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和拖着一只明显属于女生的行李箱,和宿管阿姨解释,他帮同学搬行李。
他旁边的那人……不是冯清莹吗?
“班长?”
“星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学校了?”
阮季星还没开口,唐天和抢白:“学校有老沈在呗。”
她瞪他一眼,说:“不应该我问你,你为什么来女生宿舍吗?”
冯清莹夺回行李箱拉杆,“谢谢你送我,我提上去就行。”
唐天和说:“别啊,送佛送到西,你行李箱这么重,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提得上六楼?”
冯清莹用力,脸涨红了,一小步一小步地爬楼梯。
爬到一二楼中间的平台处,她回头,居高临下地冲唐天和说:“女孩子怎么提不了?看不起谁?”
她很瘦,一米六几,不到一百斤,是严格管理身材的结果。
但她不服任何人说她做什么事不行。
她继续往上。
唐天和挠挠脸,问阮季星:“那我帮你?”
“我……我应该可以,谢谢你啊。”
上楼比下楼难多了,何况之前还有冯清莹帮她。
到宿舍的时候,阮季星两条胳膊快废了,喘着粗气说:“班长,你好强。”
冯清莹一边拧了块抹布擦桌面,一边说:“你说的是逞强,还是强壮?”
阮季星想想,答:“也许是坚强,自强。”
冯清莹笑了,“不过是一件小事,这怎么看出来的?”
阮季星晃了晃脑袋,“很多小事啊,就像一幅肖像图需要很多线条。”
冯清莹好奇了:“星星,你怎么评价我这个人?”
阮季星眯着眼笑,“我不评价你,我欣赏你。”
她又说:“当然,我之前觉得你的‘强’是强势。很多事情你都是说一不二的,而且在我们参与前,就做好决定,事后再来问意见。”
冯清莹没说话。
她再清楚不过,这种行事作风是继承自谁,但鲜少有人跟她直说,也许是怕得罪她。
就像她不敢反抗母亲。
半晌。
她又问:“那你会反感吗?”
阮季星说:“如果将对人的态度分成六个等级:爱,喜欢,好感,无感,反感,厌恶。你在我这里,至少是前三。”
冯清莹开玩笑:“听起来不是第一等。”
阮季星假模假式地在空中点着,“查看目前对冯清莹的好感度——嗯,希望你再接再厉。”
两个女孩笑成一团。
笑够了,阮季星问出刚才就疑惑的事:“唐天和怎么会送你回学校?”
“他问我什么时候返校,具体到时间。他太像狗皮膏药了,我都想把他拉黑了。”
阮季星分析道:“殷勤过度,不是图利,就是图你。”
冯清莹露出惊恐的神色,“我不要。”
“我也觉得他配不上你。”
“他人挺好的,顶多是不合适,谈不上配不配得上的。”
阮季星一本正经地说:“在女生眼里,再好的凡间男子,也配不上自己天仙一般的好朋友。”
冯清莹调侃道:“我看谢晓羽挺喜欢撮合你和沈轲的。”
阮季星破功了,“说你呢,干吗扯到我身上。”
“唐天和的话……再看看吧。”
*
沈轲收拾东西,正准备找某人去吃饭的时候,她欢快地蹦进营业厅。
但他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哎哎哎,你知道吗?唐天和有情况。”
她一脸兴奋的样子。
沈轲挎上书包,冷冷淡淡地“嗯”了声,提步往外走。
阮季星恍然未觉,继续说道:“他是不是没谈过恋爱来着?他也太直了,哪有那么追女孩子的,我要是……”
“你吃什么?”
“学校食堂开了吗?”
“没有,去校外吃。”
她沉吟片刻,说:“那水饺吧。”
被他一打岔,她就忘了还在说唐天和的事。
他耳边清净多了。
水饺店。
沈轲往外面瞥了一眼,把手机给她,“你点吧,我出去一下。”
听他的意思,是他请客?
但他没说他要吃什么口味的啊。
他好像很少表露饮食偏好,在她家吃饭的时候,他有什么吃什么,大人夹给他的菜,他都会吃光。
不像她,喜欢把自己爱吃的摆在自己面前。
难怪季曼总说他懂事。
但其实,很多时候,懂事对小孩来说,是现实逼迫的,大人希望的,所以不得不为之的,而非自由选择的结果。
如果她家没有破产,她大概永远意识不到这点。
他那时会被她的任性刺痛吗?
