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还要让她解决农害,天灾,人祸,将这千疮百孔的村庄全都缝补好,才能恢复剑灵想要的春日吗?
崔莹看着这片灰暗的大地,病殃殃的春树被掏空了树干,叶子也开始发黄,一切看上去连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一般人都知道,这是毫无希望的事。
她想,人在高位呆得久了,难免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真该让连淮看看这场景,说不定就会放弃他从前天真的心愿了。
崔莹决定去那个木屋周边看一看,尽管里面住着危险的怪物。
一个人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从不能出来,就算不是怪物,也很难说心理正常,因此她有所准备。
不过到木屋之后,她的准备都没有用上,那里没有任何机关埋伏,她也没有遭到屋内人的攻击。她的手甚至已放在了门板上,却犹豫了。
正在此时,有人朝木屋走过来。
那是一个面目模糊的修士,他对她视而不见,就这么径直推门走进去。从门开的缝隙里,崔莹瞥见屋内的布景。家具典雅,柜子上放满了价格不菲书籍和宝器,中间有一面素色的屏风,屋中那人不见身影,大约是坐在屏风后面。
这个幻境里有人看不见她。
崔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幻境不是纯粹虚构的,而是夹杂了某个人的真实回忆,否则不可能如此。
可这绝不是她的回忆,那又会是谁的呢?难道他们四人都进入了上一任青云剑主人的心魔吗?
过了片刻,屋中传来断续的灵力波动,应该是有人在练功。他的天赋很好,是崔莹从未见过的程度,几乎能载入史册。
天黑之前,那个修士离开了,步伐平稳寻常,对屋中人的表现连一句赞扬都没有。
崔莹暂且放下了杀死屋中人的计划,从那人的修炼进步速度来看,她很难判断对方实力到底如何。
那位修士总是每隔一个月来一次,除此以外再无旁人。木屋里的人像不存在那样,从来没有现身过。
外面的暗无天日还在继续,两面三刀的,见钱使舵的,丈夫卖妻子的,儿子杀老子的,什么丑恶事都有。
崔莹已逐渐猜出了这个幻境主人公的故事,心越发沉下去。
屋中人一直被关押不出,与外界隔绝,只有无尽的寂寞。而唯一来看他的人,又好似只把他当成一把尖刀,眼中只有他的利用价值,他修炼如此迅速,却连一句口头的嘉奖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关爱。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不是防备,敬畏,就是隐隐的不屑,或者怜悯,几乎没有什么善意。而他又见证过诸多丑恶之事,深谙人心的复杂诡谲。
这人就算还未入魔,也必一定和她一样冷情而危险。
这么想的时候,那个孤独的屋中人,忽然让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随着待在幻境里待的时间变长,崔莹发现她无法对幻境中的人使用灵力,而他们对她也同样如此。这说明幻境主人的道心很强,以她如此强大的心智,竟然都无法撼动他的幻境,只能堪堪做到两不影响。
能达到这种水平……又多半与青云剑有关,这屋中人恐怕非但是邪道人物,说不准还是百年前史册上有名的魔王。
在这个幻境所展现出的境况里,连年天灾人祸,荒芜的田地和崩溃到边缘的人们构成了无解的难题,让整个世界都显得如此压抑而绝望。
崔莹忽然也不急着出去了,她和这屋中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同类人,因此她能感受到幻境不是靠她能解的,必须要靠屋中人。
而她也能感觉到,那人心智极其坚定,如无边淡水,根本不是她三言两语,或做些其他什么能够动摇的。
所以只能等。
崔莹开始尝试着与那人联系。她最警惕主动向人敞开心扉,因此联系也显得很淡漠。
那是张毫无心意的纸条,只写了一个问题:“何为春日?”
既然知道了幻境里的人都不能对她动灵力,崔莹也就不再怕屋中人被激怒,向她出手了,因此问得直白。
第二日的时候,崔莹发现那木屋外面多了一堆书,大都是诗词歌赋。
她翻开一看,里面全都是对春日的描述,有赞美春日,伤春惜时等常见主题,涵盖了春日的多种样貌。只是幻境却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动静。
崔莹思索过后,决定不搭理,依旧递了同样的纸条,同样的问题。
次日,她发现木屋外多了两瓶丹药。
一瓶清脏腑的丹药,一瓶外伤的丹药,对普通人来说,足以治疗百病。
屋中人的态度出乎她所料,既不像被惹怒,也不像高兴,一时之间竟琢磨不透。
也许心魔化出的幻境如此萧索孤寂之人,行事也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崔莹又塞了第三次纸条。
这一回,她终于得到了那人手写的回复。
“前日放了些书籍,想与君说春日有不同的样貌,于前人文字中略得宽解,或使心中稍稍好过。昨日君又来信,私以为出于病苦之难,这才放了丹药,或使生活稍稍好过。可是今日,却不知为何?”
