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东西,当然是平乐公主,一定要叮嘱他们务必将信带到。”
“记住了,还请娘娘放心。”
听到信送出去的消息,柔妃始终绷紧的身子才慢慢松懈下来。
她开始失神,一面想着赵穆既然那么在意林秋晴,那她定不能让赵穆好过,一面又想着入了冷宫,她是不是就真的死到临头了。
不过就算是她要死了,死前也要膈应赵穆一番,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自古被打入冷宫的嫔妃和戴罪之身无异,进去容易,却很少有人从里面出来,侍卫亲自押送柔妃进去后,也算是亲眼目睹了,一身荣华在眨眼间消散殆尽的场面。
他唏嘘的同时,也把信忘了,等想起来送去公主府,已又过了两三日的时间。
平乐公主展着信,反复看了好多遍,确认无误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我就说之前见她为何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从不曾见过,只是恰好生了张神似故人的脸啊。”
身旁的婢女费心猜了许久也没猜出来,只得皱着眉问:“是哪位故人?”
平乐公主一扫眉宇间的倦怠,神色奕奕,唇角也随之勾起轻蔑的笑意:“你去坊间找个能将人神韵还原绘出□□的画师,乔装去,莫要让人认出来,就让他画掌印府上的林氏女子,若是不曾见过,就带他去见一面。”
“是。”
银子给得阔绰,画师不用想也知道此人非富即贵,自是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用了三日,终于将林秋晴的人像画送至了公主府。
画师不曾见过林秋晴,但他们这些以作画为生之人,偶尔会以官家女子或是将民间所见的倾城之貌画下来当自己画功的噱头。
有人曾画过林秋晴。
画师又被带去长街头,隔着人群遥遥看了林秋晴一眼,便在心中记下了大概,着墨时脑海里那动人的神韵鲜明不时浮现,未曾模糊半分。
以至于身在平乐公主面前,他下意识道:“此女容貌可谓是仙姿,世间少有啊。”
他道出的是真心话,却也掺了几分奉承的意味。
可惜奉承得不对,平乐公主脸色没崩住,阴沉得骇人。
还是身旁伺候的婢女识趣,丢了钱袋子轰人:“多嘴,出去之后敢乱说一个字,叫人拔了你的舌头。”
画师吓得神情俱变,连声应着跑走了。
“仙姿?”平乐公主看向画中宜喜宜嗔的女子,冷如霜的眼眸里腾升起扭曲的笑意来,“好个仙姿啊,看你日后被四方高墙困于深宫中,年老色衰,还能得意几时。”
“公主,这林氏很像昭元贵妃吗?”
“像极了,尤其是眉宇之间的神态,我少年时不常在宫中走动,她又过世许久,呵。”平乐公主冷哼了声,“倒是忘了这茬。去遣人进冷宫照顾柔妃,缺什么就从公主府拨给她,做人嘛,要知恩图报,她送我一份大礼,我总该让她过得舒坦些。”
“奴婢这就去,对了公主,那这幅画……”
“父皇近日常歇在御书房,左右不过是宫中剩下的那几个伺候得不合心意,无法纾解父王内心的愁闷,做女儿的也该替他分忧才是。”平乐公主难掩得逞笑意,“去吧,差人把画送到御书房去。”
天边晴云渐收,平地狂风起,大作的势头不太妙,像是即刻就要落下倾盆大雨。
林秋晴坐在庭院的廊下看书看得入神,不知风雨欲来。
如霜和红梅从外面一道回来的,才进院,就见她指头捏着个落花,已经揉碎了,黏腻的花汁染紫了好几个指尖。
“姑娘!”
林秋晴抬起眸来,又翻了页书:“你们怎么又去买药了,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红梅去端水来给她净手,如霜就踮起脚来点上廊下的挂灯,听后有些为难道:“大人不允,说必须看着姑娘再喝上两日,好全了才行。”
林秋晴前两日听红梅提起,赵穆居然夜半前来,隔着一扇窗,就立身在拓了婆娑花叶的灯影下,无人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只知,赵穆听见她睡梦中无意识地咳嗽了两声,翌日就吩咐如霜等人暗示伺候姑娘服药,每日药都不能停,就算哄也得哄人把药都喝了。
“偶感风寒而已,这药太苦了。”林秋晴第一次尝时,生出了天灵盖都掀翻的错觉来。
“红梅这不是上街给姑娘买杏脯去了嘛,大人心里重视姑娘,才会如此紧张姑娘的身子呀。”
这话林秋晴倒是很爱听。
如霜端了水来,屈膝为她擦拭手指:“这是院里没有的花,姑娘在做什么?”
