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轲默了默,说:“叔叔,我以后想创业。”
“有奔头是好事,但十个创业九个败,你想好了?”
阮正荣讶异的是,这个年代,没有家里的经济、人脉等支持,这条路注定艰难得多。
但似乎正因处在谷底,本就无路可退了,才会愿意孤注一掷,哪怕向上攀登有摔得粉身碎骨的风险。
“我目前还在摸索,未来几年哪些行业发展势头好,我拿得出手的优势是什么。我想搏一把——为我的未来。”
也为我和她的未来。他心说。
*
陪阮正荣买完东西回家,沈轲留意到,阮季星的眼皮有点红。
她皮肤白,哭过之后就特别明显。
季曼素来不忍心骂她的,是说了什么,她才会哭?
沈轲原本想帮阮正荣打下手,季曼说:“你是客人,怎么能进厨房,你和星星聊聊天,看看电视。”
他便坐到客厅沙发。
阮季星抱着抱枕,电视播着,她眼神很空洞,大概率没看进去。
他望了望厨房,夫妻俩正争执石斑到底清蒸还是做成酸菜鱼,但因为是善良和气的人,这样的画面也是温馨的。
用膝盖碰碰她的,说:“怎么,那学生又闹腾你了?”
避重就轻地开了话头。
阮季星有些愣地看他一眼,低低地“嗯”了声。
她问:“你是不是昨天就来Z市了?”
沈轲停了两拍,说:“是。”
“所以我在书店看到的人,的确是你。”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他还是一个字:“是。”
她又问:“你都根据我朋友圈定位去找我了,为什么又跑了?”
沈轲笑了笑,“那我今天给你准备的,不就没有惊喜了?”
阮季星看了他一会儿,复又继续对着那笑笑闹闹的综艺节目放空,说:“我本来挺高兴的。”
他顺着她的话问:“那谁惹你不高兴了?”
她扁着嘴,满腹委屈地说:“被花刺扎到手了。”
他方注意到,他送到那束花,被她放进花瓶里,用水养着。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对方是在转移话题,但同时默契地假装不知道。
仿佛这样,就还能按照以前的模式相处,暧昧,亲近。
阮季星猜不到沈轲对他们关系的打算,但以她的性子,真要是真心喜欢的东西,哪有那么轻易放弃。
人也一样。
她纠结的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季曼放心。
厨房里,借着抽油烟机的声响作掩护,夫妻俩也在小声嘀咕。
阮正荣问:“星星怎么说?”
季曼叹了口气,说:“哭了。”
阮正荣一时心软,“要不就随他们去吧,我看小轲还挺有上进心的。”
“你可别和稀泥,你不能听他怎么说,得看他怎么做。”
阮正荣笑了,“这么快就开始从丈母娘的角度来考察女婿了啊?”
季曼瞪他,“什么女婿?星星刚读大学,男朋友是男朋友,离结婚还远着呢。”
“是是是。”
阮正荣对老婆百依百顺,又说:“但是你也别管得太严,十八九岁的初恋,感情多美好啊。”
季曼故意阴阳怪气:“这么说,你现在依然对你的初恋恋恋不忘咯?”
“那可不,不仅要记一辈子,还要跟她白头偕老呢。”
“信你个大头鬼。”
骂归骂,季曼还是笑了。
*
饭后,阮季星主动请缨,送沈轲出去。
季曼没说什么,只提醒她外面风大。
她这会儿正在玄关,脱掉拖鞋,两只脚齐齐套入鞋口,再弯下身去拉鞋跟,沈轲动作地自然帮她从沙发上拿了帽子围巾。
季曼见了,说不出话。
“爸,妈,我走啦。”
“早点回来。”
话没说完,门就关上了。
季曼投诉似的说:“你还让我别管得太严,你看看她,这是我能管得住的吗?”
阮正荣笑呵呵的, “星星心大,像我。”
季曼懒得理他,去洗碗了。
阮季星其实是在吃饭的时候想通了。
谈恋爱嘛,就像菜,你不尝尝,怎么知道它咸没咸,淡不淡?