崔莹将信看完,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她凝视着纸上略显熟悉的字迹——笔风清秀俊逸,稍显稚嫩,却已初有风骨,很像是书法大家在字风成型前的儿时笔迹。
“连淮!”
随着话音落下,她忽然看到眼前的世界在逐渐变淡,幻境正在坍塌。
场景转换,木屋消失。
那是一位留着白染的年长修士,带着几个修为高深的随从和一个孩子。他们的面前是荒芜的田野和流血的湖泊,头顶是阴晴不定,旱涝成灾的天象。
“你们说,什么是春和景明?”长者叹了一口气,跟在他后面的修士和村民们也都哀伤落泪。
有人描绘鸟语花香的场景,有人说是全家一起踏春,有人回忆往昔经历过最美好的春日,众人笑着,强忍着不看眼前凄惨的灰霾景象。
“淮儿,什么是春和景明?”老者在一片谈论声中看向孩子。
他看着眼前荒芜的田野和流血的湖泊。
“是明年的春天。”
第32章
回忆就此结束,场景彻底暗淡,归于一片空寂。
崔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处在陌生的长廊里,走道狭长,灯光昏暗,望不到尽头。
刚才幻境中那些压抑,孤独,黑暗的画面却依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崔莹此刻已然明白,她走入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幻境,而是连淮的。因此当她道破连淮的名字时,便唤醒了他,也就从中走出来了。
然而这与那屋中人是连淮的事实一样令人诧异又心惊。
恐怕换做天下任何一个人经历这幻境,也绝不会把它和完美无缺,让众人仰望艳羡的连淮神君关联起来,甚至连想到都觉得天方夜谭。
一道发颤的呼唤忽然打破了房里的寂静——“崔莹!”
崔莹侧目,只见两米开外的云少川睁开了眼睛,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显然是刚从幻境里醒来。
他看到她时恍惚了一瞬,随即流下泪来,怔怔的,不舍得把目光移开她的脸庞。
在这个瞬间,崔莹立刻明白八卦阵让他们分别进入了其他人的幻境,而云少川进入的大约就是自己的幻境了。
他应当是看到了什么,才展现出这幅令人恼怒的样子。虽然他的表情很诚恳,也许是真的动情了——到底给五年前的她有了一个交代。
“别哭。”崔莹向他甜甜一笑,火光几乎贴着他的脸颊划过,打在墙壁上熄灭了。而他的眼泪也在骤然升起的高温中迅速干涸。
云少川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和临近死亡的窒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姑娘手下留情,云师兄之前误以为姑娘去世才做错了事,他现在已经明确心意了,我也真心祝福你们。”连芊芊吓得脸色一白,又想到之前的事,以为是自己的出现让云少川和崔莹没能成功地重归旧好,因此无比愧疚。
“我心疼他流泪,帮他把眼泪擦干了,对他还不够好吗?”崔莹闻言状似委屈地道,“你们连家人真不讲道理。”
连芊芊呆住了,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连淮则罕见地没有接话,他仿佛心中有事,又仿佛在刻意回避她。
崔莹再次见到他那双温柔澄澈,如月下流泉的眼眸时,心中多了种不同的感觉——感觉自己像是偶然间从天际裂口处窥见了夜色,却直觉地知道这不过是很小的一个部分,远远不是整片浩瀚的夜幕星河。
她想起初见连淮的时候便能感到他身上遥远的疏离感,与他相处时又觉得他温柔完美得近乎不真实,像理想的具象化,而非一个正常人所能达到的。而今她似乎终于窥见了这抹感受的来源——他远没有他所呈现出的这么简单。
他身上应当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地方,也不想为人所知,只展现出了他愿意为人所见的模样,因此才显得完美而遥远。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崔莹的注视让他终于有所感,转过眼眸回望。
连淮意识到了他必须说些什么,因为她会因此开心些。
“倘若姑娘没有受伤的话,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吧,”连淮的声音顿了顿,压下心中情绪,半开玩笑道,“早日拿到青云剑给姑娘,信守承诺了结此事,也能挽回几分连家人不讲道理的形象。”
崔莹忍不住抿唇,强压住扬起的笑意。
“信守承诺好说,了结此事却难。”
她走到连淮身边,踮起脚轻轻耳语:“春日在即,我现在可是有你的把柄呢。”
连淮闻言不动声色,语气依旧清淡。“姑娘想以此威胁我?”
