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便见一处精致的戏楼正处在闹市中央,前面人来人往,嬉笑怒骂,似一出繁华似锦的人间喜剧。
“就是这里了。”连淮笑道,牵了她的手进去。
两人一起上了二楼,选了一处无人可见的靠墙位置坐下,点了壶茶水。
不过多时,店里的伙计上了茶。崔莹抢在连淮前面,把茶壶提起,倒了半杯,递到他面前。
“我这一杯叫做消气茶,特地倒给淮哥哥的。”她一本正经,若有其事地说道,“你只喝我这杯就是了。”
连淮不由得笑了起来,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在拿他从前的话回给他。
想起鸳鸯楼顶的事,却仿佛就在昨日。
“好姑娘,当真是我错了。”连淮柔声道,“早知今日,当时哪敢和姑娘作对,平白惹姑娘心烦,真是我不好。”
“这话我可不敢应,”崔莹也笑道,将茶往他的面前推了推,“如今我们离得这样近,我从前又是羞你,又是伤你,我真害怕你要报复我呢。所以我才叫淮哥哥喝茶,快快忘记我从前做过的事,从此再也记不起来。”
连淮却道:“叫我不生气容易,叫我忘记,却万万不能。”
崔莹就从座上站起来,依着他身旁坐下,双手搂着他的手臂,撒娇道:“怎么不能?不去想可不就忘记了吗?”
“古人说过的,不思量,自难忘。”连淮笑道,也装着一本正经逗她。
“我没听过这句,”崔莹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故意将声音放得极其娇柔婉转,愈发撒娇起来,“我从小生得可怜,没读过几首诗,我不知道的,淮哥哥也假装不知道可好?”
连淮面对她原本就狠不起半点心,又哪里受得住她这样,连忙道:“好。自然,我也没听过这句。”
崔莹就笑起来,又贴在他耳边问:“那淮哥哥别想那些事,忘记了好不好?”
她说着,又牵他的袖子闹他。
连淮一经她撒娇就承受不住,早就红了耳根,索性眼睛一闭,放弃抵抗道:“我是怎样都可以的,你问问我的心答不答应。”
崔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倒在了他怀里,却无意间伸手抚在了他胸口,当真感受到了他的心跳——正和她的一样快。
“我问了,它说它答应的。”她红着脸,轻轻说道。
“它是如何说的?”连淮问道,又害羞又好笑。
“它说,从婚礼殿堂到鸳鸯楼顶,从青云密室到紫金阁,它一概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睁眼,我就是被接回连家的救命恩人,它就答应要做我的夫君了。”
连淮的心不由得为之一跳,将她搂紧了些,贴在怀里,心中多是欢喜,却也有几分不能言说的苦涩。
“它既这样说,我也就这样信了。”他的声音贴在她耳畔响起,似乎要缠进她心底,“不过,我只将那些场景和其余的人事都忘记罢了。”
唯独不舍忘记她,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
崔莹闻言一怔,心中宛如垂柳芽尖荡过春水般酥软迷醉,又羞又喜,说不出的情意缠绵。
她仰头吻他的下巴,手无意识地勾向他的颈后。
她感到他呼吸发紧,一双清冷深邃的眼眸,与她肃然相对,眼波却潋滟不定。她只觉得呼吸停窒,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仿佛要被他勾走了魂。
他忽然移开了视线,手上用力,将她反抱在了怀里,正对着楼下的戏台。
“看我做什么,看剧吧。”
楼下里正巧开了戏,舞台上几个角色跑来跑去,热热闹闹的。
崔莹忽然间面对戏台,见不到他好看的脸庞了,心中不由得失落。
她赌气仰头去贴他的锁骨,却被他从背后抱住了,反将下巴靠在她的肩上,这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头去看他了。
她忍不住心想淮哥哥好生小气,让她多看一眼又如何了?生了一张勾引她的脸,还不准她瞧了?
正埋怨着,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思绪顿时停住。
在连淮的心里,她眼中看到的他一直是云少川的脸……
想到这里,之前一些奇怪的地方都有了解释,比如他为何常在情浓意浓时,忽然冷淡下来,比如他绝不正面与她有任何亲近的动作,却总喜欢从背后抱她。
原来他表面上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暗地里却一直都在吃醋啊。
正在这时,楼底下传来少女悦耳的嗓音亮相,只见穿着藕粉色戏服的少女走了上来,清清脆脆地念起台词,鼓掌声顿时四下里响起。
这大概就是这一出戏的女主角了。
“我是一朵白百合,几百年前,我差点在一场山石流里丢了性命,幸亏有路过的蜀山上仙将我采下,移植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对他一见钟情,从此拼命吸收日月光华,终于修得人形,想好好报答我的恩人。”
“今日,我便要上蜀山去了!”
