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这副伪装根本就是掩耳盗铃。
“这位先生。”岑稚许见他那张臭脸自刚才起就没变过,索性将异国情缘的戏码演到底,拖腔带调地问:“怎么称呼?”
“叫我许先生就好。”
英俊分明的脸庞藏于面具之下,连嗓音也带着一股金属质感的沉闷。谢辞序隔着面具,侵略性的目光肆无忌惮又克制地睨过去,停留在她弧度清浅的唇瓣。
世上没有一种词汇能够精准地表达他此刻的情绪。
异国情缘,浪漫邂逅。
这八个字同她如此相衬,半年的隐忍功亏一篑。原来她不愿和那些date过的男人继续发展,根本不是转了性子,只是反复挑拣,怎么样也找不到合胃口的菜罢了。
很不巧,他就是最合胃口的那盘,哪怕她已经对这段感情腻味,对于皮囊的欣赏仍旧未有变化。
所以,才会在航班上赠他一杯酒。
才会有此刻,惊喜又意外地‘重逢’。
这份嫉妒来得了无由头,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谢辞序懒散地挑起眼尾,故作云淡风轻的疏懒姿态,问:“你呢?”
他知道她喜欢。
他熟悉她的一切喜好,将她的情史背得滚瓜烂熟,自然明白,她骨子里钟意何种。
命运是最懂得灰色幽默的编剧,竟要他踩着骄傲扮演另一位并不存在的竞争者。
“我姓岑。”她挽唇。
岑稚许在脑中静默地滚了一圈。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化名的含义。
——她欺骗他时,故意将名字里最后的‘许’字省去。
用来加他的微信小号提供了'xu'的线索。
毫无疑问,他在试探她。
岑稚许唇角的笑意渐止,在心底骂了一句有病。
难怪她等了足足半年,也没等到谢辞序来找她算账。
原来他不是放下,而是匍匐在暗处,化作一双幽邃注视的眸子,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如今彼此都披着面具,岑稚许也辨不出他究竟意欲为何,仿佛没听懂个中暗示般,柔声说:“那我们还真是有缘,我的名字里也带一个许。”
她酒量一向很好,抿过的那一点酒连微醺的效果都达不到,此刻却晃得像是要溢出来。
轻熟又柔软的语调,很容易让人降低防备心。
既是狩猎者,又是善于伪装的猎物。她这样的女孩,无论在哪种社交场合,都能游刃有余,就如同,他只是她万花丛中过的其中一隅罢了。
曾在他面前千躲万藏的名字,在初见之际,便轻易告予他人知。
谢辞序心头苦涩与羡妒交织,让那颗本就因她而疯魔的心牵扯着,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上次你问的问题还没有回答你。”他将那些酸涩滋味咽入喉中,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
岑稚许将发丝捋至耳后,清黑的眼瞳如坠繁星,“哪次?”
她欠他的问题太多了。
无数次都被轻描淡写地揭过,用善于攻心的技巧转移话题,大部分答案都得不到解答。
谢辞序敛声:“半年前。”
她眼睫忽闪,灵动的眸子盯着他看,直将谢辞序看得心头轻躁,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你问我去伦敦求学还是工作。”谢辞序凝着她,喉结很重地滚动一瞬,“是工作。留学是与英国相隔英吉利海峡的地方,两边文化差异还算比较明显,至少在此之前,我没有遇到过岑小姐这样活泼的。”
指的可不就是法国。
只不过英国社交礼仪的礼貌带着矜持的疏离,法国则更倾向于外冷内热,用来讥讽她初见之时的行径倒也贴切。
不过他编出来的这个国家,是不是拿来点她的?
岑稚许觉得好笑,顺着他的话,展开话题道:“难怪你会法语,刚才那几个蛐蛐你的人,脸都气白了。”
她笑容明艳,浅淡的花香坏心思地铺洒过来,勾人似地缠着他。
谢辞序却不怎么高兴。
他故意用法语说话,哪里是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眼里除了她,半点其他都容不下。当初追他时的机灵劲都去哪了?
