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坐在榻边,帮叶秋水换衣服,耐心地告诉她身体有了什么变化,以后要注意什么,告诉她,女子来了月事,就代表有了生育能力,是个大人,不能再没心没肺地还把自己当孩童对待,要同男人保持距离,要洁身自好,照顾好自己。
叶秋水呆呆地听着,有些恍惚。
十几岁的叶秋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早已看不出五六岁时干瘪消瘦的模样,她小时候因为饥饿而枯黄的头发变得乌黑顺滑,瘦削的脸颊也圆润起来,杏眸明亮,鼻尖挺翘,鹅蛋脸,高个子,匀称秀气。
其他人家同龄的小娘子,基本都在这个时候开始定亲事,再过两年,及笄
了,就该出嫁。
叶秋水听完孙娘子的话,脸红了红,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大大咧咧了,连这些都不知道,方才肚子痛得厉害,她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出了好大的糗。
这时,江泠拿了药回来,他方才跑来跑去,腿有点痛,素来紧扣的衣襟也乱了,回来时,孙大娘已经给叶秋水换上干净的衣裳,还嘱托了她许多女子应该注意的事情。
孙大娘看到江泠,发觉他不止抓了药回来,手里还提着街上小贩卖的红糖糍粑,热乎乎的,浇满了糖汁。
他这个时候还能想到给妹妹买好吃的,关紧门窗,不让一丝冷风透进来,将吃食递给叶秋水,低声道:“我去煎药,一会儿做饭,饿了的话你先吃几块这个。”
叶秋水点点头,“好。”
江泠转身离去,肩上沾了霜雾,同叶秋水说话时,他特意隔着几步距离,不让自己身上的寒意过给她。
孙大娘见状,笑说:“芃芃,你这哥哥当真是心细呀。”
少年离去时,背影宽阔劲瘦,身量高挑,气质沉稳严肃,但看妹妹的目光却很柔和。
叶秋水笑了笑,低下头,吃江泠带回来的东西。
片刻后,他端着药过来,已经放温了,刚好入口,叶秋水没什么力气,倚靠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喝他喂来的药。
江泠心细,还灌了个汤婆子过来,叫她掖在被子下。
腹部升起暖意,喝完药,江泠又端来甜羹,加了红枣碎,小米,喂她喝下。
叶秋水渐渐有了力气,坐起来,习惯性地靠着江泠,姿态懒散,浑身的骨头都软绵绵的,“哥哥。”
她喜欢叫他,爱撒娇,没事也要喊两声。
不知道为什么,江泠突然觉得很不自在。
小娘子身体很柔软,垂落的发丝扫过江泠的手背。
他垂下的眼睫颤了颤,立刻坐起。
方才大夫走之前说,叶秋水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将她当做小孩子看待。
第六十四章 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他直起身子, 叶秋水没了依靠,滑了一下,掀起眼皮, 目光有些哀怨又困惑地看了江泠一眼。
他垂着眼眸,僵了一会儿, 又回头看着她,神情平静如常, 江泠扶她重新躺下,将被子拉高, 掖紧被角, 低声道:“没事, 休息吧。”
叶秋水点点头, 闭上眼,她吃了药,不难受了, 很快就睡着。
江泠在榻边坐了许久。
不管大姑娘, 还是小姑娘,总归都是妹妹,没什么区别的。
他想了一会儿,出门洗掉脏了的衣裙。
第二日,叶秋水一睁眼, 发觉江泠就坐在窗前看书, 察觉到她醒来,放下书本, 走到她面前,弯腰看了看她的脸色。
嘴唇红润,眼底也出现光彩, 不像昨夜那样苍白。
“还难受吗?”
江泠问道。
叶秋水摇了摇头,“好多了,哥哥,你没去县学吗?”
江泠扶她坐起,说:“同老师告假了几日。”
“会有影响吗?”
