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心有灵犀一般,我略一踯躅,停在慕容夫人的门外,看着投射出的她模糊的身影轮廓,心有挂牵,她也忽而走到门边。
“有人在外面吗?”她轻轻问道。
“夫人,是我,释然。”我犹豫了一下,答道,还是像不知道身份时一样,称她为夫人。
“……释然,你怎么在这里,”她声音微微颤抖,忽而急声催促道,“这里很危险,下一班巡视弟子马上就会经过这里,你快点离开。”稍稍停顿,细声说道,“清芸涧一炷香后会有人探查,不要走东边,在西厢房后面的小路绕过去。”
来不及怀疑什么,我已经热泪盈眶,即使她不记得什么,她也依旧关心我。
“姐姐,记得吃饭。”我抬起脚步,补上一句,“慕容楚虽然骗了你,可他是真心爱你的。姐姐,你刚刚也确实是在吃醋。”
按照她所说的,我不费力气进入到清芸涧。依葫芦画瓢,拿出手中令牌,在地牢门中央凹陷的地方推入,悄声进入这世上最尊贵的牢房。
一半因为这慕容山庄实在豪华奢侈,一般这地牢一尘不染到令人咋舌,不冷不热,冬日保暖夏日避暑,这里便被人冠以“尊贵”。每一个牢房都是薄被锦衾,甚至笔墨纸砚都一应俱全,如果不是隔着的栏杆提醒我这里是牢房,我还真的以为是进了那位大家闺秀的闺房了呢。
我顺着过道往里走,目前所见的牢房中一个犯人都没有,锦瑟应该关押在最里面,而我怕惊扰到什么,不敢做声。
“锦……”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锦瑟?”
那位在我看来总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近乎冰冷的黑焰宫宫主,颓然趴倒在地上,乌黑墨汁般的长发铺散在地,洁白的纱裙染着斑斑血迹。手腕、脚踝,鲜血淋漓。只有发间插着的碧玉翡翠双钗,才让我敢确定她的身份。
“锦瑟,他们,是谁这样……”我被吓到,早知道她会受一些折磨,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们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废了她的武功!
她闻声抬起头,见到是我,没有过多的反映,嘴角扬了扬,又伏倒在地。
“锦瑟,你等着,我,皑瞳让我来救你。”我抽出长剑,对着牢房锁用力一挥,火花迸出,可锁链纹丝不动,依旧附着在门栓上。
“钥匙在最里面的牢房墙壁上。”锦瑟气若游丝,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完完整的一句话。
我心中不知为何,开始不安,急速取来钥匙,打开门锁,跃入牢房中。
想要扶起锦瑟,却不知手该落在何处。她似乎全身是伤,千疮百孔。
“皑瞳,他好吗?”锦瑟任由我抓起她的手臂,圈过我的后颈,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向前走去。一声痛都不喊,却只问了这一句。
想想我之前是多么幼稚,因为锦瑟对皑瞳的爱,我虽不能百般破坏拆散他们,却不冷不热的看着他们,是不是小任性,黏着皑瞳,内心自私的希望锦瑟能够意识到我对皑瞳有多么的重要。我不否认,我讨厌她,从知道皑瞳让我涉险救她开始。可是,心中是这样的难过与后悔,她对皑瞳的爱,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也远远超过她对自己的爱。
心中一酸,两滴泪顺着脸颊滚下,无暇拭去,我含笑用力点点头。
“你骗我,他死了吗?为什么不亲自来?”她的声音轻轻的,骤然变冷。身子一扭,连同我在内都晃了晃。
“你别乱想,他在等着你,如果他见不到你,才会真的死掉。”这句话,是不是代表我已经承认了她呢。
她也不在做声,虽然我知道她不免要怀疑我,就像我此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相信皑瞳一定没有死,还在等着我把锦瑟带回去一样。可如果他见了锦瑟这个样子,是不是会更加难过……
突然,我不再挪动步伐,惊恐的看着前方。
“小月,既然来了,为什么这么着急走?”冷融的声音,眉目如画,淡雅有如从画卷中走出的人,不知何时出现,挡住了我的去路。
第64章 番外:前缘
“你为什么要把那男孩杀了?他一定知道剑谱。”
南宗掌门密室之中,一身材高壮的男子倚着墙壁。昏暗的烛火映出他粗犷的面部轮廓,细致的眼鼻线条,粗豪间不失贵气,难言的吸引力。他浓浓的眉聚拢在眉心,有些恼怒。
“剑承师兄,你也看到了那个男孩子有多不配合,跟薛慕寒那个老鬼一样倔强,从他嘴里探得剑谱的可能性为零,还不如用来威胁那女娃。”站在他对面的男子不以为然的说,抬起头那双具有美丽的轮廓的眼在烛火映衬下多了一层诱惑的色彩,“不过他杀了那几个弟子,倒省了我们再多动手。”
“薛慕寒不是有三个孩子吗?”慕容剑承沉重的呼吸,低声道,“另外那个呢?”
