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元玉书恨不得那个侍女死了才好。
可他一对上绿云那双仿佛能看透他的心事一样的笑眼,委实叫他心底发慌,“我、我的意思是说……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被绿云先后恐吓了两次,元玉书此时心里远不如来时那般自信。
一边小碎步步入花园,他一边仔细回忆前些日子被大爹爹强迫着刚学完不久的所有礼节,生怕出错一星半点,左思右想间,元玉书四肢却越发僵硬,他不得不刻意拿捏着动作、极为缓慢地给叶昕行了个下跪的大礼。
按理说叶昕是个没什么耐心的贵女,最烦那些行事拖拉、只讲虚礼的人。
许静文便是因此讨了叶昕的嫌。
也正因此,元玉书行礼未毕便心道要糟。
他手脚一瞬冰凉,喉咙不由自主发紧,死活挤不出丁点声响,最后竟是连一句问安的话都挤不出口。
元玉书低垂着脑袋,跪姿僵硬,一时间只觉得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就在元玉书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了叶昕一声轻笑。
她的语气轻且淡然,全然没有发怒的迹象,“久闻元家小公子生性活泼、无所拘束,比起那些循规蹈矩的公子,多了一分有趣,少了一分呆板,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洒脱动人之处——”
“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听到叶昕这番突如其来的夸赞,南羽白和元玉书同时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第59章 元玉书(三)
南羽白原本还在疑惑为什么叶昕要问自己那样的问题。
他想不明白妻主和好友之间有什么冲突,非要让他只能选一个。
即便只选一个,南羽白一时之间也很为难,不知该作何抉择。
可叶昕这番突如其来的对元玉书的夸奖,让他一下子懵了头。
他看了一眼和自己同样怔住的元玉书,又马上抬眼看向松松搂着自己的叶昕,却发现她的目光直直落在了跪在地上的元玉书身上,眼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兴味的光彩。
方才提及元玉书的归宿之事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南羽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妻主……”他连忙轻拉了一下叶昕的手指,惹得叶昕又吻了一下他的脸,视线却依旧在元玉书身上徘徊。
南羽白急得心似火燎,燎得他对元玉书生出了几分恼意。
纵然他不舍好友嫁给太女,也不代表他愿意将自己的妻主拱手让给元玉书啊!
“还跪着做什么?”
叶昕对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瞧的元玉书扬了扬唇,语调懒懒散散的,“既是洒脱之人,就不必遵守这些无趣的规矩了。这一点,你跟我倒是有几分相似。”
元玉书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脸连着耳朵都烫得厉害。
他听着自己分外鼓噪的心跳声,沉闷的咚咚声,敲得他耳膜不停震颤。
从前他竟不知叶昕生得如此好看,对上她那双含笑多情的凤眼时,他几乎被晃花了心神。
若说一开始的征愣是因为叶昕对他莫名的夸奖,后来的征愣便是被她分外明艳的容貌所惊扰了心智。
“谢殿下,”元玉书含羞带怯地起了身,见叶昕欣赏无所拘束的性子的人,他立刻见势而为地展现自己,“其实我自小便不喜去同文馆,那些所谓的男训我更没怎么翻阅。”
叶昕饶有兴味地开口:“这么说你也不喜欢那些虚礼?”
“是的!我跟殿下一样,”元玉书赶忙应下,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讨好叶昕,“我也很不喜欢。”
“京城的男子学那些虚礼学得说话做事都是规规矩矩的,呆板极了,”元玉书道,“原以为只有我自己这么想,没成想京城的女子们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还说我性子是独一份的洒脱有趣……”他悄摸儿地偷看了叶昕一眼,又小脸通红地移开了眼,“这般夸我,不过是诸位娘子们对我的厚爱了。”
南羽白闻言瞪大了眼睛。
元玉书为了夸奖自己竟是把全京城规矩懂事的年轻公子们全贬了一通,而自己这个同文馆年年拔得头筹的男子更是首当其冲,被他贬得一文不值。
而且他不敢自己夸自己,还要借女子的嘴来夸自己才好。
这......这哪里是真的洒脱之人,分明是故作清高罢了!