叶秋水有些担心,怕江泠因为她不去县学会被先生们责怪。
“没事。”
江泠说:“在家我也会温习功课,先生不会怪罪。”
“噢……”
叶秋水想到什么,小声道:“哥哥,孙大娘说了,也、也不是每日都会难受,我感觉我好多了,能照顾自己,你可以去上学的。”
江泠看了她一眼。
叶秋水等他开口,可他又垂下目光,低声说道:“休息吧,别想那么多。”
江泠起身,重新换了汤婆子,让她揣在怀里。
叶秋水这两日都没什么力气,从早到晚躺在榻上,江泠就坐在窗前看书,神情认真,笔下圈圈画画,偶尔回头问她有没有不舒服,想吃些什么。
夜里邻居唤他去看一些文契,江泠出了一会儿门。
叶秋水坐起来,走到窗前,翻他今日看的书,江泠看书的时候很认真,英挺的侧脸上写满专注。
桌上放着两本医书,做了批注的几页是《诸病源候论》中的某篇,乃《妇人杂病诸候》,讲的是经行腹痛的原因与治疗观点,江泠将所有有关的注意事项都抄录下来。
笔迹严肃,像他本人一样。
叶秋水呆怔一会儿,笑了。
哥哥做什么事都这么细心,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想不到。
她休息两日,养足了精神,又变得活蹦乱跳。
江泠放心回县学读书,他功课学得扎实,即便落下几日,课业依旧做得很好。
回到宝和香铺,有伙计过来询问,“小东家,你生得什么病,竟然好几日没来了。”
叶秋水不知道怎么说,相熟的女孩们呵斥几句,赶走他们,拉着叶秋水的手,询问起缘由。
听到叶秋水的回答,几人低声交谈,这是只有女孩子们才知道的“病”,同龄的姑娘们躲在柜臺后面低声交谈。
叶秋水说起自己的糗事,大家都有些害臊,小声道:“其实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要死啦,不过我娘教过我,我倒没那么害怕。”
“我也是。”
叶秋水挠了挠头,她没有爹娘,只有哥哥。
江泠也没有爹娘,只有妹妹,和她们都不一样。
有女孩问叶秋水,“芃芃,那你哥哥知道这件事吗?”
叶秋水点点头,“知道的,哥哥还向大夫请教了许多问题。”
“啊……”
女孩们神情惊讶,“你哥哥是男人呀,这样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的。”
“为什么不能?”
“因为……”
她们也说不出来,“总之不能……而且,他也不是你的亲哥哥。”
就算是亲兄妹,小时候再怎么关系好,长大都不会这么亲密的,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孩子私密的事情,怎么能告诉别人。
叶秋水不觉得亲不亲的有什么区别,哥哥就是哥哥啊,哥哥又不会变成其他什么。
……
她躺在家里的几日,大夫叮嘱,以后不能在这么疲劳,一定要多休息,不然气血亏空会很难受。
叶秋水记在心里,谈生意的事情交给掌柜,她每日坐在铺子里管账务,一旦闲暇,便经常往县学跑,江泠许多同窗都认识她。
最近县学有考试,学子们废寝忘食,从早学到晚,期盼能一举通过考核,进入府学,参加乡试。
大家都很累,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倦。
叶秋水提着食盒,站在县学前的空地上等江泠,看到他,她像以前一样,跑上前,亲昵地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捏着一枚糕点喂到他嘴边,“哥哥,你总算出来了,我带了点心,回去的路上你先吃几口垫垫。”
临近考试,叶秋水知道江泠很辛苦。
江泠“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手咬一口。
县学里有别的学生出来,见到这一幕,笑道:“你们兄妹感情这么好吗?”
叶秋水听到,松开江泠的手,提着食盒上前,“徐家哥哥,这个给你。”
姓徐的学子惊诧,“还有我的份?”