阮季星坐下来等他,忽地,风刮进来,她听见一道声音说:“星星,下雪了。”
她回头。
沈轲的发上,外套的毛领上沾着细碎的雪花,耳朵冻红了,呼出的热气受冷而凝成白色的雾团,手里拿着几串冰糖葫芦。
天气预报说最近有雪,她还没当回事。随着近几年全球变暖,南方的雪越来越罕见,尤其这会儿已经二月下旬了。
但外面当真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阮季星忙把他拉进来,店内开着暖气,他身上携带的雪很快消失殆尽。
她说:“你着急出去,就买这个啊?”
“那个爷爷觉得天太冷,打算走了。”
不追上去的话,就买不到了。
阮季星接过糖葫芦,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冻得和冰块似的。
她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热乎的,“我就带了两个,看在糖葫芦的份上,分你一个。”
是叠成小块的暖宝宝,她涂过护手霜,上面也带了水果甜香。
沈轲心头一漾。
他自然察觉得到,两人之间逸散的,似有若无的暧昧因子。
那天从Z市离开,他们的联系并不频繁,阮季星给他分享阮正廷做的菜,季曼织的小孩子的帽子,还有那束离了土壤的,渐渐干枯的玫瑰。
她就像接连地下着窝料,静待鱼吃饵,上钩。
技巧不高明,乃至是笨拙的,但他的确也是自投罗网,心甘情愿。
没到正式开学的时候,又天寒地冻的,店内很冷清。
雪越下越大了,被风卷着,呈漫天飞舞之势。
阮季星说:“我记得有年下很大的雪,我们俩在外面堆雪人,一起冻发烧,去医院吊水,你挨了赵阿姨一顿骂,其实是我硬拉你去的。”
他很快接话:“嗯,2012年。”
她讶异:“你记得这么清楚?”
他说:“因为只有那年下了很罕见的一场雪。”
不。不是。
关于她的事,他都记得很清楚。
她撇撇嘴,又说:“我没帮你说话,还故意装得很难受,让赵阿姨骂你骂得更狠。”
也不是。
赵若华只是为了在主家面前摆个态度,做个样子。
“赵阿姨切的水果,我把我爱吃的都拣走了,给你吃剩的。”
她那点食量,能吃得了多少。
“我好像还把你的围巾帽子抢走,给雪人戴。”
那不就相当于,她亲手堆了个他吗?
而且,她还和雪人拍了合照。
阮季星认真地注视着他,“沈轲,我过去……是不是真的对你很差啊?”
沈轲:“?”
他才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些认知差异性问题。
第38章 绝对的巧合
世界的景象像加了噪点效果, 变得模糊了。寒风裹挟着雪,往大地前赴后继地扑。
渐渐的,风静下来了, 雪花下落的速度也变慢了。
从店里出来, 阮季星伸出手, 用衣袖去接雪花。
她扭头, 对沈轲说:“如果我们没有机缘巧合考到一起, 是不是,这辈子也不会再有重新认识的机会了?”
他问:“你相信绝对的巧合?”
“比如?”
沈轲还没接话,她接到季曼的视频通话。
他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以免入镜。他这下意识的行为,莫名给她造成一种他们在偷情的错觉。
她清了下嗓,接通:“喂,妈。”
“星星, 你吃过饭了吗?”
“刚吃完饺子。”她切了镜头,“看,A市下雪了。”
“不要贪玩,早点回宿舍, 小心又冻着了。”
“知道啦。”
“对了,星星,你没收李阿姨的补课费?”
“本来我是打算不收的,她给我封了个红包,说是辛苦费,有五百呢。”
季曼叹了口气, 按照A大学生做高中家教的费用, 两周怎么的也有将近两千了,这傻姑娘。
阮季星说:“我和李阿姨说, 我妈和您是朋友,冲这交情我也不能收。以后您要是有事求李阿姨,人家记得欠我们家的人情,不就会帮您嘛。”
季曼好笑:“你从哪儿学的?”