而且你得趁热吃,凉了,或者再热一遍,终归不是最初想要的那个味了。
但她也没打算顶撞季曼,大不了就先以“朋友”处着呗,反正季曼又没说让他们断绝来往。
竟然如此,她送作为客人的朋友走,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到了楼下,阮季星朝他摊开手,“给我吧。”
沈轲没应答,抻开帽子,替她戴上,接着又围上围巾。
原本应该是挺浪漫的氛围的——如果他没有把她整张脸都包住的话。
阮季星把围巾往下拽,恶狠狠地瞪他,“你故意的整我是吧?”
他扯了下唇角,揉了下她的脑袋,“走了。”
她拍掉他的手,问:“你什么时候回S市?”
“原本是今天下午的车,改签到晚上了。”
沈轲瞟了眼时间,看着她,意有所指地说:“还有两个小时。”
弦外之音是,他不急着走。
阮季星听出来了,也没点破,说:“吃炒板栗吗?我请你。”
他摇头,“叔叔阿姨太热情,吃撑了。”
“那正好,我陪你散步消消食吧。”
想跟他再待一会儿就待一会儿,非要说陪他散步。
沈轲几不可见地笑了下。
两个人沿着马路牙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漫无目的地聊着,中间隔着一拳头的距离。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阮季星敏锐地察觉到,他其实有某种冲动,但始终竭力克制着,按捺着,故而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他专程跑来Z市,给她庆生,又将她的指纹录入手机,相当于在窗户纸上戳破一个指头大小的洞。
她又不是傻子,再迟钝也该懂他心意了。
但彼此尚且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把这层窗户纸彻底撕开的契机。
阮季星走在里边,他的另一边是车水马龙的路面。
她偷偷垂眸,看见他的手是垂在身侧的,五指稍稍张开,像是,在等谁的手扣进去。
她一点点向他靠近,状似无意地碰到他的手背,“……欸,沈轲。”
他“嗯?”了声。
“你知道吧,R136a1距离地球大约16.5万光年。”
“嗯。”
“也就是说,你现在所看到的它,其实是16.5万年前的。你觉不觉得特别奇妙?说不定,16.5万年后,那颗星球上的生命文明望向宇宙时,此时此刻的路灯,车灯,还有你眼里的光,虽然微不足道,但或许也能被捕捉到——就这么完成了一场穿越时间和空间的交汇。”
她的双眸,也像两颗小小的星球,里面孕育了万物。
而他,被强大的引力拖拽进去。
沈轲想,他也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才能和她重逢。
手背又被碰了一下。
像只热衷于调皮捣蛋的猫不停地扒拉爪子,不痛不痒的,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他碰回去,报复式的。
“你干吗?”
阮季星屈肘,顶了下他。
“我才想问你干吗?”
他一边肩膀向下倾斜,撞她一下。
两个人原本是碰来碰去,演变成在街上你撞我我撞你的,沈轲躲开,她就追。
阮季星又气又好笑,气喘吁吁地吐槽:“幼不幼稚啊你。”
“不幼稚怎么陪你玩这种把戏。”
沈轲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尖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轻轻地挠过她的手心。
两只手都是冰凉的,不过一只大,一只小,尺寸差异显著。
阮季星的心跳就像快要没墨的笔芯,写起来断断续续的。
仿佛所有感官同时调动,才能那么清晰地感知到,先是他的柔软的指腹,再是修剪过的指甲,从上到下。
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紧紧地抿着唇,没出声,也没挣脱,眼神似遇到天敌的兔子,惊慌失措地遁逃,试图跳入洞口掩藏形迹。
沈轲很快就松开了,若无其事地将手插进口袋。
但他们之间蓄意拉开的距离消弭了,肩膀抵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
“沈轲……”阮季星的声音细细弱弱的,犹且沉湎于刚才的心动里,“你不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
她说不知道,又说有点尴尬。
充其量也就是牵了个手,持续不到三秒,她反应怎么这么大?
