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完,江泠与附近的乡民一起查探山间的地形,判断要在哪里建造沟渠,引水灌溉山上辟出的农田,本来江泠还没有决定,但与乡民沟通后,又经过那位严姓商人的提点,他心中有了思路,回去翻看几本书,第二日就画出图纸。
工匠若有所思,山脚的乡民说:“小江很会做这些,他上次帮我修了水车,比原先的更坚固耐用,水量也稳定。”
匠作坊的工匠听了,先是半信半疑,可江泠拿来图纸,几个人一商量,工匠一拍大腿,喜道:“妙啊,这真是个好主意,我先前怎么没想到,就这么造!”
大家一起改进老式样的水车,使得它消耗的人力畜力比以往更低,建造的成本也省去一半,水车造好时,众人齐心协力将它抬上山,引来的水量比过去更多,能均匀灌溉到山上的农田中。
不久后,新知州下令将其余几座山一并开垦,对参与开荒的乡民给予一定的税收减免以及土地使用权,大家争先拥后,后山热闹极了,一架一架水车造了起来,江泠变得很忙,都没有空去百川书局抄书了。
田地翻新后,叶秋水开始考虑该种植什么香草最合适,这一阵子忙得找不到北,等种子种下,发芽,长高,已经是来年春了。
宝和香铺要收一批沉香,叶秋水带着人去谈生意,到了地儿,才发现对接的竟然是一个老熟人。
江大爷。
第五十八章 “我还小,我会更有能耐。……
分家那日, 江大爷使了些心计,他很早就惦记四房的香料铺子,前年四房不知怎么搭上宝和香铺的胡娘子, 每个月都有一批货物能跟着宝和香铺的商队一起送往京城,售卖给达官贵人, 那段日子,四房进账很多, 江四爷与四夫人在族中都昂着
头颅走。
江大爷很眼红,分家时, 他将那间香铺划到自己名下, 怕江四爷闹, 又补偿给他三间铺子, 这事才罢休。
那三间铺子,地段不好,生意惨淡, 每年都在亏钱, 只是表面看着繁荣。
江大爷兴致冲冲,然而,香铺到了名下,却连续几个月都在亏钱,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能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他不知道, 江四爷也使了些心计, 那大半年虽然靠胡家的人脉赚了不少钱,但江四爷目光短浅, 之后便降低成本,大幅提高价格,京城里的富人也不是傻子, 根本不认账,后来胡娘子也不愿再给他们搭线,铺子里的生意就渐渐不景气了。
江大爷拿三间铺子与他交换,江四爷巴不得,结果换完之后才发现,双方都被骗了。
撑了几个月,江大爷知道,当初香铺之所以能赚钱,是因为胡娘子重情,念着当初江四爷从海上将她救回的情义,将自己的人脉介绍给他,带着他做生意,可后来闹掰,江家的香料再也没能搭载胡家的货送往京城,江大爷咬了咬牙,不得已设下宴,请胡娘子过来一叙。
“老爷。”
大房管事小声道:“那胡大当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当初四爷得罪了她,怕是她心里还怪罪着呢,今日说不定会为难老爷您。”
“老四是老四,胡娘子不会不给我面子。”
江大爷挺了挺腰,低头整理衣襟,他可是江家长兄。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说话声,江大爷严阵以待,连忙催促一旁的管事,“来了来了,去开门,迎胡娘子进来。”
管事立刻躬身去开门,站在二楼雅间门口等候,不远处传来木梯被踩动的哒哒声,还有低低的说话声传来,管事扬起笑,下一刻,来人走上二楼,香铺的伙计簇拥着,为首的是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杏衣粉裙,声音脆甜,对上管事的视线,见他呆愣,扬了扬下巴,“不是要谈生意?带路吧。”
管事怔怔然,下意识退让,将一行人领进雅间。
江大爷听到脚步声走近,起身迎上去,殷勤道:“胡大当家请……欸?”
叶秋水跨过门槛,笑着说:“我们大当家去福州进货了,临走前让晚辈替她过来坐一坐。”
江大爷愣住,“你是谁?”