“怎么把话说得如此冷漠,莫非家主拿到了我的把柄,就不会威胁我了?怎么家主向来宽容,却只对我苛责呢?”崔莹忽然感觉到了装委屈的有趣之处,乐此不疲起来。
连淮没有说话,加快脚步往前走。
不知为何,崔莹总觉得自从她牵了他的袖子之后,他就有意无意的避免与她接触。只是她在他身后跟过去时,却看到他的耳根仿佛有点红。
机关声响。
二人同时停下脚步,只见飞矢落下,眼前的走廊赫然之间截开,中间是黑乎乎的地下泉,若腾空飞身过去,则会被四周崖壁里藏着的乱箭射中。
“第二关,千机廊。”剑灵的声音再度响起。
就在这时,连芊芊和云少川也相继追了上来,站在他们身后,共同面对黑水。
剑灵看到这宛如组团郊游的一幕,忍不住心里抽抽。
“尔等切记,四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最终拿到青云剑。”
“你少挑拨离间,就算拿到了青云剑,我也会给崔师妹!”云少川愤然说道,声音笃定,说完不自禁地去看崔莹的表情。
“哥哥和云师兄都想把青云剑给崔姑娘,那我也会帮忙。”连芊芊也道。
剑灵:“……”早知道出世一趟是为了遭受这等挫败,它还是多在地里睡一会儿吧。
“那祝诸位好运。”话音落后,四周重归寂静。
连芊芊对着黑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叹气。
“倘若我们身上还有灵气,就算有机关,从这里飞跃到对岸也不成问题,可惜我们现在就是普通人了。”作为普通人,她跳得最远也只能一头扎进水里。
崔莹思忖片刻,对连淮道:“凭你一人从这里过去,会消耗多少?”
“三成。”
“我会消耗一成。”
连淮点头道:“姑娘厉害。”
崔莹也是有脾气的,见他摆明了不想与她有过多交谈,于是向旁边走去,再不理会。
连芊芊已然听得目瞪口呆:“你们……打算怎么过去?”
崔莹不理。
连淮知道她不会回答了,于是解释:“刚才箭矢落水的时候,传来的回响是不同的,所以水面下还有东西,只要试出了机关的规律,就有可能触发那些东西形成桥梁或者石阶供我们通过。”
“所以方才说的消耗是?”云少川问道。
“消耗身上的道具。”连淮道。
这回他们才恍然。
火光顺着四壁烧开去,只需要加杂几个带有实质的球状暗器,就能引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机关声。几人看到这里,才知道她为什么只要消耗一成即可,在灵力不可用的地方,她的重火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流矢乱飞,几人各自腾转躲避,连淮则在躲避之余,还保护住了连芊芊。
眼下没了灵力,几人相当于都是凡人,若要一人去保护另人是十足困难的,可是连淮却依旧神色淡淡。
崔莹忍不住望了他一眼,他越是表现得这样完美无缺,她就越发想知道完整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应当是孟冥阵!”混乱之中,云少川忽然激动道,“我曾经在秘境里见过。”
连淮也看出来了,不过他先一步说了,他也没必要再提。
然而,一瞬后却听崔莹问道:“那你觉得应当如何解?”
连淮这才想起她的江湖阅历很浅,对这些阵法大约是不熟悉的。
“我好像听说过,但也从没见哪本书上写过解法。”连芊芊也好奇道,第一波流矢慢慢停了。
“因为孟冥阵是上古阵法,非常罕见。”云少川耐心解释道,他显然有能言善道的天赋,短短几句就说得深入浅出,“孟冥阵常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出现,是极阴之阵,承受不住阳气,只有机关里放出来的流矢因为常年受到阵法的影响变得极阴,才能被用于破阵。所以,找到阵眼之后,必须用机关里射出的箭回射过去,才能通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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