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差这一顿饭,吃的就是这个体面。值夜班的参将一听这话就不肯走了,“听者有份,属下正好又赖十爷一顿酒。”
“诶诶诶,衙门里不喝酒,怎么又忘了。”胤俄抬手虚点了点那参将,又转头嘱咐那已经退着走出门口的胥吏,“别忘了加一道你们参领爱吃的炙鹿肉。”
统领衙门里多是武人,就连许多文书主簿也是因为前程有限由武转文过来的,以前当值的时候偷着喝酒是常有的事。这是后来胤俄来了,才把这个规矩改过来。
跟着胤俄进了院子赖着等吃中午饭的参领荣海明年就要做五十大寿了,几十年的老习惯总忍不住犯。
胤俄不惯着他但也给他留足了面子,敦实粗犷的汉子一听十贝勒还记得自己喜欢吃鹿肉,脸上当即就乐开了花,整个身子都侧靠在椅子扶手上往胤俄那边歪。
“十爷,有件事我听见些风言风语,虽当不得真但这事还得跟您说一说。”
“有什么事你只管说,都说风言风语了,你一说我一听,出了这个门风一吹就散了。”
昨晚上跟禾嘉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的又滚到一处去了,旁人都说老夫老妻走住在一处没意思,偏他觉得跟自家福晋的日子是越过越有滋味的。
禾嘉今年二十七了,放在后世那就是一个女人最最漂亮的时候。彻底褪去了青涩又还没有染上岁月的痕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哪怕只一个飞眼儿扔过去,胤俄都受不住。
生了两个孩子的人身材比前几年丰腴了些,禾嘉身材高挑这些年又一直没落下锻炼,不管是平日在府里来回散步,还是干脆出城骑马,这肉总是往该长的地方长。
昨晚上胤俄非要拉着福晋尝试几个新听来的动作,一折腾可不就折腾晚了。这会儿掏出鼻烟壶弄出一丁点儿来蹭在掌跟,靠着那点儿薄荷味儿醒醒神。
“这事啊属下是从国子监那边听来的……”见胤俄这个态度,荣海就放心了。可偏偏有人讨嫌,正打算细细跟胤俄汇报他打听来的消息,就被外头老大一声‘十哥’给打断了。
风风火火从外边进来的是十四阿哥胤禵,进来以后端起胤俄手边的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又招手唤一旁伺候的奴才,“赶紧的,茶水就不要了,有什么解渴的鲜果多弄些来。”
“就只有茶水,你当这是你府里呢,还挑上了。”
胤俄看着十四这幅混不吝的样子眉头皱得死紧,赶紧摆摆手让荣海先走,十四这人就是属牛皮糖的,沾上轻易撕扯不下来。
胤俄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不是个好脾气,底下几个弟弟是宁愿去胤禟跟前痴缠胡闹也绝不会来触自己的霉头。这些年也就一个十三,来来去去关系一直挺近。
被十四缠上,还是因着去年冬天。他在老四那边喝酒正好撞上十四过去跟四爷耍赖,一会儿说手头紧没银子花,一会儿说差事不好想要换。
四爷气得要骂人,胤俄总不好坐在一旁干看着。硬着头皮劝了几句让四爷顺着台阶下了,却不想十四愣觉着胤俄这个哥哥人不错,这不又为了要换差事的事,找上门来了。
其实他成亲以后,就一直在兵部待着,兵部本就只有十三看着,十三也还没有爵位,两个年纪相仿的阿哥守在兵部,就算十三比他抢先一步,兵部也肯定不至于怠慢另一个阿哥。
但十四心气儿高啊,十三的母妃当年就是住在永和宫偏殿的一个庶妃。他说是说跟十三一个宫里长大的,但关系可比不得胤俄跟胤祐,那些年要不是十三一直退让着,还不知道要添多少矛盾。
他现在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愿意在兵部待,说到底还是因为不乐意平白矮十三一头。
对此德妃看在眼里,有时候也说十四不像话,但除了说小儿子不像话,别的表态就再没有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四爷才免不了处处多看顾十三。
现如今在外人眼里看着,四贝勒跟十三阿哥的关系那是真的好,反而是四爷跟十四这俩亲兄弟处处不对盘。
不知道的都说是因为四贝勒年幼是在孝懿仁皇后身边养着,跟永和宫离了心。其实真不至于,宫里多少妃嫔的儿子不是自己养的,德妃和四爷都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斤斤计较。
说到底还是性子不合适,四爷跟十四在性情上真的合不来,四爷又不可能为了谁委屈了自己,那可不就一点点跟十四这个亲弟弟疏远了。