叶昕垂眸扫了一眼怀里气得不轻的南羽白,唇边的笑容隐隐又上扬了一点。
谁叫她的小夫郎在她和好友之间左右为难、难以抉择呢?既然如此,她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帮她的小夫郎做一做选择了。
叶昕“嗯”了一声,薄唇轻启:“不错。”
南羽白听到叶昕又夸了元玉书一次,再也坐不住了。
他忽然站了起来,如柳腰肢轻轻一摆,挡在叶昕跟前,霎时便截断了叶昕的视线,“妻主,京中并非所有的女子都觉得玉书性子有趣。”
他的嗓音水亮脆净却又不失婉转舒和、小意温柔,勾得叶昕回想起他今早模仿青楼公子引诱自己时的青涩动情模样,“不怕妻主笑话,曾有不少满腹经纶的秀才娘子们夸我才情兼备、品学兼优。”
叶昕眸光暗了一瞬,又立刻掩饰如常。
她笑道:“我回京后,确实也听说过你的名声,”自家夫郎不惜借美色勾引她,就为了也能得到她的一句夸奖,她自然不吝于此,“你的声名远扬,有人说你才情兼备,也有人说你才貌双绝……”
叶昕捉着南羽白的纤白玉指反复摩挲,好听话张口就来:“依我看,你是才华、情趣、美貌三者皆有的小公子,冠绝京都的美名非你莫属。”
三言两语就把南羽白哄得眉眼弯弯,笑颜殊色更胜海棠三分。
他轻声嗫嚅:“妻主怎么夸得比旁人还要夸张……”
“怎会夸张?”叶昕继续使劲儿夸夸,“而且,即便你没有才华、没有情趣,可你是京城第一漂亮的小公子,许多人都会因此喜欢你的。”
南羽白期期艾艾地问道:“那妻主呢,妻主也......喜欢吗?”
元玉书被彻底无视,心中忿忿不平。他不过是说自己性情有趣而已,南羽白马上就要反驳说有趣和才华是可以二者兼备的,那股子严防死守的劲儿,丁点儿不肯让他在叶昕跟前表现自己。
见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越来越升温,蜜里调油似的,元玉书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所谓各花入各眼,娘子们欣赏的男子也各不相同,”他试图替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对南羽白道,“殿君也难以代表京城所有娘子们的想法吧?”
听到元玉书的声音,叶昕便不再回答南羽白了,她甚至伸手要把南羽白拨到一旁。
南羽白急得立刻回捉叶昕的手,然后蓄意引着她将手落到自己腰侧。
叶昕不争气地被引了过去。
可她面上装的淡定极了,一边顺着南羽白的动作,一边故作不解地问,“夫郎这是做什么?”
南羽白神色羞赧,小声地同她咬耳朵:“妻主帮我揉揉好不好,早上我……我腰有点酸……”
酸是有点酸,但也不至于到了酸疼难忍的地步。
可南羽白就是不想让叶昕跟元玉书说话。
元玉书分明是来者不善。
叶昕依言开始装模作样地动手动脚,也懒得再搭理元玉书。
南羽白一边忍着羞意,默认叶昕在自己身上肆意动作的手,一边出声回应元玉书:“你我只是男子,如何能代表诸多娘子们的想法,又如何知道娘子们的想法呢?你这样的说法从一开始就不对。”
元玉书阴阳怪气道,“许久未见,殿君变得如此巧言令色,我自是不及。”
被元玉书在叶昕面前处处贬低,南羽白也很生气,“比不上你装模作样,故作清高。”
叶昕手一顿,觉得自己仿佛被指桑骂槐了一般。
她轻咳了一声,略微不自在地放下了手。
南羽白也顾不上生气了,生怕是叶昕不喜他这样的说话方式,慌里慌张地唤她:“妻主。”
叶昕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没事,我只是手酸了。”说完,她示意南羽白,“你先坐下吧。腰不舒服,就别一直站着。”
南羽白忽然有种搬起椅子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想说自己腰不酸了,可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叶昕似笑非笑的审视神情,他就害怕得紧。
无法,他只得乖乖回到石桌另一侧坐好。
元玉书再次对上叶昕的昳丽面容,心跳声情不自禁地又变得剧烈起来。
他痴痴呢喃:“殿下……”
“行了,”叶昕打断他的话。
戏已经演够了,叶昕站起身,准备去见杨依淮,“既然你是来找羽白的,你们就好好聊吧。我就不留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殿下!”
