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趁机连忙给她盖好被子,小姑娘依旧紧皱眉头,表情悲伤愁苦,卷翘睫毛上还未干的泪珠。
谢无恙瞧着心绪有些复杂,他属实没想到那根本算不得是打的两下,用得还是剑柄,小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小孩子的自尊心比他想得强多了。
方才他坐在暖阁里听着她的哭声,谢无恙心里不太好受,同时也在自省,他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什么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他的确没什么资格打她……
他无法时时刻刻看顾到小姑娘,又怕她不长记性,继续不顾安危地任性胡闹。在此之前,他对她一直予取予求,或许才让小姑娘这么接受不了。
真是把她娘亲小时候的顽劣学了个十成十。
看着小团子不安分的睡颜,谢无恙心中叹气。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
那片花海是守境大妖营造出来的幻境,等糜月再睁眼时,才置身真正的幻境深处。
周遭寸草不生,只有几根零星的枯木,地面上到处都是那粘稠的黑水,连空气中都混着腥臭之气。
糜月的嘴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四周有道灵力屏障把她圈在了里面,定元珠还牢牢握在她的手心,前方一抹雪色的身影正在和不断从黑水中滋生的妖鬼交战着。
那少年竟然和她一起跌进水面了。
糜月调整了下气息,磕了枚丹药,便冲上前帮忙。
这种黑水似水非水,还带着能麻痹神识的毒性,她那能烧烬一切的烬花神相碰到此物,却离奇地连个火星子都点不着,简直是天克她的妖物。好在这少年剑法凌厉,帮她减轻了至少一半的压力。
从黑水里诞生的妖鬼无穷无尽,被斩杀之后又重新化作黑水,片刻之后又从黑水中重生。
她不记得和那雪衣少年背靠背和那些黑水妖厮杀了多久,只觉得和他在那场漫长的迎敌中打出了默契,一方灵气枯竭,另一方便掩护对方进入灵气屏障内打坐调息,保留战力轮番迎敌。
至少斩杀了数千只黑水妖后,那些翻涌的黑水渐渐平息下来,不再生长出小妖,但仿佛在酝酿着更恐怖的存在。周遭荒芜的土地上,堆积了不少白骨,不知有多少修士葬身于此处。
糜月揉着发酸的胳膊,坐进灵力罩里,同少年一样打坐休息,她身上的灵气丹就剩下最后一颗了。
守境大妖还未显露真身,他们身上的灵气都消耗得差不多,任谁都无法独自杀掉大妖,眼下只有合作。
她自知少年的剑法在对上这些黑水妖时,比自己的烬花神相更有效,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颗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少年含着她投喂的丹药,眉眼清澈,有点懵然地失神。
“江蘅那家伙,总是关键时候帮倒忙……”糜月低声自语。
显而易见,那颗定元珠是个陷阱,黑水会攻击第一个触碰到定元珠的人,将其拉扯进真正的幻境深处。这少年不知是真的想救她,还是为了定元珠,竟第一时间拉住了她,直到被她一起拖入幻境也未松手。
若非江蘅那波敌我不分的要命琴声,说不定他真能把她从这黑水里拉出来。
糜月白皙的手指上全是细小的伤口,指尖沁出的血珠,把定元珠都染得变了色。
她把玩着珠子对他说:“这颗定元珠我不能分你,但烬花宫欠你个人情,你是哪个宗门的?叫什么名字?等出去之后,这人情可以折换成灵石、灵器,你想要什么?或者我可以帮你打一架,像今日这般卖命的这种。”
少年看着她,咽下口中的丹丸,有些欲言又止。
此时守境大妖没了耐心,终于显出了真身——所有的黑水吸附凝结在一处,组成了一头足有三层楼高的无面大妖,多余的黑水甚至还幻化出了一把趁手的武器,拎在粗大的手中。
那头无面大妖修为至少千年,糜月几乎耗尽了最后的灵力与那少年合力才把它逼到绝境,在一遍遍地斩杀后,黑水凝聚身体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关头,那少年终于祭出了他的神相,一条浑身洁白如玉的白蟒虚影张开大嘴,一口咬掉了大妖的头颅。
糜月在看到那条白蟒时,便已经认出这少年是谁了。
她不信这世上还有神相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指尖微颤,脊背发凉,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头大妖选择了元神自爆,与他们同归于尽。
漫天的黑水洒落下来,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浸透成了一团漆黑,黑水如同活物般侵入她的口鼻,那种快被溺死的窒息感再度袭来。
糜月身上的护身法宝,帮她挡去了大部分的自爆威力,守境大妖一死,这秘境要不了多久就会溃散。
黑水使她的意识陷入短暂的昏迷,但她确信自己死不了。
待到她意识渐渐清醒后,少年恍惚站立在她面前,她勉力抬起眼皮,却只能看到他沾染了血迹的雪色袍角,那条令她厌恶的、浑身发毛的白蟒盘桓在他的脚边,盯着她伸出蛇信,贪婪地舔去她指尖快要垂落的血珠。
冰凉分叉的红信,细细舔去温热的血,让她不寒而栗。
“对不起,这定元珠我一定要拿到,”
少年从她掌心拿走了那颗染血的定元珠,嗓音飘忽又清晰:“我亏欠你太多,待此间事了,任你清算……”
……
“谢无恙!”