胤俄现在也觉得自己跟十四合不来,就没听说因为吃酒的时候听别人说了两句西北的局势不稳,就想要从兵部往西北调的。
“反正我不乐意在兵部待了,十哥这事你管不管,你不管可真就没人管了。”
“我怎么管,官员武将的调任归吏部管,你不去找四哥老跟我这儿歪缠真没用。
我这统领衙门就是干活的,京城里的家长里短归我管,西北山高水远的,我想插手也插不上啊。再说了,噶尔丹部乱没乱皇阿玛心里有数,咱们说了都不算。”
噶尔丹部早晚还会再作乱,这谁都知道。但大家伙也都知道这几年噶尔丹部蹦跶不起来,策妄阿拉布坦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现在压根没有反叛的能力,就肯定不会做这些无谓的事。
至于胤禵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这些话又真不真,胤俄管不着也不乐意管。
再说了这从来只有自己当混蛋玩意儿找人烦的,什么时候轮到十四这么个小东西到自己跟前来耍赖了,这可真是,难不成自己真的老了?叫人忘了当年十爷在宫里什么品格了。
“十四,你在兵部才几年,办过几件拿得出手的差事?你就敢到我这里来要差事。”
胤俄不想跟人客气的时候那是真不客气,“你呢,要不沉下心来好好想想怎么当差办事,差事办好了兵部自然有你的位置。
要不然,你去找皇阿玛吧,都是当儿子的,我们的差事哪个不是皇阿玛做主给的。”
十四早不是以前那个年纪小,事事赶不上前头哥哥的小破孩儿了。
娶福晋之前就生了两个儿子,娶了十四福晋完颜氏之后,又连着生了两个阿哥一个格格。
都是当阿玛的人了,哪里受得了被胤俄这么当众奚落,顿时就气得满脸涨红胸脯一挺一挺的,要不是忠全从外边进来报信,宫里传皇子入宫,胤禵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这边胤俄和胤禵不敢耽误,另一边禾嘉已经先一步进了宫,进了宫才知道说是太后娘娘身上不大好,正赶紧地往宁寿宫那边去。
宁寿宫紧挨着慈宁宫,要穿过慈宁宫才能到宁寿宫。当年太皇太后去世,康熙是想要给太后搬家到慈宁宫的,但太后说什么都不同意。
太后十几岁入宫,当皇后的时候从未得宠,年纪小得甚至还来不及为了自己的不得宠而难过。
后来成了太后,跟着孝庄陪着康熙这一路走来,看似她过的是平稳和顺的日子。
但一辈子的时光都被禁锢在紫禁城里,亲自送走了她爱的、爱她的、她熟悉的嫉妒的那么多故人,禾嘉走在宫道上只稍微想一想,都替太后憋屈得慌。
现在看着孝子贤孙一大堆,可又有几个是真心记挂着她呢,连同自己这个从蒙古嫁过来还沾亲带故的孙媳妇,不也是不到过年过节就想不起宫里还有这么一个老人吗。
走在红墙绿瓦的宫道上,禾嘉脚步不紧不慢,心里却有些莫名的难受。
直到在宁寿宫的门口碰上急匆匆从后头赶上来的五福晋他塔喇氏,这才释然一笑。
不管当年康熙是因为什么把五贝勒抱给太后养着,这些年五贝勒和他塔喇氏夫妻二人对太后的一片孝心,总是没得挑的。只看看他塔喇氏大秋里的赶出这么一脑门子汗来,就知道她有多着急。
“这到底是什么了,太后娘娘病了叫咱们侍疾那是应当应分的,怎么还非要等进了宫才说这事,是不是……”
宫里传话的人到五贝勒府的时候,他塔喇氏正忙着打儿子。五贝勒府的三阿哥弘昂,从学会走路说话起就是个皮猴子,皮得连胤禟都头疼。
不止一次跟他亲哥抱怨,怎么你这么老实头的一个人能生出那么活泛一个儿子。
“五嫂,这话不该咱们来说,慎言啊。”
禾嘉握住他塔喇氏的手不轻不重捏了两下,把她没说完的话给捏了回去。又递了帕子让她把额间的汗擦干,这才一起往宁寿宫里去。
第122章 太后十二岁进宫,……
太后十二岁进宫,至今已有五十五年。
一个六十七往七十岁奔的古代老太太,真就是到了今儿睡下明天就不一定起不起得来的年纪,这两年一往冬天走太后总难免病上几次,不是什么稀罕事。
太后从年轻时就是一个讷言少语的老实人,但宫里人只瞧见她讷言却没看透她的内秀。
这几十年,一个有丈夫等于没丈夫的女人,上有既是姑奶奶更是婆婆的孝庄,下有不是亲生的儿子康熙,说得难听些这个宫里并没有一个人是与她有嫡亲关系的。
这般处境下的太后,很少麻烦旁人。病了请御医诊脉开方子,吃过几服药不管好或是不好就都不会再喊第二遍人。
宁寿宫里还养着两个会蒙医的蒙古妇人,太后更愿意叫她们给自己治病,这个东西好不好的禾嘉没法说,反正这么多年太后也没吃出个好歹,想来还是有用的。
禾嘉嫁给胤俄满打满算九年,太后唯一一次病得重些,侍疾的也是康熙和胤祺,其他人就是想献殷勤也轮不上。