叶秋水身后一起来的伙计说道:“这是我们宝和香铺的三当家,姓叶。”
江大爷顿时惊讶,疑道:“你?怎么会是你?”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丫头,眼神一样的狡黠,一样的狂妄,他还记得,两年前,这个死丫头是怎么险些毁了环儿的婚事。
她怎么会是宝和香铺的东家之一呢?
叶秋水兀自上前拉开椅子,坐下,见对面的人站着不动,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呀,江伯父。”
江大爷回过神,一直到坐下,脸上还是一副呆怔的表情。
他喝了一口茶,掩饰尴尬,觑了一眼对面的女孩,她脸颊稚嫩,年纪还小,可眼眸中闪着精明的光,不像是好诓骗的模样,江大爷说道:“生意上的事,得大人来决定才行,遣个孩子来不是胡闹吗,我不放心。”
他抬头,示意宝和香铺的伙计道:“胡娘子何时回来,我们可以改日再商谈。”
“不必。”伙计说:“娘子不在,铺子里的生意都是我们小东家与掌柜协理,江老爷有什么话,直接与我们小东家说也是一样的。”
伙计神情认真,来时,他们也是站在小姑娘身后,毕恭毕敬。
江大爷脸上的表情很难看,颜色纷呈。
“我们铺子,先前与胡娘子也合作过,不过那是以前我四弟管理铺子的时候了,先前,胡娘子给我们江家面子,让我们江家香铺的货物也能搭载货船去京城售卖,老四是个不懂事的,竟然就这么占了大半年便宜,我这次来,是特地给诸位赔罪的,我已经教训过老四了,下次,我们江氏香铺愿意让利三分,只求娘子能再宽宥则个。”
他缓了缓,说出自己此次的来意。
叶秋水慢条斯理地喝了杯茶,闻言,挑眉问:“让利三分,什么意思?江伯父这是想让我们的商队继续带江家的货物去京城?”
“是。”江大爷哂笑,“卖出的钱,我们愿意让三成给宝和香铺。”
虽然损失一部分利益,但是只要能与宝和香铺搞好关系,何愁赚不到钱。
三成的利润,只要让江家的货物随他们的商队一起进京就可以了,不过是多两箱子的事,不需要做其他什么,江大爷不怕宝和香铺不心动。
然而,叶秋水听了,却摇头,“这生意做不了。”
江大爷笑容僵住,顿了顿,端着茶盏站起,“叶小东家,两年前的那件事,纯属误会,怪我有眼无珠,当时只想着环儿的婚宴不能叫人毁了,又实在怕怠慢贵客,这才一时心急,险些伤了小东家,是我的错,我给小东家赔不是,望你海涵。”
他脸带歉意,神情看着很诚恳,举着茶杯一饮而尽。
叶秋水低头玩着辫子,头都没抬。
江大爷抿着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殷勤给瞎子看。
他是个极重面子的商人,为了利益可以低头,但不代表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欺辱。
江大爷脸一沉,怒道:“小崽子,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成了宝和香铺的东家,你别以为你如今有些能耐了,你就可以不将我放在眼里。”
北坊的死孩子,就算穿上锦绣罗衣了,也遮不住那一身穷酸的土气。
他眉头紧锁,唇瓣抿成一线,眼中有怒意闪烁。
叶秋水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江伯父这就沉不住气啦。”
她也站起身,说:“若我早知今日要见的人是你,我进门的时候就会先吐一口唾沫。”
“你!”
叶秋水笑着说:“别气别气,你可不能一时喘不过气倒在这儿了,晚辈还小,害怕背人命。”
江大爷脸色很难看,胡须抖动,快要竖起来。
叶秋水拍拍手,理理衣襟,无视他的愤怒。
“对了,江伯父,方才您说,不要以为我如今有点能耐了,就不将您放在眼里,您误会我了。”
江大爷瞪着她,听到这么一句话,以为她是反悔了,发觉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多么无礼
然而,叶秋水讥笑着道:“我还小,我以后会长大,我会更有能耐,而您已经老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现在就有些受不了,以后要是看到我将你们江氏的产业踩在脚下,岂不是要气得撅过去?”
