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淮垂眸道:“好,那我求你一事。”
他调动内息,重新抬眸,在袖口遮挡住的地方以手撑地,站了起来,与她相对而立,低头凝视她。
“我求姑娘——”
地面忽然开始震颤,脚下的地砖毫无征兆地上下起伏,掉落,旋转,地面在变换位置的过程中霎时出现了许多此消彼现的空洞。
崔莹脚下的地砖骤然消失,连带着她忽然下落,她后撤堪堪踏上了右边的一块地砖,却因为匆忙站立不稳——
她感到背后忽然一紧,连淮伸手将她搂住,护在了怀里,两人一起朝前摔了下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连一句小心都来不及说出口。
眩晕的瞬间过后,崔莹只感到身子落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
她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下一秒便被属于他的气息所包围……
崔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感到额上微微一软。
那触感柔软却滚烫,带着让人心颤的陌生感。
他跌落下来,刚好吻在了她的眉心。
崔莹睁开眼睛。在这一刹,她几乎无法呼吸,他离她这样近,脸颊蹭着她的鼻尖,也许她的唇瓣稍有转动就可以吻到他的下颚。
心跳在此刻停止。
周围的重火瞬间熄灭,密室内由此昏暗了不少,让他们视线中的彼此都变得更加暧昧。
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地砖还在不停的转动,两人旁边的地方忽然也空荡了,连带着连淮撑在地上的左手无处着落,身子顺势一沉,竟亲密地压在了她身上,顿时两人都是浑身一僵。
空洞处正在扩散,他不及细想,落空的左手顺势回搂住了崔莹的腰,将她往旁边一带。
崔莹感到身下忽然腾空,下意识地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主动抱住他。
一个旋转之后,他们已离开了那处空砖,而她正被他抱在身上,两只手环抱着他的脖子,所有的重量都依托于他。
二人四目相对,从未离得这么近过,呼吸相闻。
崔莹怔怔地望着他俊逸的脸庞,甚至连他长密的睫毛也看得清楚又分明,还能见到他眼眸中她的双眼。
她脸上蓦地红了起来,一切感官忽然变得无比清晰敏感。比如他的右手一直垫在她脑后,让她摔下时没有碰伤,比如他此刻搭在她腰间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比如那个现在已不存续的吻——
那稍纵即逝的触感宛如春风拂柳,柳芽的嫩尖垂落水面,撩荡起点点涟漪。
她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烫到般地松开搂着他的手,往下收回,却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此刻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无论将手放到哪里,都离不开他。
连淮见到她收回手的踌躇,终于回过神,连忙松开了搂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起来。
“你的手背。”崔莹这时才看到他垫在她脑后的手被划破了,血液顺着手背缓缓流下。
她随即意识到他此刻灵力耗尽,没有能力启用灵气保护,因此连一点伤害都承受不住。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本能地护着她。
她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右手却已然先于大脑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连淮下意识动了一下手腕,却没有去挣脱,只抬眸看着她。
他的耳根好红。
崔莹莫名地想到,又莫名的想起那天换衣间里衣娘的话。
正在这时,却听到一道声音急急响起。
“你要对我哥哥做什么?”
这一声如梦初醒,两人同时看去,这才见到昏暗的密室里,云少川和连芊芊正目光呆滞地望着他们。
第31章
空气瞬间凝固。
崔莹与连淮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彼此,各自站起,企图装作无事发生,却不知脸上的红晕已出卖了他们。
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他们都忍不住偷望彼此一眼,同时见到对方刻意装出的平淡表情,然后同时放下心,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然而另外两人显然没有因为他们表面的冷静而觉得无事发生。云少川的脸色变得铁青,尤其是看到连淮搂着崔莹的手时,几乎要用怨念的目光将他们分开。
地上的八卦阵开始闪光,四人都注意到了,却没有人将心思分给它。
连芊芊看到连淮手背上流出的血,瞳孔微缩,联想起刚才一幕,以为手是她弄伤的,含泪恨道:“你就恨我好了,为何要伤害哥哥,你简直……”
“是我不小心弄伤的。”连淮开口止住她,“莫要无礼。”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连芊芊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想起崔莹握着他的手腕。
云少川紧紧盯着连淮的手,脑中满是刚才暧昧的一幕,目光晦暗,黑潮涌动。
崔莹也看向了连淮,仿佛很期待他如何回答。
地上的阵法还在光暗变幻,像在寂寞的舞者,缺乏观众。
在三个人专注的目光之下,连淮神色微顿。
“刚才……崔姑娘想帮我上药。”
此话一出,连芊芊的眼泪凝固在眼眶中,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们,而云少川的表情则更加幽怨扭曲。
崔莹见到他们二人的反应,心中暗爽,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竟主动牵起连淮的手腕,侧目凝视着他,含情脉脉道:“还疼吗?”