有面具做隔档,没办法从对方微妙的表情中辨读内心。岑稚许不是会冷场的人,见他没反应,狐狸眼晃出水色,“不过我法语并不好,只能算勉强听得懂。它的连读跟韩语有一些相似之处,发音又独立于英语,我试着学了半年,结果发现发音时常弄混,差点连英语也说不好了。”
她讲得绘声绘色,尾音都跟着轻轻上扬,纤细笔直的双腿随着说话的语境而晃动,谢辞序忽然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将外套扔掉,否则现在就能丢给她,将那白到扎眼的长腿紧紧裹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一尾美人鱼,磋磨他的理智。
谢辞序拧紧眉梢,想问她冷不冷,又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岑稚许讲完趣事,朝他的方向靠近,似笑非笑道:“有个单词,发音应该挺像的。许先生介不介意指导一番?”
谢辞序不明意味地压下唇,只留下两个字,“你说。”
“英语里的baby——bébé。”岑稚许故意逗他,用的是当初他咬在她耳边念的词汇,“怎么样,应该还算有天赋?”
谢辞序面色蓦然冷下来。
挑眉睨她,“你就这样对着陌生男人唤宝贝?”
“怎么能算陌生人。”岑稚许表情清清淡淡,“按时间来算,我们至少应该相识半年了。”
“半年就能唤宝贝?”他语气愈发沉冷。
这句话和当初那句,才三个月就接吻,有异曲同工之意。
不同的是,他醋的是自己。
岑稚许掩住唇,做出仔细思忖的模样,反问道:“半年时间,很短吗?”
他们从相识到相恋,不过也才半年时间,倘若他否认,也就意味着将他对她的爱意倾覆。
如果半年很短的话,又怎会萌生刻骨铭心的爱。
如果半年很短的话,为何她离开的每一秒,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煎熬。
谢辞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看穿了他的伪装。可倘若真的看穿,却又不拆穿,反而在这里同他周旋,那她把他当成什么呢?闲来无事的消遣,还是弃如敝履后,得意洋洋的胜者姿态?
她依旧将他玩弄于骨掌之间。
没有丝毫变化。
“的确不短。”谢辞序压低嗓音,哪怕再一次,他好像还是会坠入陷阱,清醒沉沦。
他意味深长道:“足够回味了。”
夜幕深浓,同谢辞序那双薄情冷邃的眸子对视,岑稚许不知为何,有一瞬的刺痛感。这种尖锐的疼痛只在他红眼流泪时隐现过,那时她将之归结于愧疚,可是现在呢?
在逃离那种欺骗真心的自愧心境后,这抹刺痛感又是出于什么?
她想不明白,大概是许久没有这样隐晦难懂的题目要解,让她的大脑也锈蚀得厉害,身体生出倦怠之感。
岑稚许敛下浮乱的心思,想借助一点酒精,催化这捉摸不透的异样情愫。
“许先生。”她低声唤他,不再具有明确的目的性。湖畔的光影晃动,为她勾勒出几分冷恹不容接近之感。
她毫无关联地问了一句:“你的酒量怎么样?”
“不怎么好。”谢辞序说。
那就足够。他酒量再好,也不敌她好。
这样,他永远也看不到她的失态。
岑稚许对他作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喝一点?”
谢辞序深吸了口气,大概已经濒临愠怒边缘,连面具都快藏不住。
“我想先知道,共饮后的流程通常是什么。”
“没有固定的流程。”岑稚许笑意染开,竭力避开身体的致命吸引力,只注视着他的灵魂,“各自安好。”
自从今晚碰见他以后,那股微妙的化学反应如同死灰复燃,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得不像自己。
岑稚许无法理解其究竟来源于何处,但她不是反复纠结的个性,于是决定暂且将之归为性吸引力。
听到她这么说,谢辞序紧绷的脸色这才缓和稍许,“你确定这不是什么缓兵之计?”