这次突然把人都召集到宫里来,还非要等进宫之后才说是因为什么事,着实不怪他塔喇氏慌张,这不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禾嘉跟他塔喇氏并肩往宁寿宫后殿走,脚步不敢太快显得慌乱也不敢太慢怕叫人看出端倪,禾嘉往他塔喇氏那边看,正好撞见他塔喇氏也在看自己,目光相碰不用说就知道,都害怕呢。
可再害怕该来的也得来,进了内殿暖阁,暖阁里有人比她们俩来得早,原以为是哪个嫂子来得更快,不想一抬眼真真吓了一大跳。
禾嘉跟他塔喇氏本来就是强撑着装出来的笑脸都吓没了,扭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真是一下子都不敢认。
还是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伸手扯了扯他塔喇氏的衣袖,就率先俯身请安,“臣妾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安。”
五年不见,太子妃两颊清瘦鬓发斑白,眼神虽有神却也还是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疲惫。
身上穿着深蓝色绣梅枝纹的氅衣,头上梳着简简单单的发髻,一支金钗一对珍珠耳垂,手腕上干干净净连镯子都没戴,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暖阁里。
太阳出来从窗棂外洒进来,打在她身上,有大半张脸都被阳光映得有些模糊了。
“起来吧,好几年不见你们,别跟我见外。”
石氏没有拿乔也没有过于殷勤,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跟以前那个虽处处周全但总带着满身威仪的太子妃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二嫂说得是,这几年时不常的总想起二嫂来,尤其前几天我家那个尼楚格闹着要马驹子,就又想起来当年送给二嫂那匹马,这这几年再没寻着过毛色黑得那么好看的马了。”
既然太子妃说了别见外,禾嘉也定了定神,拉着他塔喇氏起身,像是拉家常说闲话似的起了个话头。
反正也不问您老怎么从毓庆宫出来了,是谁把您给放出来的这种蠢话。能叫石氏到了宁寿宫必然是康熙的意思,看来今天太后病了是个幌子,太子妃乃至太子才是重头戏。
果然,石氏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场。几人寒暄两句,就被宁寿宫的嬷嬷领着往内室寝宫里走。
里间不大,床外边的花罩和垂落的幔帐把床和内室隔出里外,看着床边模糊的人影,就知道里头太后正躺着,身旁有人伺候。
花罩外边一侧摆着个方凳,凳子上坐着个人,是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
直郡王没有被正式圈禁,虽然平时府里轻易没人出来,但至少每年过节伊尔根觉罗氏都会带着几个孩子进宫。
哪怕身份极其尴尬也得来,不能叫外头的人彻底把直郡王一脉给忘了。直郡王可以一辈子沉寂,孩子不能跟着王府一起没了下场。
伊尔根觉罗氏生的四个女儿这几年都陆续嫁了,二格格嫁给了李永芳的曾孙,三格格嫁去蒙古喀尔喀贝勒恭格拉布坦,四格格嫁给一等男佐领孙承恩。
李永芳和孙承恩的祖父孙德功都是前朝的降将,康熙把直郡王的两个女儿指婚给他们的后人,一是为了拉拢二也是为了再一次告诉世人,直郡王想要起复是真没戏了。
但对于伊尔根觉罗氏来说,这样的人家未必就不好。朝廷总是要优待些的,女儿嫁过去就算是多了一层庇护,只要自己想得通不把自己摆在直郡王府格格的尊位上下不来,日子就能好好过下去。
而胤俄也没在这上头糊弄事,丰生格出嫁时有爵位,几个小的就不好以宗室女的身份嫁出去。甭管是赖还是讨的,反正几个格格都是以县君的爵位嫁出门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几乎从不往府外传递消息的直郡王,在千里雪生了马驹以后才会专门让人把尼楚格接了去,亲手把雪团送给她。
那么勇武无双的大千岁,也学会了为了子女弯腰低头,这叫胤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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