那声音温柔似水,缱绻情深,让人听得心中动情,舒服得就算此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这番举动果然惹的那二人情绪更加起伏,连芊芊彻底呆住,云少川则紧紧抿唇,嫉妒,痛恨,怨愤……种种情绪交织却无法说出口的憋闷表情让崔莹唇角微扬。
“我来吧。”连淮挣开了崔莹的手,自己从怀中拿出伤药涂在伤口处,没再与她对视。
崔莹见本该属于她的手被抢走了,微微抿唇,于是暗地里捉住了他的袖子。
她才不会让他如愿以偿地摆脱她。
连淮手臂一僵,想要抽开,却被崔莹不动声色地牵紧了,在衣袖的遮掩之下指尖微挑,慢条斯理地叠转摇晃……
从外面的角度看过去,云少川和连芊芊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连淮的耳根莫名越来越红。
“不准欺负哥哥!”连芊芊从未见过连淮如此心神不宁的模样,以为崔莹在他的伤口加抹毒粉,顿时上前急喊。
然而还没等她往前迈出第二步,地砖却陡然之间放出灵力波,将她困在了原地。
在地上闪烁了半天都没得到一个眼神的八卦阵终于按捺不住,自行运转起来。
“吾神方醒,天地混沌,举手撑天,顿足平地……”
清脆的童音在室内响起,却带着古老而悠长的语调,说的是一段有关九州起源的古以有之的传闻。
“……落泪为雨,垂发为林,拂袖生风,以为青云。”
话到此时,这声音停了半拍,仿佛在等众人的应答。
“你就是青云剑的剑灵?”云少川沉着片刻开口道,声音微颤。
“正是。”剑灵见自己终于得到了重视,声音中微不可查地激动了几分,“尔等都是万剑冢选入的修,我为尔等设计了三个关卡,谁最先活着通过,触碰到剑柄,便可以成为我的主人。”
“我不想当你的主人。”连芊芊不假思索地道,“能不能放我和哥哥一起离开这里。”
剑灵的声音顿住:“……”
它刚才在这四个人的爱恨纠葛面前饱受无视也就罢了,没想到现身之后竟然还会遭到嫌弃!它可是九州最厉害的神兵啊!
“既来了,就由不得你。”剑灵生气了,忍不住道,“尔等四人个个皆是万里挑一的气运和资质,却耽于男女情爱之中,耽误机缘,真是白瞎了如此好的天赋!”
随着话音落下,四周的威压陡然增强,让人喘不过气。
云少川和连芊芊闻言各自想起了伤心事和荒唐事,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来得及注意剑灵的话是对四个人说的。
他们好说,可是连淮呢?他一心问道,为什么会被说耽于情爱?
崔莹正待细想,就被连淮突如其来的救场话抢走了注意力。
“此言差矣,我们没有耽误机缘,反而更快。”连淮道,“八卦阵本是休眠的,不下台阶主动去碰,就不会触发。而越早触发阵法,就越不利。”
崔莹闻言心中一笑,看来他也早就发现了其中的奥秘。
她接着他的话道:“此处是地下泉的中心,周围半丝灵气也无,故而阵法必不是靠这里的灵气运作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靠的是吸收我们身上的灵力。”
“可我们的灵力也在随着这里的环境而流失。因此我们越早去碰,被八卦阵吸走的灵力就越多。这还不如等我们身上的灵力全都流失走了,再通过阵法,届时灵力不够,阵法都不一定能被激活。”
果然,他们不刻意关注阵法的进程,结果就是剑灵自己着急了,用它的能量启动阵法,不用再吸他们的灵力。
剑灵沉默了一瞬,有些不甘心地道:“那为何不是吸收你们身上的修为呢?”