“我没你想得那么绝情。”岑稚许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语双关,淡声道:“你的担心多余了,许先生。”
说是一起喝点,其实两人不过是换了个阵地各自独饮。
啤酒味道清冽,岑稚许第二杯见底,谢辞序才抿了半杯。
她托腮望着他笑,指尖在桌上轻点,“你没怎么参加过这边的社交吧,本地人聚会都爱喝啤酒,口感顺滑,不容易醉,最适合边喝边聊天。”
“嗯。”谢辞序淡淡应声,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是想说,缺少一点佐酒的氛围?”
“来聊聊你。”岑稚许见他难得一点就透,为他续上满杯,“这半年境况如何。”
“不怎么好。”
谢辞序筹谋许久,欲从谢氏夺权,但刚动了一点念头,另外几派便抓着他以往的过错不放。编排出他为了个大学生几近疯癫,想将她推上未来妻子位置的谣言,借用利益对他进行制衡,他与恶龙缠斗,并不容易。
纵然,他们编排得倒也没错。
他是想和她白头相伴,只是,棋差一招,握住的不过是一捧流沙。
“对不起。”
身侧突然出来她的低喃,谢辞序心中微恸,掀眸看她,可惜她的脸都被狐狸面具遮挡,他自然无法得知,此刻的她是不是在脆弱流泪。
“岑小姐,你醉了?”
谢辞序不相信她会流泪。
她的眼泪很珍贵,不是什么易得的廉价品,从不会轻易施舍出去,就连当初毫不犹豫地将他抛下,任由他如何歇斯里地地挽留,她也没有掉下一滴泪。
或许,她也会流泪,只是从不为别人而落。
他不是没有尝过她欢愉时落下的眼泪,温热的,咸淡的滋味比海水还清,没入舌尖时,含着一股涩意,却并不明显,不是眼泪的主调。
时间真是最好的调香剂,到如今,只剩下酸涩。
他端坐在原地许久,一颗心因为她一句话,轻易便震天动地,掀起滚滚烟尘。
谢辞序皱眉,踟蹰许久,还是伸出微颤的手,想替她擦泪。
可惜他再一次误判。
她比他更快,意图摘下他的金属面具。
谢辞序带着震怒制止,五指捏住她的腕心,依旧是柔滑、温凉的触感,却叫他寒心。
“你又骗我。”
阿稚,你又骗我。
每一次,再一次。
他还是会中计。
他们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岑稚许用力抽回手,结束了这场互演的闹剧。
如果他再往前一步,质问她为什么要玩弄他的真心,一定会发现,她眼角落下的那滴泪,无比滚烫。
可他是谢辞序,再如何疯狂,也不会歇斯底里,面目全非。
第57章 春日 “撞上去。”
他们没能揭下彼此的面具。
毕竟啤酒远达不到醉态潦倒的地步。
谢辞序的那句“你又骗我。”屡屡回荡在耳侧, 即便已经过去了约莫半个月,仍旧经久不散地萦绕在耳侧。后来,她在抽屉里找到了当初他留下的那张名片, 落款还真是许先生,所属公司正巧是他曾提起的世曜科技。岑稚许在网上搜索过,词条弹出来, 都是世曜同谢氏在市场板块上的争夺, 其CEO毕业于哈佛,时常代世曜出席各种场合, 看起来年少有为, 侃侃而谈。
至于背后的掌权人, 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
联想到圈子里偶尔能听到的八卦, 不少人都在看戏, 说这就是谢砚庭自作孽的报应。拼了个你死我活才夺下的半壁江山,就这样被明面上的独子葬送, 谢家那几位叔伯也不是吃素的, 谢辞序要是不参与联姻巩固权力,谢氏变天也是迟早的事。
岑稚许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隐约猜想,他是在下一盘大棋。
这盘局如今搅成这样, 她也起到了导火索的作用,谢辞序要走出困局也很简单, 同她合作,不说能赢得漂亮,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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