第61章
这出戏名为《娇宠小仙妃》,听说是从畅销话本里改编而来的。崔莹之前从未见过此类戏剧,见道具如此精美逼真,氛围又夸张浓郁,便觉得十分新奇喜欢。
只是随着剧情进入高潮,周围的观众越来越兴奋,她却不由得愈发蹙眉。
“那红莲妖犯了什么天条大律,怎么所有人都这样不喜她?”崔莹不解道。
白百合花上了蜀山之后,遇到了一群朋友,也顺利找到了上仙。可惜喜欢上仙的女子太多,其中就有一个红莲所幻化的女妖,杀伐果断,心思缜密,性格与白百合花截然相反。
连淮闻言不由一怔。寻常女孩看戏都与主角站在一条战线,崔莹却偏能跳出视角的限制。
他思索片刻,正要说话,便听崔莹道:“其实我明白他们为何讨厌她,可我却又不明白。她生来被扔至荒野,无人教养,所见即是弱肉强食,谁教给她人事是非?白百合花有师父爱护教诲,这才明白事理,怎么反倒成了数落她的谈资?她一无所有,唯一争取来的东西,还要被其他人莫名其妙地夺走。倘若有人能手里不沾血就活得自在,或能干净着一双手就为自己讨回公道,谁又会让自己的手上沾血呢?”
这些话倒是无意间有些一语双关了,二人都不自觉的联想到他们之间的事。
那白百合花的性格倒有几分像连芊芊……想到这里,崔莹不免伤心起来。连淮自然是更喜欢自己亲妹妹的,而云少川喜欢谁早已不言而喻。
她不过是那个谁都不爱的人而已,和戏曲中的红莲妖一般无二。
戏台上的剧情刚好进行到上仙因为百合花精将红莲妖赶出蜀山,红莲妖人后独自垂泪。换作数月之前,崔莹看到这些恐怕只有愤恨,如今她却觉得心酸大过仇恨,仿佛有什么感情让她不再愿意和冷酷的世道鱼死网破,而是转向她柔情的寄托之处诉说。
连淮似能感到她的情绪,将她搂住了,柔声哄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偏好,我就没有不喜欢她。”
崔莹摇头道:“可是就连这剧本的编写者也不喜欢她。红莲妖最后定然是被男主厌弃,被众人讨伐,下场凄惨。”
连淮听到她的话,心中一顿。连芊芊送他的那些话本中刚好有《娇宠小仙妃》一本,而书中的结局就如崔莹所说一般,红莲妖得不到男主的喜爱,她谋划的事业也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香消玉殒。
就在这时,上半场戏结束了,下半场须得一个时辰后再开,茶楼里的聊天声逐渐变响。
崔莹侧坐在连淮身上,玩着茶杯,叹道:“我早就知道,这样的人是不被喜欢的。倘若她命好些,也未必不是成事之人,却偏又命不好。”
她说着越发难过起来,竟有些想落泪了。“总有些人出生一次,是白来这世上遭一遍苦的,偏她性格天生如此,不甘心,还要挣扎呢。”
连淮托起她手上的茶杯,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安慰道:“也未必是这般,下半场还没有开始,说不定会有反转。”
“真的吗?”崔莹对茶杯放了手,回眸看他,目光水莹莹的。
她自然不信还能有这般奇迹,可这话既然是连淮说的,她就平白无故地信了几分。
“自然,戏剧多以反转著称,不看到最后怎么知道呢?”连淮笑道。
崔莹眼睛亮了起来,高兴了几分。“若真是这样可好!我偏喜欢红莲超过白百合花,若她能有一个好的结局,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她兴致勃勃地说了几件她期待的剧情,说到最后时却又低落了几分,只因为她心中知道,这多半是不可能的事。
连淮吻了吻她的脸颊,又笑着哄了一回。
她被他宠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笑道:“这戏真好看,服饰道具都美得不似人间能有,演员们的唱功也好,实在是我见过最顶尖的戏班子了,多谢夫君带我来。”
连淮听出她这是在怕自己以为她不喜欢这戏的剧情,看得不开心,这才有意解释来哄他,心中越发软得不成样子,他从前何曾奢望过历经伤害,几乎失去常人感情的崔莹会这样体贴他。他却在此时,又忽然生起了一种隐秘的失落感——甜到了极致时,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他未来失去她该有多么悲伤。
“你若喜欢,我以后多带你看些别的曲目,既有才子佳人,也有探案救人的,都带你瞧个遍。”连淮笑道,“还可以拿些茶余饭后的小玩意过来,边玩边看,别有一番意趣。”
“好啊。”崔莹一双美眸柔波婉转,带着点点亮意,灿若星辰。
“我下去拿一件东西,”连淮柔声说道,松开了搂着她的手,“去去就来。”
崔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也来了兴致,在这戏楼里各处转转。
连淮下了楼梯径直走到一层的唱戏后台之处,轻车熟路地往帘幕内走去,一旁的伙计见他如此,不由看得一呆,当想起来去拦客人时,他早已进去了。
那群唱戏人正在吃茶聊天,忽见陌生人进来吓了一跳,戏班头子迎上前去问道:“不知客官进来所为何事?”