“因为你不会选修为尽废的人做主人。”崔莹道,话到此处,她就明白云少川为何会在地下泉里无缘无故地恢复修为了,看来剑灵有意选择他。
这回剑灵完全找不到话讲,只能生闷气,避而不谈。
“尔等走入阵中,若能活着醒来,就算通过了第一关。”
“若不走入阵法,则永远无法通关,此处没有灵气,又无水无食,尔等只能等死。”
这一句话彻底断了连芊芊的念想。
剑灵语落时,众人足下的地砖又开始转动,将他们缓缓送到阵法中央。
场景闪动,四人的眼前同时一暗,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冬去春来,何为春日?”
——
崔莹在见到眼前凄凉的景象时,诧异了一瞬。她原本以为自己有了玉骨镯,不应还陷入这么深的幻境。
放眼望去,只见田地杂草丛生无人打理,河水不断冲刷着岸边的血迹,连鸟儿都不再来这里栖息,路上走几步就能看到骨瘦嶙峋的尸体,十户九空,荒无人烟。只有柳树的小芽显出一丝春的迹象,然而空自生长,便更添萧索。
何为春日?
崔莹料想到了自己心中没有半分温情,所理解的春日必好不到哪里去,眼见如此场景倒也觉得合理。
她向前走了一段,好不容易遇见有人来,然而那人却惊恐地远远跑开了。
联想起之前那些尸体的死状,崔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里染上了瘟疫。
那么,这局应该怎么破呢?
第一关的题目既春日有关,莫非是要把她心中的春日恢复成众人喜欢的春日模样?
崔莹思忖一瞬,决定先试试这个思路。她从小体弱多病却买不起灵丹,因此精通村野医术,对于这瘟疫研究了半天之后就找到些门道,终于借此接触到了幻境里的村民。
村庄里的河水已被脏血污染,无法饮用,大部分人都已逃难离开,只有病患和家属无法走得太远,只能躲到更荒芜贫瘠的地带群居。那里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非但没有食物,天气多变,而且地势陡峭,晚上睡觉还会担心山体忽然滑坡,跌落悬崖。
崔莹凭借医术成了他们的救世主,可是被治好的病人越来越多,这幻境却没有丝毫减弱或坍塌的迹象。
而随着接触的日子渐长,村民们的丑象也开始逐渐毕露,为了药,食物,庇护所,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人性的黑暗尽显。
她想,这种幻境恐怕是不能让连淮看见的,否则知道她内心所化的幻境黑暗至此,恐怕就要杀她除害了。
山林里大多都是简陋的帐篷,唯的一个木屋显得尤为特别。然而崔莹发现它的第一时间,村民们就阻止了她。
“那里不能去。”他们的表情神神秘秘的,带着恐惧和厌恶。
“那间屋子古怪的很,住了个人,却从来没见出来。”
“也许是最初染上瘟疫的那个人。”
“谁知道住的是人还是怪物呢?”
听到最后一句,崔莹久无波澜的内心忽然起了一丝波。她从紫金鼎出来之后再无人情,与重火共生,每一呼吸都忍受着灼烧之苦,可不就是怪物吗?
正在这时,崔莹发现在那些人说话的时候衣着和面容变了,好像不再是村民的样子,而是一个个身穿华服的世家贵族,仔细去看的时候,却模糊不清。
“可是一直待在里面,不能与外人接触,不能踏春,他也蛮可怜的。”
“原本就是下贱之人所出,能被称为少爷已然很好了。”
“可怜什么,他出来后,我们就没有现在的日子可过了。”
然而几天之后,崔莹才发现村民们那日的话有多可笑。
他们本来就没有日子可过了!
等所有患者终于痊愈之后她才发现,这片土地不仅瘟疫成灾,而且连续三年旱涝天灾,颗粒无收,百姓早就过得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了,世道风气也每况日下。得病了就是病死,病好就是饿死,穷死,争斗死,或者被压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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