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淮闻言目光微顿,垂眸道:“是我之前想岔了。”
她向来只把他当做仇人,而今她喜欢的人又愿意回心转意,就更没有他的位置了,哪里会问他的意见,可笑他还如此紧张她……想到这里,竟不自觉地有些苦涩。
“云公子先前确实答应过我,与家妹解除婚约。”他如实说道,不偏不倚,只是不知为何,每说一字便觉心中隐痛。
若不是崔莹定要问他,他本可以保持沉默。促成良缘是极好的事,而他遇事向来能帮则帮,但此刻却不知为何,他实在做不到开口当这个好人。
于是他又添了一句道:“此事与我无关,我已将该说的都说了。”
崔莹见他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心中没由来得酸涩气恼。倘若换作是连芊芊面临选择,他怎么也不可能如此无动于衷,恐怕就算连芊芊不要他管,他也会来关心过问,将事情都考虑周全。
果然,说什么要补偿她,对她好,比起他真正在乎的人差了不知道多远,谁亲谁疏,真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怎么与你无关?”崔莹走到他身前,强迫他抬头与她对视,“我既然问了,就是与你有关。”
“让你为天下人舍命推无字峰容易,让你为我多说一句话,就这么难?”她的声音终究没有掩饰好,气恼中露出了一丝委屈。
连淮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动怒,仿佛受了他欺负一般,明明欺负她的应该是云少川才对,然而见到她这般生气,他便不自觉地有几分无措,心也软了,更想不起再去反驳她的话。
“姑娘莫要生气,若要我说……”
连淮放柔了声音,全没意识到他的语气真像是在宠她哄她。
他的心却在渐渐黯然,他想到她一直没有放下以前的事,应当还深爱着云少川,否则便不会生气,不会委屈,更不会来问。她如果想要拒绝,恐怕云少川刚说完话就拒绝了,何必问他呢?
这么多天下来,连淮也已了解她的性格,她也许是想要答应,却又不甘心就此原谅,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吧。
他原本无法面对自己那难以理解的私心,只能沉默,可是,倘若这是她想要的幸福,也是她想让他开口,他会给她最温柔的答案,作为台阶也好,宽慰也好,祝福也好。
“于理而言,既然云公子是经历了转变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想必比之前更加牢靠,何况他既心存愧疚,今后也会加倍补偿姑娘,尤甚于寻常夫妻。”
崔莹听他说得如此坦荡,心中仿佛什么东西落了地,又仿佛空落落的一片。
她忽然觉得有些迷茫。她分明知道连淮就是这样君子端正,不偏不倚的人,她在期待什么呢?
可是她却觉得气闷,这气仿佛从连淮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就积攒起来了,直到现在,越来越强烈。
“连家主恐怕是很希望我答应的吧。”崔莹忽然开口打断他道。
“于情而言……”连淮的话语停在了一半,抬头望向她,不由得诧异,“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此事与你有关。倘若我答应了云师兄重续前缘,那连芊芊便不算是抢了我未来的夫君,你也不必补偿我,当然就不必陪我到这里拿青云剑了。”
“所以,你要是想现在就走,再也不见我,让我与连家从此陌路,当然会劝我答应下来了。”
室内安静下来。
连淮怔怔地看着崔莹,心中剧烈震荡,“于情而言”那后半句话,忽而不知道怎么说了。
崔莹却凝视他半晌,嫣然一笑。
“家主刚刚似乎还有话要讲?”