“杀了,跟她娘一起解决了。”君寂风抹抹手。
“师弟!你做的太……”
“师兄,你觉得这样过分吗?只要留下一个活口,以后都会成为我们的祸患。况且,那个女娃看起来不过五六岁,不可能知道什么的。”君寂风抓住慕容剑承的肩,低声道,“以薛慕寒在江湖上的威望,就算他已经退隐不问世事,但下个月的武林大会只要他一出现,这盟主之位非他莫属!况且近些年黑焰宫如此嚣张,杀我正派多少英侠!我想他一定也忍耐不了多久,想趁武林大会复出。”
十年前,武林大会前夕,南宗君寂风为了争夺盟主之位,以霜凝剑谱为诱惑说服师兄,一同追杀薛慕寒。薛慕寒得知消息连夜带妻儿躲避,却始终晚了一步,半路遇袭。夫人不懂武功,三个儿女还小,家中除了一个管家其余全不会武。而君寂风却早已铁了心,不留活口,最终薛家十三口全军覆没,除了那两个年纪稍长的儿女,抓走逼问剑谱。
可薛天沉因一夜间痛失家人,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趁人不备痛杀了几名随行的南宗弟子,倔强的痛骂君寂风绝不肯透漏剑谱的一点口风。君寂风便把准头对上了薛月霜,对付女子的办法总是比男人要多的。
“你叫什么名字?”君寂风不露声色笑盈盈的问道。
薛月霜不回答,早已恐惧的泣不成声。
“那么就进入主题,把霜凝剑谱默写下来,”在再三的和风细雨似的温情攻击不见成效后,君寂风终于阴下脸,让人带过薛天沉,戳戳他的右臂,“我数三声,再不动笔,我就在他的这里插上一刀。”
“绝不可以,你要是敢写,我马上……”
没等薛天沉话说完,君寂风抽出一把匕首,随手一插,薛天沉的右臂汩汩似小溪一样缠绵不绝的流出血。他惨叫一声,随即咬住唇,不吭一声。
“哥……”薛月霜声音微弱的根本听不到,她浑身打着颤,害怕,恐惧,却流不出泪了。
“写吧。”君寂风指指摆在她面前的纸帛,又指指薛天沉的左臂,举起匕首比划着。
薛月霜整个人好像呆住了,提起笔,写了两笔,忽又抬起头看看君寂风与薛天沉,好像有什么事让她无法理解,有些重要的记忆片段在流失。
“不要写,如果你写,我马上自尽。”天沉咬牙迸出几个字,脸色惨白。
“闭嘴!”君寂风扬手一扇,天沉一口血喷出。他看着薛月霜,抬起手随意一划,薛天沉的胸前一道深痕,滴着血。他喝道,“快写。”
月霜一抖,仿佛回想起什么,突然哭了出来,迅速慌乱的写着。
“好,你就把错的剑谱写给他看,让他练得走火入魔……”天沉胡乱喊。
君寂风又是一个巴掌。薛天沉像浸没在血水中,终于合上眼,不再说话,栽倒在地。
君寂风看着月霜,开始怀疑,他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纸帛,写了大半张,却无法分辨真假,勃然大怒,一个巴掌,月霜的头重重磕在墙上。
“把这个丫头带回去,”君寂风走到薛天沉身边,不耐烦的探探他的鼻息,面露凶光,“一会儿上路把他的尸体丢到荒野去。”
半年后,慕容山庄的地牢中,一全身上下华贵服饰的少年好奇的在黑暗的过廊中张望。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自家的地牢,这个号称世上最尊贵最安全的牢狱。慕容楚皱皱鼻子,别人不知道,慕容山庄的地牢是不接受寻常的犯人的,可从这个神秘的犯人押来庄中之后,就没见爹爹有个笑脸。他那日也是调皮,恰巧看到爹爹进入地牢,可事后问起,他爹却是一口否认。虽然慕容楚不过十五六岁,但自小在天下第一庄长大,作为少庄主,却算是个老江湖,谙熟生存之道。即使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点头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糊涂。