“近日时兴的点心我尝着还不错,就做来看看。”说了两句话,林秋晴也没了翻书的心思。
那日从悬崖边回来后,她就搬回休养,隔日就起早,捧书来读。
吓得红梅和如霜不知所云,险些要再去找大夫。
自古男子都好逑琴棋书画的淑女,皇帝自然也不会例外。自从起了帮助赵穆的心思后,林秋晴就致力要把这些东西学得好些。
她没想因才艺受皇帝青睐,但至少入宫后不能表现得太差劲,才能帮到赵穆啊。
所以一连数日,她一改之前懒散好玩的样子,整日都关在院里勤学苦读,鲜少踏出院门,也几乎没什么人来她这里。
除了赵穆。
但赵穆怎么能偷偷来,一声招呼也不打,又偷偷走了呢?
“那姑娘是要给大人送去吗?”如霜向来玲珑心思,出声问了句。
林秋晴意识到想远了,合书站起,随手抚去掉落在身的红叶:“好几日没见大人了,去看看,今天他在府里吧?”
“在,午后府上来了个客人,和大人在书房商议要事,这会应该是回去了。”
“那我再去看看火候,你们今夜无需跟我去。”
如霜忙道:“那姑娘出门可要带上伞,怕要落雨。”
林秋晴抬眼望天,才发觉云光已经尽数散去,铅黑的云如翻墨泼洒,铺满苍穹,阴沉得仿若要坠在地面上,也不知会不会落下。
她点了点头:“好。”
林秋晴出院门前,换了身孔雀绣纹的织锦流云裙,木簪挽了个随云髻,施了粉黛,也仔细绘了眉,瞧着温婉大方了许多。
她身子才好,不敢造次,最后还是在外披了身朱红鹤绣大氅,就兀自提上灯前往赵穆的住处。
第39章 整颗心都泡在了醋里。
秋水阁离静竹轩并不远, 可等林秋晴走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大氅有些厚,林秋晴走出了热意,她边踏进院子, 边解开了束带, 见到吴贰便问:“大人在吧?”
吴贰有段日子没见着林秋晴了, 可把他给难坏了。
最近大人特别难伺候,茶水是热了也不行,温了也不行, 饭菜怎么都不合胃口,他心里还纳闷呢,听说林姑娘风寒好了,怎么还不搬回来?
如今救星来了, 手里还提着食盒, 吴贰笑得见牙不见眼, 激动道:“林姑娘,大人在,大人在,小的这就去通报。”
“不用,”林秋晴望向被烛光照映得透亮的窗纸, 问了声,“大人近日忙吗?”
吴贰斟酌了一下, 添油加醋道:“大人日升时出府,日落时归来,回来还要挑灯至亥时……”
林秋晴:“都按时用膳了吗?”
吴贰唉声叹气:“膳房的饭菜不可口, 大人总是吃两口就放下筷子。”
“这怎么行!”没等吴贰再说什么,林秋晴提起裙角就小跑开了, 直接推门进了赵穆的书房。
赵穆正站在窗边凝神。
暗卫回禀,公主府送了一幅画入宫,画是封起来的,无人知晓到底画了些什么。
不知为何,他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会儿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穆的呼吸不由得快了几分,笑容霎时在脸上铺开。
可待门被推开,看到气色甚好,容颜较之前更艳丽了些的林秋晴,又完好地将心中喜悦隐藏了起来:“这么晚来,有什么事?”
林秋晴勤学这几日,没见过赵穆一面,思念慢慢就堆叠成山,以至于眼下看见人就在自己面前,她心中甚是欣喜,相思病、花痴病就都一并犯了,眸底盛满了盈盈笑意,有些着迷地看着赵穆,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许久未见大人,甚是想念,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就做了些吃食来同大人一起尝尝。”
赵穆目光往下,看见那镂空雕花装饰的四方食盒,周身的寒厉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春日和风般的温意。
林秋晴还是像在自己的院子一样自在,脚一勾就拖来个椅子,笑嘻嘻地坐了下来,打开食盒:“听红梅说,大人前几天去秋水阁看我了?”
香味扑鼻而来,赵穆原本没什么胃口,却被这味道勾得食欲大增。
“路过,听闻你睡了,就没进屋。”
林秋晴意味深长地“哦”了声,眼底划过俏皮的狡黠:“我还以为是大人想我了。”
赵穆转动莲纹血玉扳指的左手滞了下,岔开话题:“身子休养得如何了?”