第30章
安静的空气仿佛被一张网拉紧,绷得三人的心跳好似也颤动在其上。
云少川紧张地盯着二人,崔莹唇角含笑地看着连淮,而连淮则在她的目光中收了视线。
于情而言……
连淮垂眸失神,然而下一刻目光却是一凝。
——只见密室右侧的结界毫无征兆地破开了。
崔莹感到异动,立刻回过头去,短暂的错愕之后,唇角微扬。
云少川听到声音也回头瞥了一眼,随即神色变得苍白。
少女的身影从石柱后面摔了出来,美丽的脸庞上满是泪痕。
连淮在见到妹妹的一刻,脸色不由得变了,忙问道:“你不是已经从地下泉里出来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有没有受伤?”云少川脱口而出道,本能的关心让他暂时抛下了一切。
连芊芊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摔出来,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三个人面前,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伸手捂住脸,然而声音中却带着来不及收拾的哭腔和颤音。
“哥哥,我……”
她竟然只是说到“哥哥”两个字,便觉得胸中一酸,伤心到极点,竟然又想哭了。
云少川依旧跪在地上,然而脊背却已僵直,只觉得自己犹如被架在火架上烤,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被连芊芊看到自己朝崔莹下跪这一幕,而她如今哭得断肠,也不知刚才的事……
“刚才的事,你听到了多少?”连淮瞧见连芊芊的表情,心中便已有数,无声叹了一口气。
“我,”连芊芊慢慢放下抹泪的手,轻轻喘息道,“我都听见了。”
“我沿着岸走,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就摔倒了,醒来时已然到了这儿。我是和你们一个时间到的,只是不知为何,我却被传送到了那个柱子后面,我刚想叫你们,却见到云师兄……”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而云少川的脸色从所未有的难看。
崔莹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甚是精彩。
连芊芊的眼泪如同珍珠断线般滚落,再也说不出话来,哭成了个泪人。
“对不起,芊芊,是我不好!我说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云少川眼见连芊芊如此痛苦的模样,心中控制不住地发疼,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然而话到一半却愣住了,“不,我……”
他转头看向崔莹,急于解释。
“我知道,你那些话千万要让我放在心上,让她别放在心上,真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崔莹笑道,然而这笑意却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东西,让他骨头缝里都发凉。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少川咬了咬牙,向连芊芊道,“我是说,这件事全是我的问题,你不必为此伤心。我已然作出决定,要和崔师妹成为道侣。”
“好了。”连淮道,声音虽然不高,但立刻就让他们安静下来,同时云少川发现他周围忽然窜起重火,顿时惊愕又后怕。
连淮抬眸凝视着崔莹,微微摇头,轻声道:“不要。”
重火在崔莹身边荡漾了一周,她睫毛轻颤,目光无辜的看着眼前三人,唇角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不要什么?”
她俯下身靠近连淮,望着他的目光专注,让人竟有种多情又缱绻的错觉。
她轻声在他耳畔说道:“人都到得很齐,不全都杀了,岂非可惜?”
在见到云少川初见连芊芊时急于关切的反应,和充满情意的眼神后,崔莹豁然明白了,补偿和爱,兑现承诺和心甘情愿,终究是不一样的。爱是一种无法被意念掌控的东西,云少川身处其中,恐怕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但是旁观者最清。
云少川对她的爱是否存在还未可知,即使存在,也远没有对连芊芊的爱强烈。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层,就算真的得到了云少川,也没有办法解除心魔。
那就只剩下另一种解决办法——杀了引起心魔的人。
现在,连家兄妹和云少川都在场,仇人聚齐了,而连淮深受重伤,恐怕连运灵力都难,另外两个的修为在重火面前几乎不值一提,这可是天赐良机。
话音落下时,火光已然逼近三人。
云少川恍然之间明白了什么,脸色苍白如纸,然而为时已晚。他心口一阵绞痛,绝望地预感到,崔莹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火焰散成格子,宛如囚笼一般罩住了三人,红光隔绝了他们的视线,使得彼此看不到另外两人的情况。
连淮的喘息有些急促,在火焰燃烧放出的青烟中咳嗽起来,他刻意压抑着,因此声音很轻。
“你坐在这里调息了这么久,功力还是恢复不到一成,是吗?”崔莹笑道,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脖颈上,温柔抚过,“我现在可是动动手指,就是能让你命丧黄泉呢,麒麟神君。”
“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连淮微微偏头避开她的目光,在火光暧昧的照映下,他的心跳竟然因为她的注视而加快。
他脑海中却依旧闪过刚才的画面。她娇美的眉目近在咫尺,月眉温寂,水眸含波,分明危险至极,却偏叫人觉得她娇柔脆弱,就该被捧在掌心里千疼百宠,万般爱惜。
连淮轻轻咳嗽着,强行压抑住身上的不适。想到他或许都要死在她手下了,心里却还关心着她,忍不住苦笑。
“你们三个的性命都已然掌握在我手里了,你觉得做什么才能让我放弃呢?”崔莹笑道。
连淮知道她说的不错,他们的性命此刻都在她一念之间。汐日谷,地下泉,无字峰……他经受了那么多消耗,内外兼伤,根本没有和她一战的能力,甚至于感到重火的迫近都会稍显眩晕。
“我还要帮你拿到青云剑,护送你平安离开。只要等我再恢复片刻。”连淮垂眸道。
“我杀了你们,青云剑就只可能属于我。”崔莹道,“平不平安我向来不在意,毕竟复仇对我而言更重要。”
“你……”连淮感到她贴在他脖前的手指,微微发凉,心中各种思绪涌动,竟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那云公子呢?姑娘当真忍心杀他?”