“就是你?”慕容楚惊讶的说道,随后轻咳一声,恢复了惯有的冷漠高贵,嘴角一抹冷笑,“你小小年纪,能住到这里也算能耐。我倒要好好看看你。”
他凑上前,隔着栏杆仔细打量月霜的脸庞。这乍一看秀美惊为天人的脸,细看之下双颊竟然都是细小的疤痕,凹凸不平疙疙瘩瘩,似乎还有火烙过的痕迹,明显一直经受着折磨。
慕容楚倒抽一口凉气,这个人在慕容山庄的地牢中有半年时间,这疤痕的模样也不过是一年间留下的,难道慕容山庄里还会有人对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用刑!
月霜空洞着双眼,被突来的声音吓到,抱膝向后躲去。
“你是谁?”慕容楚轻轻的问,怕吓到她,虽然她已经受惊了。
月霜抬起头,美丽的眼中一瞬间涌上泪水,她眨眨眼,用力回想。泪水消散,她的记忆也消散。她摇摇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潜意识中好像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缓缓才说出几个字,“小凝……月凝……娘亲……”
“你叫月宁?宁静的宁?你的眼睛……像月光一样宁静。”慕容楚笑笑,转身离开,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明明有犯人爹爹却说没有,总是与君师叔争吵,两个人神神秘秘,有蹊跷!”
慕容剑承一去半年,慕容楚便用这半年时间趁人不注意,时不时偷偷溜进地牢,给她带一些能够下咽的东西。他娘亲总说他年纪还小,不愿他过多参与江湖之事,是以对付黑焰宫他并没有与父亲随行,而他从小的玩伴,父亲的入室大弟子贺惊桐年纪虽比他还小两岁,却常伴他爹左右。寂寞时,这个最尊贵的牢房居然成了他的倾诉之地,似乎只有看到这个可怜人,才能让他有种幸福的感觉,让他莫名其妙的想去关心人。
然而半年后回来的,只有君寂风。他说,慕容剑承被黑焰宫抓获。慕容楚面容冷峻,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世上还没有被黑焰宫抓住却活着逃回来的。
没出三个月,慕容剑承的夫人过度忧伤,一场疾病,随他而去。临终前把慕容楚叫到榻前,“你爹爹曾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真希望当初不该一时贪念,答允君寂风杀害薛慕寒盗取霜凝剑谱,那个无辜的孩子在地牢,君寂风以为她已经被你爹杀了……去替你爹爹赎罪,让他在地下也可安宁……现在这件事知道的人除了君寂风就是你,你爹爹死了,娘也要去了。你要小心……”
“娘,不要……”慕容楚跪倒在床榻前。
他接连三个月都没有再踏进地牢,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样一个爹,不知该如何面对那样一个无辜的“月宁”。
一个夜里,他身着夜行衣去把月霜放了出来,带到了宁西镇,便要离去。月霜抓着他,“楚哥哥,你在玩什么?你答应过带我出来,就是这吗?”