糜月从梦中气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坐起,床板被她锤得邦邦响。
小薄被子从身上滑落,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格,普照在她的脸颊上,她揉了下酸涩的眼睛,看清了周围的陈设,身下床榻真实的触感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变小了,她现在在悬海阁,距离桐花秘境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糜月捂着酸涨的脑袋,眼皮哭得还有些发肿。
她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时至今日,她对桐花秘境的事仍无法释怀。
她初见那少年时,觉得他虽不善言辞,但看着清正端直,所修的剑招也带着一股凛然浩然,不似奸恶之徒。
她没想到自己不但看走了眼,甚至都没有认出他就是当初在无涯宫啃了她花瓣的谢无恙。
如果不是他最后拿走了那颗定元珠,她就会把那颗定元珠送给娘亲。
或许在娘亲被害时,她就能第一时间通过定元珠,找到娘亲所在的位置和方向,或许娘亲就不会死……
糜月如今想起这事来,都想给自己两巴掌,更想给谢无恙两巴掌。
谢无恙这个黑心莲!小人!伪君子!啃伤了她的花瓣不说,还趁她神志不清时,抢走了她的定元珠。
昨日,他还用剑柄打她,还把她捆成粽子,面子里子全丢尽了!
陈年旧账摞在一起,糜月一肚子窝火。
想想还要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更是膈应不已。
她要回家,回烬花宫……
糜月撑着床沿跳下床,开始动手收拾行李。
打开衣柜,看着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裙子,她动作一顿,有点疑惑。
她昨天有叠过裙子吗?
难道……她昨晚梦游了?梦游还能收拾房间,这是什么毛病?
小姑娘捏着下巴沉思时,门外响起两下敲门声。
“月月你醒了?方才你在唤我?”
来人的嗓音一贯的清淡温和,仿佛昨日欺负她的人与他无关。
“……”
糜月关上衣柜门,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莫生气,莫生气,生气容易早嗝屁,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生气伤神又费力,我若气死谁如意?①’
肯定是他谢无恙最如意!
糜月咬牙,为了功法,她再忍一个月。
倘若下个满月之日,她还没有找到功法,她就回家!
“咚——”
屋门被小姑娘倏地踹开,谢无恙还保持敲门的姿势,糜月瞪他一眼,灵敏矫健地从他举在半空中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谢无恙看着小姑娘越过他,踮起脚去桌案上倒了杯水,喝完重重放下,转身便要走。
“你不吃早膳了?”
“不吃。”小姑娘说话清脆果断,显然还带着气性。
“……”
眼见她就要跨出门去,谢无恙叫住她:“等等。”
小姑娘转身,把两只手腕靠在一起,破罐破摔地仰头看他:“不想让我乱跑,那就继续把我绑起来啊。反正现在的我也打不过你,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糜月暗暗咬牙,她就知道他之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在铸剑大会上引出“糜月”,这不,铸剑大会过去还没几天,本性就暴露了。
小团子的眼神愤怒倔强,嘴上说着把她绑起来,俨然还在同他置气。
谢无恙想到昨日她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架势,怕是一时半会很难哄好了。
他想到什么,右手轻抬,有什么东西落在糜月的掌心,不是捆绑她的灵丝,而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玉牌。
“这是我的身份玉牒,你拿着它,在宗里可以随意走动,不必再钻狗洞。”谢无恙低声道
糜月捏着那玉牌看了一眼,轻咬唇瓣。
她才不会再被他的假惺惺收买了。
尽管一点也不想碰他的东西,但这玉牌……确实对她找功法有用,糜月反手揣进怀里,随即一声不吭地抱着月饼转身就走。
谢无恙看着小姑娘快步跑远的背影,吩咐侍从将没有动过的膳食撤下去。
……
程令飞趴在竹榻上,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天一夜了,连下床如厕都得扶着墙,才能勉强走动。
他看着旁边保持着打坐姿势一动不动的夏沥,满脸的钦佩:“师姐,你真是铁打的啊,你那……那块儿,就不痛吗?”