“他既然不爱我,就是我的仇人。”
连淮沉默片刻道:“爱是可以变化的,姑娘完全有机会在日后逐渐与他心意相通,彼此相爱。只是……”
崔莹的睫毛颤了颤,扣在他脖颈上的指腹不由地微微下压,直到感受到他的脉搏,才恍然受惊般地又松开些。
“于情而言,我不想姑娘和云公子重归旧好。”
连淮重新抬眸睁,凝视着她那含着火光的秋眸。
“姑娘值得一心一意对你的人,从一而终,生死不弃。”
崔莹无端地感到心中一跳,他温柔的视线仿佛为她缔造了一个专属于她的庇护所,竟让她恍然间溺于其中。
他的目光是如此真诚而干净。她想,对上这双眼睛,无论他说怎样的话,都会叫人相信的。
哪怕她明知道她从前没有这样的好运,今后就更不会有,她作恶多端,是该下地狱的。
可是她贴在他脖颈上的手心竟不知为何开始发烫……她这才感到他们此刻离得太近了。
“你少说些哄人的话。”崔莹脸上蓦地一红,仿佛是恼的,“你以为这样我就能放过你了?”
连淮摇了摇头,淡然道:“我不曾哄骗你,也不是以此讨好。辰星陨落,我今日本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只是有两件事未免遗憾。”
说到这里,他竟微微笑起来,眸中的温柔有种让人平静的力量,仿佛可以就此原谅一切苦难。
“遗憾什么?”崔莹问道。
“其一是姑娘心愿未遂。我记得姑娘从前说过,最希望的事是毁了我。倘若我就这样死了,恐怕不能让姑娘解恨。”
崔莹闻言微怔,指尖不自觉地划过他的颈动脉处,微微蜷起。
“其二是我的一点私心。姑娘若能拿到青云剑,必定要有习剑的基础,我原本希望能教姑娘一些剑修的入门之法,帮姑娘迅速修炼。”
崔莹的心跳不自觉得有些混乱,她凝视着他,语气刻意变冷,“你是剑修魁首,天下这么多人都想得到你的指点,为什么愿意教我?”
“我既然答应帮姑娘拿到青云剑,自然也包括帮姑娘真正拥有它。青云剑是神器,但若没有剑修的基础,就无法发挥它的威力。”连淮解释道,“姑娘聪慧多谋,又突破了筑基,唯一欠缺的便是修炼基础。只要补上这一点,放眼九州,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是姑娘的对手。”
这段话正说中崔莹的心事。她只在儿时接受过几年的书院教学,和寻常修士相比法术基础实在太差了,致使她的修为虽高,却没法完全发挥出来,未免吃亏。
若换做是五年前的崔莹,遇到这样的机会断然会心动,只是现在的她早已对生命麻木,自己能提升多少倒也不是最重要的事。
崔莹嫣然一笑说道:“这当然很好,错过了也确实遗憾,但我此刻更想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样子。”
“连家主,再过片刻,他们可都要被火烧死了。”她的声音显得很甜美,空灵无害。
连淮定定地凝视着她,他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就算把九州所有的珍宝都作为交换,恐怕姑娘也不会答应……姑娘是想要我求你吗?”
“家主这么懂我,不妨试一试。”崔莹温柔道,可那一双明媚的水眸却写明了她的难以取悦。
无论何时,哪怕在生死面前,他都从容不迫,仿佛从来没有崩溃无助过,更不曾方寸大乱,她想成为唯一那个能让他动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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