她都唾弃自己,表现得太没经验,太像愣头青了。
但沈轲说:“嗯,我也有点。”
她的音量又低了几分:“我还以为你很游刃有余呢。”
那是因为,她无从得知,他是凭着怎样的一阵冲动,才敢那么做。
也得多亏她,是她刚才那番话给了他勇气。
她说R136a1的光穿越16.5万光年抵达地球,为人们所看见,或许也能明白,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意义。
阮季星送沈轲上前往车站的车。
他要坐通宵的绿皮火车硬座,明天早上七点到S市,她光是想想就觉得痛苦。
临别前,她给他买了一袋零食,让他路上吃。
他说:“我给你叫了个车,待会到。外面冷,就别走回家了。”
“哦,好。”
沈轲拉开车门,深深地凝望着她的脸,“再见。”
她冲他挥手,“拜拜。”
车启动,司机说:“小两口这是异地恋呐?”
估计是见他们依依惜别,他的目的地又是火车站。
沈轲沉默,没说是,也没是不是。
车开到晚上,人很疲惫,司机便爱和乘客闲聊转移注意力:“异地恋辛苦呐,尤其是热恋期,分开没几天就想得不行的,我见过好多对,女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不知道最后结局怎么样咯。”
不用没几天。
他现在就开始想她了,以至于不敢从后视镜里再看她最后一眼。
阮季星八成不会哭。
但他卑鄙且贪婪地祈盼着,她会日日想念他。
最多半个多月,他们就要返校了。
等十几天,他们就能见面,可要等多久,他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地牵起她的手,而不是像小偷一样,短暂地偷来一段不属于自己的美好的时光和记忆?
第37章 认知差异性问题
那天晚上, 沈轲上了车,打开零食袋,才看见那盒薄荷糖。
铁路穿过田野, 山林, 城市边缘的郊区, 大多时候, 窗外一片漆黑, 因而玻璃窗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孔。
车厢里有人打着鼾,还有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沈轲含着一颗糖, 靠着座椅阖上眼。
精神处于困倦状态,可环境的缘故,他难以安然入睡,打开手机, 才凌晨三点多,还要熬将近四个小时。
思维像浮在流动的水面,上下起伏着。
他对阮季星撒谎了。
本来他想对她坦诚的,那一刻还是懦弱了, 他不想彻底暴露自己。
他很早就知道她住在那儿,远在她刚搬离S市时。
他记性不错,曾看过她的初中毕业照,记下了一个站在角落的,叫何楚悦的女生,以此身份, 拿Q.Q小号加了她。
又拿她曾吐槽过的关于老师、同学的事, 和她套近乎。
实际上,那时她意志正消沉, 对他爱答不理,也没心思发现种种漏洞。
沈轲说,自己即将出国,给同学准备了一份分别的礼物,可她不在S市,他想寄给她。
她语气干硬地拒绝:不用了,谢谢。
他想,她八成在怄气,因为原本她也可以出国的,不用受国内升学的压力。
于是他说,他以后也许不会回国了,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她还是接受了。
他利用了她的心软欺骗她,后来不管是因为心虚,还是歉疚,总之不敢再主动给她发消息。
当年的快递面单还是手写的,也无需实名认证。
他将东西包得严严实实,请快递员帮他写了一张“祝你前程似锦,鹏程万里”的贺卡。
赵若华没给他们寄过什么东西,只有他给她寄的一颗星球水晶球。那会儿,无论男生女生,都流行送这玩意儿。
今天在她家,他看到了它。
如果当初知道是他骗的她,她还会留着水晶球到现在吗?
如果知道他偷偷觊觎她这么多年,她会因为害怕而疏远他吗?
沈轲起身,由于久坐,下肢有些麻木。
他绕开过道里的乘客伸出来的腿,走到洗手台前,掬起一捧冷水往脸上扑。
沈轲。
你做的这些,你敢让她知道吗?你怕她知道你是一个费尽心机,藏在角落的胆小鬼,偏执狂。
*
开学报道时间在元宵节后的两天。
但阮季星元宵节当天就准备去学校了,说是要收拾东西。
季曼说:“真的不在家里再待两天吗?到时爸爸妈妈陪你去学校。”
“我自己可以的。”
季曼无计可施,只好由她去了:“行,要是行李箱搬不动,请人帮帮忙。”
“嗯。”
阮季星感觉,在爸妈眼里,她仍是依赖他们的小孩子,她硬是憋着一股劲,吭哧吭哧拖了一路行李箱。
但面对宿舍楼梯时,忍不住唉声叹气:为什么自信放假期间会学习,往行李箱里装书?现在好了吧。
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探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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