连淮道:“这下半场的戏,不知可否劳烦各位改上一些?”
众人正待面面相觑,便见他已然从袋中拿出了十串上等灵石,笑道:“临时改编辛苦,这点心意还请收下。”
顿时众人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他们连排七天的戏也只有半串上等灵石而已,这一下子就顶得上他们半个月的工钱了。
“自然,”戏班头子立刻笑得合不拢嘴,“我们这里都是最好的人,二台词功底没话说,就算贵客拿了全新的本子来,就这些场的半天功夫,他们也能给排演顺了,只是不知贵客要改哪一处?”
连淮道:“我觉得原来红莲妖的戏份太不合情理,有种故意踩低她捧女主角的感觉,不如这样改更合乎逻辑……”他于是就把自己心中所想和崔莹所期待的剧情结合起来,编成一篇完整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不自觉地沉浸于其中,惊叹妙绝,只是等到结尾落地之后才回归到现实,脸色都有些犹豫。
“贵客这番剧情果然比原来的还好,只是这样一来,可就把女主角也都换了,上仙最后和红莲妖在一起,倘若这个结局……”戏班头子额上渗出冷汗,用尽量婉转的语气说道,“倘若观众们习惯了原来的,看到这个结局不太满意,届时闹起来,影响了茶馆的生意,这我们可没法向老板交代呀?”
连淮微微一笑说道:“那便请茶馆的老板下来一见可好?”
正说着话,就有人挑开帘子进来了。
“郭老板,您来的正好!我给您介绍一下……”戏班头子迎了上去。
连淮转向老板做了一个手势,那人原本还带着几分好奇的神色,随即恍然大悟,浑身一震,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说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然能有幸在这里见到家主您!”
众人顿时都看呆了。
郭老板转向戏班头子,笑着说道:“不用你给我引荐,这位就是我们茶馆真正的老板,我是家主托用的管账人。”
连淮笑道:“这回诸位可以放心了?就算影响,影响的也是我的入账生意,给戏班的工钱照发不误。”
众人惊了一次又一次,只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经历了比戏剧更加戏剧的事。
“原来您就是茶馆的老板,小人之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戏班头子也恭恭敬敬行礼,口中说道。
“欸!”郭老板打断了他的话,“家主不爱听虚话,这些尽可以省去的,家主刚才吩咐了什么事,我们就快点准备起来吧。”
连淮见到戏班头子站了起来,有点发讪,又是一笑说道:“也不是叫你不说这些。只是这些话我听熟了的,我在心里替你说过一遍,也一样领了你的情。”
众人闻言不自觉地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愉悦。
他们随即就围坐了起来,共同商议这个新改的剧本应该如何编排表演。连淮也就告辞走了,生怕崔莹等得久,径直走上二楼。
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有一种不一般的灵力波动在某个角落闪过,若隐若现的视线,仿佛聚焦在他背后。
暗中有人盯着他。
连淮心中生了几分警惕,却不动声色,回到了崔莹身旁坐下。
“你在瞧什么?”崔莹笑盈盈地问道。
“没什么。”连淮柔声说道。
他能感受到周边这些人的实力大约如何,这样层次的人他私下里应付也就足够了,他才不会让这种事扰了她出来游玩的兴致。
崔莹闻言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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