“有的。”
叶秋水将糕点给他,又看向另一人,“苏家哥哥也有。”
几人都笑起来,围着她,分一盒点心。
叶小娘子每次过来看哥哥,都会给他们所有人带好东西,有吃的,喝的,夏天的时候会给每个人送驱虫的花露,冬天送暖和的毯子。
江泠目光移向几人。
叶秋水笑面盈盈,嘴角梨涡时隐时现。
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人美,嘴甜,又有能力,在哪儿都极受欢迎。
平日里,同窗们都会羡慕地看着他。
徐姓学生吃了点心,忍不住感叹,“啊,好羡慕嘉玉,要是叶小娘子是我妹妹就好了,我肯定天天给佛祖磕头。”
江泠没说话,收回目光,眉眼凌厉,侧脸看着甚至有些冷淡。
他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不爱与人说笑,大家都习惯了。
苏姓学生突然惆怅,“我小妹以前也这么喜欢跟着我,后来她大了,就不怎么同我说话了。”
“女孩嘛,都是这样的。”徐姓学生说:“女大避男,就算是哥哥也是一样的,我小时候也有玩得好的堂姊妹,长大都不熟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嘛。不过,我很少见到像你们这样,感情一直如此要好的兄妹。”
他看着江泠与叶秋水道。
江泠若有所思。
分完点心,叶秋水又走回来,挽住他的胳膊,与其他学生告别,同江泠说起今日在铺子里的事,“晌午的时候我坐在那儿看账务,发觉许多地方都不对,我只是几日没管,他们就出了这样的纰漏,以后谈生意还是我去吧,张伯年纪也大了,不能再总让他出去奔波。”
宝和香铺的掌柜姓张,已年过六十,叶秋水病了的几日,铺子里一直是他管着,后来的两个月,也都是他出去跑生意,叶秋水要养气血。
听她这么说,江泠扭头看着她,目光平静,但隐隐含着责备。
叶秋水知道,江泠害怕她又像之前那样,为了做生意,顾不上吃饭休息,气血不足,所以才会那么难受,甚至晕倒,疼得掉眼泪。
她有些不好意思,揽着他,小声说:“哥哥,不会像上次那样了,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真的。”
叶秋水晃了晃他的手臂,撒娇。
以前她要什么,撒撒娇,求求江泠,除了原则上的问题,他都不会拒绝。
但身体上的事叶秋水拿不准,江泠从小身体不好,吃了许多年的药,这几年才好起来,他不希望她也变得和他一样,体弱多病,总是泡在药罐子里。
叶秋水只能再三保证,不会为了做生意而折腾自己的身体。
隔着衣袍,也能感觉到少女手臂的纤细,柔软。
江泠僵住,像上次那样,她靠着他时,他突然站起,这次又突然抽出手臂,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他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
叶秋水不再是小女孩了,即便是他的妹妹,那也有些不一样的,她长大了,她可能不懂,但做兄长的要知道分寸。
“哥哥?”
叶秋水困惑地看着他,见他眉头紧锁,像是沉思,以为他在生气。
江泠回神,神情松弛下来,对她说:“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不能不顾及身体。”
叶秋水笑起来,“知道啦。”
回到家,像平时那样,一起看会儿书,说了许久的话,要就寝时,江泠却捧了新的被褥去隔壁了。
叶秋水呆住,“哥哥,你去哪儿?”
江泠说:“就寝。”
以前在北坊的小院子里,屋子小,家徒四壁,他们都是睡在同一张榻上。
换了新住处,过去的习惯没改掉,还同住在一间屋檐下,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忌讳。
叶秋水很小的时候没了娘,爹爹又不管她,她对江泠很依赖,最开始搬到这里时,江泠试图与她分开,但叶秋水半夜又翻窗户跑来找他,他赶过两次,赶不走,也就放任她去了。
反正是自己妹妹,有什么关系。
但现在不一样了。
叶秋水十二岁,而江泠也快要十八。
她站在门后,怔愣地看着他,许久才意识到原因是什么。
他们都不是孩子了,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叶秋水沉默半天,只能说:“可是另一间屋子许久没人住了,还没有收拾。”
至少,也得先打扫打扫再说吧。
“哥哥明日再搬吧。”
江泠却道:“无事。”
他转身离开。
第六十五章 不再像以前一样亲近兄长。……
屋子里寂静无声, 叶秋水躺在榻上,哥哥不在,她很不习惯。
相熟的女孩们都说, 这样才是对的,再要好的兄妹都要懂得分寸, 而江泠是个很守礼的人,叶秋水觉得, 她不能无理取闹。
她叹了一声气,侧过身, 想到明日要去铺子里的事, 叶秋水转念在心里盘算起账务, 很快就睡着。
隔壁的厢房一直没有住过人, 榻上还有灰尘,江泠爱干净,皱着眉拍了拍床榻, 铺上褥子躺下。
厢房空间小, 榻也小,江泠脚伸不直,只能侧躺着,闭上眼,不知是不是因为环境不佳, 灰尘大, 江泠辗转反侧。
小时候,叶秋水总要人哄着才能入眠, 如果不依着她,她就闹个没完,但今日居然没有强求。
江泠睁开眼, 许久,他披衣坐起,点上灯,低头翻看不久后解试可能要考到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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