慕容楚吃了一惊,连忙又把面罩戴戴好,粗声说,“你认错人了。现在你自由了,找你的家……”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月霜看着周围的漆黑夜幕,恐惧涌上心头,“我想回去。”
“什么?”慕容楚咬咬牙,狠下心,转身施展轻功,远远离开。
是亏欠,是歉疚,或是其他。
终究不舍,终究难忘。
第二天,慕容楚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丫头回来,说是新买的下人。却从不当成下人来用,不让别人接近,只许自己靠近。
那一半剑谱也是那时候发现的,在慕容夫人的首饰盒中。谁能想到,堂堂慕容庄主居然什么事都对夫人坦白交代,最相濡以沫的感情,不离不弃。
等到月霜的精神状态好转,慕容楚才一点一点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她爹是谁,她是谁,只是他不只弄错了她的名字,还隐瞒了他爹也是月霜杀父仇人的事实。他们一同研习这家传剑法,回忆不起便自己创造。只是有一点,霜凝剑法的招式如剑谱所示,也没有规定的哪系内功,可是不同的内功在不同的招数上运气调息不同,虽然没有限定,然而也没有进一步的说明,实则只有薛家的亲传才真的具有威力。所以只会基本剑招并没有多大的威力,形似而神不似,内功的差异让这套剑谱失去了一定的意义。这也是君寂风虽然习得霜凝剑法,却不会真正使用的原因。
月霜所学的早已随她的记忆忘却,薛天沉记得,只是失去一条手臂不再适合这种灵动轻巧的剑法,月凝虽然年纪小所学有限,但后来得到皑瞳亲自传授。这世上练得霜凝剑法的也许很多,但练就真正霜凝剑法的,现下只剩皑瞳与小凝!
三年后,慕容楚与月霜成亲。君寂风多年忙于武林正事,真正给慕容楚的关怀很少。他第一眼看到这个慕容山庄新任的夫人时,虽然奇怪于她戴着面纱的相貌与下人的出身,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事,而且慕容夫妇都对他恭敬爱戴,这个夫人也是言行得体,得到一致认可。多年来的观察慕容山庄都是没有二心,而他在慕容剑承的书房等地暗察许久,也没有查到不利他的任何东西。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已经被他赶尽杀绝,水过似乎真的可以无痕。他忽略掉了恭顺背后隐藏的仇恨与阴谋!
也许是血缘之间总有着神奇的联系,薛月霜第一次见到月凝时,那时她还只是不能说话的释然,可却莫名的熟悉,还有惶恐。
月凝的飞焰针毒发,静静躺在床榻之上。看着她熟悉的侧脸,每一个弧线都精准到记忆的一个弯尖,只是追到尽头,却仍是一片模糊。她收起疑虑与担忧,这些年她已经熟知她该做的是什么,最起码,她知道应该该表现出什么样子。
转过身,她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慕容夫人。
第65章 强迫(上)
“小月,既然来了,为什么这么着急走?”
贺惊桐斜着身,眼角爱搭不理的瞥向我,下巴倨傲的扬起。依稀是那个彬彬儒雅的画中人,眉眼间却隐隐爬上了令人陌生的戾气。
“连见都不见我一面,当真这般讨厌我?”他眉毛一挑,虽是奚落,眼中却全是笑意。仿佛我是一只被他握在手中的玩偶,认他摆弄嘲讽。从前清朗雅致有如月光般的微笑,现今连一丝余晖都沾染不到。
我看着他,心中慌乱,脑中转过千百的念头,却在望见他眼睛的一刹那,全数消失。他漆黑的眼眸,早已没有往日的神采,狭长的双瞳中只映出欲望两个字,而这欲望,让人感受不到边际,永远都填不满一般……
靠在我身上的锦瑟轻轻动了一下,细小的动作,明显诉出了她的痛苦。她就快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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