“班长教我的。”
光顾着聊天,没留意看路,她脚下一绊,踉跄地往前跌去。
沈轲似乎料到她将有此一劫,余光一直关注着她,故而能反应迅速地拉住她。
阮季星心神稍定,抬头望向他,“谢谢你……同学。”
太像掩耳盗铃了。她不知道季曼有没有看到他。
季曼说:“好了,你好好走路,妈妈挂了。”
“嗯,拜拜。”
阮季星这边电话才挂,沈轲也接到一个。
她瞄到备注。
陈师瑶。
她都快忘了这号人了。
具体点说,是情敌。
沈轲看她一眼。
她疑惑地说:“干吗,征求我的意见啊?你接就是了呗。”
他顿了下,按了免提。
陈师瑶开门见山:“徐玮和姚雪晴打算去玩密室逃脱,得再找几个人一起,你去吗?”
“没空。”
“你真是个大忙人啊,还没说具体时间,就这么斩钉截铁地说没空。”
沈轲说:“我这两天有兼职,开学后也很多课。”
对方还是不死心:“那家密室最近挺火的,你连一个下午都抽不出来吗?”
“嗯。”
“行吧。”
他毫不拖泥带水,径直把电话挂了。
阮季星问:“你对女生都是这种态度吗?”
像是指责他不该这么无礼。
沈轲反问道:“对男生就不是么?”
她卡壳,搜遍脑海,也找不到依据反驳。
若是将人的性格比作一杯饮品,他就像白酒,看着寡淡如水,实际口感醇烈灼喉。
当别人欲一口气喝下他,总会被呛到。
和他同寝室的唐天和,不再来找他的庄卉冬,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陈师瑶……都是如此。
你只有离得不远不近地观赏,才品鉴这杯酒最好的时刻。
阮季星搞不清自己处于什么位置。
他面对所有人时,都套着一层刀枪不入的盔甲,那在她面前呢,卸下了么。
*
沈轲知道自己与温柔、好相处、阳光、开朗……这些词毫不搭边。
也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噩梦,同学、老师将他团团围住,骂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将来也是小杀人犯,朝他丢书,吐唾沫。那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尽是憎恶、仇恨、愤怒。
他跑到哪儿,他们便像影魅一样跟到哪儿。
帮他说话的人,无一例外,落到跟他同样的境地里。慢慢的,他身边变得空无一人。
于是,他变得不敢冒头,踩着上课铃到学校,又踩着放学铃回家。
话越来越少,朋友也越来越少。
搬到S市后,没有人知晓他的过往,但他的情况依然没有得到改善。
因为他穷,因为他身材瘦小,因为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他的衣服总是洗得很干净,但穿的时间久了,衣边卷了,颜色褪了,便闲得寒碜;
长身体的男孩子吃得多,他刻意压小了食量,身上长不出肉;
不知是谁偷听到老师的谈话,将他没有爸爸的消息大肆宣扬……
赵若华是十分勤劳的女人,为了他的就学,到大城市打工,一力承担起房租水电,他的学费,以及两人的吃穿。
沈轲没有拿这些事去烦扰她。
他避开了一些人的恶意,也拒绝了另一些人的好意。
直到他认识阮季星。
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他矮。他没有作出特别的反应,他已经习惯了。
又是一个被父母溺爱的小公主。
他那时总这么想。
他要做的,就是顺着她,不令赵若华在阮家难做。
慢慢的,他发现她和其他人的不一样之处。
她娇纵,任性,肆意妄为。
可她也心软,善良,聪慧灵动。
摔坏他的新玩具,又赔他一个更好的;独自跑去他家找他,硬拉他去逛天文馆;为他准备新年礼物,零点送给他……
他第一次知道,人能有这么多面。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作恶的坏姑娘。
沈轲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或许,在那个还不懂得男女之情的年纪,谈喜欢有些夸大其词了。他应该是分别之后才辩别清楚这份感情。
但他没有再做噩梦了。
她的笑声,吐槽,埋怨,矫情,取代了那些侮辱,咒骂。
他甚至做了她骑以长着翅膀的龙为坐骑,斩杀怪兽,来阴暗洞窟里拯救他的梦。
季曼曾问他,愿不愿意搬来阮家,多一双筷子也不多。
我愿意——这句婚礼上的誓词,十几岁的沈轲差点脱口而出。他愿意和阮家共同生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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