“你!”
江大爷脸又黑又绿,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伸手就要拦住她,只是一个起身,膝盖撞到桌角,江大爷低声痛呼,捂住膝盖,等他再抬头时,那丫头早就不见了。
叶秋水走下台阶,伙计跟在后面,问道:“小东家,你与江老爷有什么过节吗?今日火气怎么这么旺。”
他们有些担心,得罪了江氏,江大爷会给宝和香铺使绊子。
“是有些恩怨,他险些将我打死。”
叶秋水是个很记仇的人,记得当初江家的人如何高傲,颠倒是非,将她套进麻袋,要拖出去打死。
也记得,江泠是怎么被赶出来的,那些族人趁机霸占了二房的产业,逼得江泠再也回不了家。
伙计们听了,惊讶于竟然还有这样一件旧事。
“可是……不知大当家是何想法,若是她想与江家做生意,今日小东家话又说得这么绝,以后怕是不好收场啊。”
叶秋水道:“等胡娘子回来,我会将原委告诉她,好好赔罪,只是,江家的这些人都是一个样,唯利是图,依我看,绝不能与这样的人合作。”
雅间中,江大爷坐下来缓了许久,
膝盖撞伤的地方痛得发麻,他气得牙痒痒,额角突突跳动,只恨当初没将那胆大包天的丫头早些打死了。
管事在一旁唯唯诺诺,询问,“老爷,这下怎么办,宝和香铺不同意这件事。”
“怕什么。”江大爷揉了揉膝盖,“她就是个丫头片子,她才多大,她能做得了什么主,等胡娘子回来了,我再与她好好商议,兔崽子,看我之后不找机会弄死她。”
管事了然,放下心来。
没多久,胡娘子从福州府回来,江大爷又一次差人登门拜访,邀约。
她问叶秋水,“芃芃,上次的事情你们还没有谈完吗?”
叶秋水将从前的事一并告诉她,“娘子,我有错,我乱逞威风,确实是因为咽不下当年之气,还有,我觉得我们不能答应江大爷,他名下的铺子经常偷工减料,虽然让江家的货物跟随我们的商队一起进京,我们确实没付出什么,还赚了他们三成利润,但是,这件事并不利于我们宝和香铺长久的经营,如果我们商队的货物有任何问题,旁人只会认为是我们铺子偷奸耍滑,这样太影响我们自己的信誉了。”
胡娘子听了,琢磨片刻,点头,“是这样。”
先前她也是看不过四房的作风,才不再捎带他们铺子的货物。
就算江大爷不是那样的人,可拒绝了四房,又接受大房的示好,这算什么?如今江家几个兄弟分家,大房四房老死不相往来,不管如何,少给自己惹点麻烦总归不会有错的。
胡娘子道:“明日去回绝了他们。”
掌柜颔首,“是。”
江大爷热脸贴了冷屁股,更加气闷不已。
回头就找亲家抱怨。
许大人虽然只是临溪县丞,但家大业大,又与杨知县走得近,听说新来的严知州来临溪县巡查了,两位大人都忙得团团转,许县丞很早就通知江大爷,要备一份厚礼送给新知州。
然而新知州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成日就喜欢钻稻田果林里转悠,除了最开始的洗尘宴外,连杨知县都很少见到他。
新知州为人严苛,手段狠辣,杨知县与许县丞一开始知道他要来,如临大敌,态度恭敬,生怕一朝不慎自己头顶的乌纱帽就会保不住。
如果有官员作保,还怕江家的货物送不到京城去?
江大爷需要官府的通行符碟,这样他的货物才不会在别的地方被官府扣留,也不怕遇到盗贼劫掠。
春三月,杨知县在家中设宴,给严敬渊递了帖子。
上次他拿走税收账目,这里面被动了太多手脚,严敬渊看出不对劲,但是没有点明,事态比杨知县与许县丞以为得平静,让他们觉得严知州也并非传说中那么清正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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