夏沥闭着眼睛,语气毫无波澜:“痛着痛着就没感觉了。”
“你牛。”
程令飞比出一根大拇指,什么时候他才能学会师姐身上这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松弛感。
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哒哒哒,程令飞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跑来了。
果然片刻之后,门缝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小姑娘溜圆的杏眼瞅瞅夏沥,又瞅瞅床榻上的他:“你们……还好吗?”
第29章 好像给她当侍宫也不错。……
“小不点,还算你有良心,还知道过来看看我们,”
程令飞本想撑着身子坐起来,撑了一半放弃了又瘫回去,唉声叹气,“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的屁股都快开花了。”
夏沥瞥他:“关月月什么事,此事的起因还不是你想试蛟龙鼎?”
话是这么说,但糜月心里知道,神龙鼎之所以爆炸是她误把霹雳弹投了进去,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被当场捉住。
她心里过意不去,慢慢走上前,把手里攥着的小玉瓶递到夏沥手中,有些扭捏道:“这药膏是……娘亲给我的,祛疤消肿很好用,夏沥姐姐,你试试,不要留疤了。”
合欢宗出品的养颜膏,效果自不必多说,轻轻一抹,绝对不会留疤。
糜月想着,反正他们现在都以为她是烬花宫主的女儿,那她不如将错就错,不管是烬花宫主的女儿,还是烬花宫普通弟子的女儿,对她伪装身份而言都没有差别。
夏沥握着小玉瓶有些愣神。
“噗……”
程令飞笑出声来,“你给她送膏药?你不知道师姐她最喜欢留疤了。”
最喜欢留疤?
糜月怎么这句话她明明听得懂,但又听不懂?
夏沥的确有留疤的习惯,没想过要祛除它们,体修也是剑修必备的修炼,每次外出历练除妖,所受的伤都会在她身上留下浅淡的疤,她把这些伤疤当成训诫,引以为戒。
程令飞还等着小姑娘再掏出一瓶来送她,结果小姑娘往夏沥身边一坐,压根没有过来的念头:“我的呢?为什么只她有,我没有?”
糜月摊手:“就一瓶。”
“师姐,那你不用的话就给我吧。”
烬花宫主给的药膏那肯定是好东西,程令飞厚着脸皮朝夏沥讨要,臀部是男修的第二张脸,虽然他的第一张脸已经足够俊朗了,但他的玉臀也需要好好呵护。
“谁说我不用。”
夏沥唰地一下把屏风拉上,将自己和程令飞的竹榻阻隔开来。
一阵窸窣的声响后,俩人低声讨论的声音传来:“月月你帮我看看,那块伤疤不好看,我便把那块祛掉。”
小姑娘还很认真地回答:“这块吧,那块伤疤长得居然像朵花诶,你是怎么伤到的?我也想要……”
“……”
程令飞: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夏沥擦完之后,到底给他留了半瓶膏药,从屏风上方抛了过去。
糜月环顾四周,她睡习惯了宽敞奢华的宫殿,乍一看这样大通铺的竹屋,虽然感觉小了点,但也别有雅致,至少没有谢无恙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在。
她认真地问:“夏沥姐姐,我可以搬过来和你住吗?”
“可以是可以,但……师叔会同意吗?”
夏沥起初和她一起回宗门时,就想着让她和自己住一处更方便,但她觉得师叔不会答应。
“我想住在哪里便住哪里,何需经过他同意?”
夏沥看着小姑娘明显气咻咻的表情,想来是师叔因为她和他们擅闯长老府的事训斥了小姑娘,孩子还在跟师叔闹脾气。
她于是换个了话题:“月月,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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