“我好啦!本就没什么大碍,那药……”林秋晴做了个苦脸,想跟赵穆求求情,药能不能就不喝了。
可赵穆直接打断道:“大夫说了,吃完十五日才行,还差三天。”
“大人真是关心我,记得比我还要清楚。”林秋晴弯起眼,拉着赵穆的手让他坐下,递了双筷子过去,“大人趁热吃!放心,今晚没有汤。”
她是想给赵穆做汤来着,可她过来是临时起意,时间不太够。
从前赵穆最怕林秋晴炖汤了,小火慢炖,炖的仿佛不是汤,而是他的心,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赵穆神情几不可察地落寞了一瞬,夹了块点心放到林秋晴碟子里。
林秋晴往前凑近了下,扑朔着眼睫问:“所以大人到底有没有想我?”
她视线直白,赵穆避无可避。
问题可以不回答,但他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怎么会不想。
想到从前自己那般想要跟她共度余生的奢念就一遍一遍地觉得荒谬可笑。
想到这个姑娘其实可能从未,日后也不会属于他,就觉得心如刀绞。
见赵穆用沉默做回答,林秋晴就懂了,微站起身子,弯下腰在那两片薄唇上快速亲了口,又匆匆坐回了凳子上。
这是个浅尝辄止的吻,连温度都没感知出来,赵穆只看见林秋晴靠近的清澈双眸,在倏忽间又远离了。
可因为这预料之外的主动亲吻,赵穆的心脏又鲜活跳动了起来。
“林秋晴,”他捏紧扳指,刻意压低了声音,“好好吃饭。”
林秋晴直觉他最后那句是想训自己,而不是要她好好吃饭。
“大人别只顾着我,自己也多吃些,瞧瞧,大人这几天想我都想瘦了。对了,我近日来勤练了琴艺,一会儿用过膳给大人露上两手。”
林秋晴的琴艺……
真可谓是一言难尽到府里的野猫听了都嫌弃的程度,可说来赵穆还有些怀念。
他想起什么,问道:“书室里的书你也去取过?”
“大人怎么知道?”
“你没按原位放回书架。”
“……”
林秋晴眼前一黑,忽然就觉得口中的食物有些噎口。
她瞥见赵穆手边的清茶,正想抢过来喝,赵穆就心有灵犀地将自己的杯子推了过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那可太多了……对了大人,之前你请的教书先生,他们都还在京中吗?”
赵穆愣怔住:“问他们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不再学了?”
林秋晴有些难为情地讪笑了两下,扭扭捏捏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养病的这些日子里忽然茅塞顿开,深刻领悟了古人这句话的良苦用心。”
因为是林秋晴亲手做的晚饭,赵穆食了个八分饱,搁下筷子瞥了她一眼:“你说重点。”
“之前是我不懂事,大人能不能请回教书先生来。”
赵穆凝眸看着眼前的女子,林秋晴好像一下子长进了许多。
不再偷懒,不再缠着他耍赖,勤奋又好学,规规矩矩的没再惹是生非,就连妆容打扮,都更温婉淑女了。
完完全全变成了当初他想要她变成的样子。
但心里寂静空寥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当然,赵穆不是不希望林秋晴愈来愈好,而是这些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大相径庭,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悬崖临别后就性情大变,除去太子,他想不出旁的什么缘由来。
林秋晴如鸟儿一样,爱惜生命,也爱惜自己的羽毛。
赵穆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这一点。
所以林秋晴为了不入宫,不被送给老皇帝,才会委身纠缠自己。
赵穆觉得自己就像个小肚鸡肠的妇人,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若能得太子庇护,那自然是最安稳不过的,着实没有必要再依附自己,假装钟情于自己了。
思及此,赵穆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冷了下来:“之前学的足够了。”
“足够什么?”林秋晴觉得此话莫名其妙,“我这么蠢笨,得多学些才是。”
赵穆仍记得她当初有多抵抗教书先生的。
为了能配上太子,竟为难自己到这种地步吗?
酸意不由分说的反上喉间,整颗心都好像被浸泡在醋里,涨得他从头到脚,乃至指尖都麻木了起来。
偏偏林秋晴还为这求他:“好不好嘛大人?”
赵穆闻言,神色刻意冷淡了起来,多年来习以为常的隐忍不发在此刻险些瓦解,他鬼使神差地说:“他们都不在京中。”
“全都不在?”
“是,明日一起去出游。”
林秋晴:“……”
她听出赵穆是故意的了。
没想到啊,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赵穆为了不让她学东西撒拙劣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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