南羽白和元玉书的呼唤声双双响起。
南羽白才跟着叶昕的动作站起身,元玉书已经迅速上前,极其大胆地扯住了叶昕的袖子。
他的行为让南羽白和叶昕都始料不及。
叶昕从未想过有人敢这么冒犯自己。
且元玉书没武功傍身,没法儿伤害她,她也就没怎么对元玉书设防。
不等叶昕和南羽白反应,元玉书扑通一声跪在了叶昕脚下,泪水夺眶而出:“殿下!求殿下救我!”
南羽白蹙着眉头想要上前,却被叶昕抬手制止了。
她几乎是被元玉书这种不知死活的愚蠢行径气笑了。不过是一个有点小聪明的绿茶男人,还真想顺杆爬了。
可在南羽白眼中,叶昕不但没有生气地惩罚元玉书,反倒好像还有点高兴,说不准真的对元玉书起了什么兴致。
南羽白神色逐渐苍白,一颗心透彻冰凉,好似要直直掉进谷底,此刻他只恨不得赶紧把元玉书赶出府去,再也不让他来了。
可他却不敢扰到叶昕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昕状似“关心”地询问元玉书:“你什么意思?”
元玉书暗喜于叶昕没有惩罚他。不枉费自己这番试探,看样子叶昕对他不算无情。
可表面上他还是惺惺作态,佯装认错:“我方才一时情急碰了殿下,忘了礼法,还请殿下恕罪。”
“虽说这只是虚礼而已,殿下也不爱这个,可终归是我僭越了。”元玉书仰起头,小脸白皙,泪水从发亮的黑瞳里颗颗滚落,修长秀美的身形在衣裙下若隐若现,无力地跪坐在地上的柔弱姿态别有一份脆弱之美,令人望而生怜。
他眉型秀气,眼尾下垂,这番落泪之姿显得他如同一朵风雨中的小白花,看上去单纯而无辜。
若换做旁人,只怕恨不得赶紧把这样单纯柔弱的男子抱进怀里好一番怜惜。
可惜叶昕没搭理他,她不说饶恕、也不说不饶恕。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元玉书明显征愣一瞬,无辜的神态差点没能维持住。他连忙低下头去,假装是为了擦眼泪,“不是……”
叶昕不再言语,放任他跪在自己脚边嘤嘤啜泣。
元玉书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叶昕搭话,心中惊疑不定。
他有些捉摸不透叶昕的想法。一会儿夸他夸得像是对他深感兴趣,一会儿却又对他的示弱无动于衷......
这样的性情也太反复了。
“我是想……”
反正自己已经跪在这儿,也没什么退路了,元玉书心一横,高声道,“我想求殿下救我!我不想嫁给太女!”
第60章 元玉书(四)
“我母亲战死,大爹爹心思狭隘狠毒,将母亲生前所有小侍都赶去寺庙苦守青灯。若非圣上要我嫁给太女,我爹亲也要一并被赶出府。”
为了让叶昕能更理解自己如今的落魄地位,元玉书补充道,“就跟南府一样,我的大爹爹比那个邱巧灵还要恶毒千百倍。我现在在元家受的苦比起那时的殿君有过之无不及。”
“可我还未过门,太女却突然生了重病……”
元玉书啜泣道,“外头的风言风语越发甚嚣尘上,有的说太女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我,我是自讨没趣,腆着脸攀高枝,有的说我克妻,还未进门便害得太女卧床不起,若是真的过了门,怕是要害得太女英年早逝……总之,都是无端指责我种种不堪与错处的言论……”
叶昕面无表情,指尖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叶依澜当然要死。
她必须死。
“原本想着,即便元家对我如何不好,我去讨好君后与太女才是最重要的,”元玉书擦了擦眼泪,道,“可谁知,君后也听了那些风言风语,也认为我命不好,先是克死了母亲,如今又要来克死太女,对我没有好脸色。”
“我多次求见太女,太女却差墨画命令大爹爹将我看好,不许我去扰她养病。”
“殿君出嫁后至少苦尽甘来,可我还未出嫁,却提前预知了所有苦楚,”情至深处,元玉书越发泣不成声,他眼泪仿佛流不尽似的,满脸都是泪水,“我别无他法,只能来求殿下与殿君救我逃出生天。”
“元公子真是说笑了,”叶昕嗓音淡淡,“左右不过是你和太女之间的婚娶之事,与本殿一个外人没什么干系吧?”
“而且这婚是圣上亲口所赐,你是想拉着本殿跟你一起违抗皇命?”叶昕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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