起缱绻的笑意,“妻主高兴便好。”
他不舍地松开叶昕,远离了叶昕温热的体温,又转瞬坐到叶昕身前,顺势截住她看向戏子的目光。
南羽白拾起筷子,依照叶昕抬手指向的菜品,开始享受起投喂的乐趣。
他每喂一口,都要一边观察叶昕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她:“好吃吗?”
叶昕“嗯”了一声又一声,实在应得过于频繁,最后只能无奈地看着他,笑道:“你亲手做的,都好吃。”
南羽白惊得睁大了双眼,连手中夹着菜也忘记喂给叶昕,只堪堪停在自己身前。
“妻主怎么知道,都是我做的?”
叶昕主动倾身凑上前,一口咬上去。
含笑的凤眼也跟着凑到他眼前,浅色的琉璃眸子里深深地倒映着他的模样,看得他脸红心跳,“因为心肝儿对自己的手艺太不自信了。明明很好吃,却总要多问我一句。”
南羽白被夸得笑弯了眼睛,他声音里透着满足的雀跃和欣喜,“妻主喜欢就好。”
叶昕看了他好一会儿,也跟着笑。
她忽然轻声说:“喜欢。”
南羽白怔了一瞬,脸颊忽然变得有些烫。他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羞涩又澄澈,忍不住胆怯地别过眼去,又很快地鼓起勇气转过头来,对上叶昕温柔含笑的目光。
“我……”他嗓音轻颤,“我也喜欢……”
-
“殿下,主君!”
绿云匆忙从回廊向花园跑来,把南羽白吓了一跳,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硬生生被截住了。
他又羞又恼,悄悄瞪了绿云一眼。
绿云被瞪得不知所以,他眼神茫然,“主君,我做错了什么吗?”
南羽白被抓包了,一下子更害羞了。
叶昕也回过神来,她回头看向绿云,笑了一声:“先说正事。回头你再去跟主君领罚。”
绿云又是茫然又是委屈地应了一声,这才开口禀报,“杨依淮领着元玉书登府拜谒,如今两人都在门外候着。”
叶昕眼睛微微一眯,“他们怎么会一块过来?”
绿云恭敬道:“杨依淮说她是带着陛下的口谕来的。陛下有令,要殿下即刻入住临华宫,以陪伴陛下身侧,尽享母女天伦之乐。恰逢元小公子进宫拜见君后,元小公子知道杨依淮要来殿下这里后,就请求君后让他一同过来见一见殿下与主君。”
不等叶昕说话,南羽白倏地眼睛一亮,赶紧道:“玉书定是专门过来见我的。”
叶昕看向南羽白:“为何?”
“妻主有所不知,”南羽白笑意宴宴,开心地说,“玉书是我唯一的闺中好友。”
叶昕闻言挑了挑眉,“怎么说?”
“我和玉书是在同文馆相识的,那时我与他尚且年幼,”南羽白回忆起从前,忍不住轻声感慨,“因为我总是在考核中拿第一,而他总是位列第二,他便对我产生了好奇,主动同我攀谈起来。我们便渐渐互相认识,成了朋友。”
“得知我在家中的艰难处境后,他十分可怜我,就趁着在同文馆见面的间隙偷偷给我塞银子,好让我去打点府中下人。我不愿收,他便说那些都是他闲暇攒下的一点零花钱,不影响他的日常开销,还说我若是觉得愧疚,日后记得如数奉还就好。”
“我至今还记得欠他的银钱的数目。与殿下成亲前,我身无分文;与殿下成亲后,尤以莲把我的嫁妆还给我了,我如今有钱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把钱还给他。”
叶昕沉吟了一瞬,突然道:“那等会就把银钱加倍还给他。五倍,十倍,二十倍都行,一定记得还给他。”
南羽白不知叶昕为什么给出这样的反应,但他也觉得自己还钱是理所应当的,便讷讷地点了点头。
叶昕又问:“还有呢?你跟他之间还有什么事?”
“......那时,我被小爹困在家中,不能出门玩,见面时玉书便会同我讲外边的趣事。花灯节是什么样的,有多好玩,他都会同我细细讲述。”说着说着,南羽白不安地看了叶昕一眼,又立刻收回眼神,“还有妻主您……您强抢街上男子的桩桩件件,也是他跟我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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