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穆摇了摇头,只道:“天子心思。”
“那禁山为何是禁山?”
“你又想做什么?”赵穆眯起眼来,迸出危险的目光,“大夫说过,你受风寒虽不重,也需要将养一段时日,那地方历朝来就是禁地……”
林秋晴从被窝里伸出手来,默默举起了几根指头:“我发誓我没想去那儿玩,只是随口一问。西道说远也不远,想来实在是那贼寇过于猖獗了,不然也不至于累得大人离府奔波了数日。”
这是开始算账了。
赵穆有些哑口,半晌才应了句:“是啊。”
林秋晴眼底划过狡黠,又问道:“那大人是受伤了吗?”
“没有,”他矢口否认,“何人能伤我?”
“大人武艺高强我知道,”林秋晴眼里掠过心疼,“但是我们方才亲吻缠绵之前,你从那头走过来,步伐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我也看出来了。”
赵穆身姿挺拔如松,走路起来利落带风,林秋晴注意力在他身上,自然能看出他有两步顿了下,像是不太舒服。
许是屋内待得久,赵穆脑子昏涨,想去廊下吹凉风,短促说道:“无事,我没受伤。”
跪久了,膝盖上有淤青,又因得知林秋晴擅自离府的消息后,一路纵马疾驰,还没恢复而已。
没想到林秋晴会观察得这般细微。
“大人,”林秋晴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青丝如瀑的墨发依附在衣襟上,随意散了开来,急切地追问,“你又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赵穆觉得她好似比之前都要格外黏着自己,想来可能是今日在悬崖处受惊不小的缘故,“我就在廊外,不去哪里,你有什么事就只管喊我。”
林秋晴:“我现在就有一事,要与大人说。”
赵穆折了步子回来,走到她面前,柔色看着她。
林秋晴胸膛起伏得厉害,仰头嫣然一笑:“大人,我想搬回秋水阁去住。”
赵穆神情滞了滞:“什么?”
“大人终日秉公办事,事务也繁忙,若是被我传染了风寒,身子抱恙就不好了,所以我想搬回自己的院子,”林秋晴话说得比想象中利索,心中却不舍万分,“但我会时常来看望大人的,还会给大人做好吃的。”
第37章 连一晚都不肯留么?
林秋晴对赵穆的话始终有所存疑。
虽然她现在还不知, 赵穆不在府上的这几日究竟去做了什么,但她还没有蠢到赵穆说什么都深信不疑的地步。
在悬崖前与太子分别时,林秋晴依稀听见前朝余党赵长榆和当朝君王误会这几个字眼。
然后在昏睡过去前,她靠着赵穆肩头, 将那些话仔细、反复想了一想。
赵穆, 和前朝余党有着密切的关系, 或许那个赵长榆就是他的生父,被当今这个老皇帝处死了。
相关的小说电视剧林秋晴看过不少,一般这种情况, 肯定是整个府邸都抄了,相关联的人要么处死,要么发配。
如果赵穆真是赵长榆之子,那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还隐瞒身份, 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
林秋晴还没想明白就昏睡了过去。
现在清醒着想起, 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太子提醒,并非是空穴来风的善意,而是他了解赵穆的心性。
赵穆忍辱负重,蛰伏多年,一步一步成为弑亲仇人身边的近臣, 决计不会就此罢休。他会把报复隐藏在心底,等着有朝一日, 狠狠反咬一口。
至于怎么报复,这就不是林秋晴能想出来的了。
不过既然这血海深仇的戏码让她赶上了,无论是什么铤而走险的计划, 她都打算,也十分乐意帮助赵穆完成。
不为别的, 就为了赵穆能不被皇上发现,安然无恙地活着。
赵穆不曾想君王心思难测,小女子亦是如此,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才想出一句周旋的话来:“等养好了身子再议。”
林秋晴却显得迫不及待:“不过是从一个院子去到另一个院子,不费什么事,秋水阁那边安静些,方便养身子,我也……不在这边叨扰大人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刻意和疏离了,赵穆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你当真现在就要回去?”他不解,满腹疑惑,“连一晚都不肯留么?”
“不差这一晚,等我身子好了再过来陪大人不是一样嘛。”林秋晴心意未改,说到搬走,表情都好似轻快了许多。
赵穆静默地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已经求她留下了。
过了许久,赵穆应了声:“把药喝了再走。”
日趋坠于西山,庭院中覆上了迟暮色,暗金当窗,尘屑不停歇地翻滚着。
赵穆站在门廊下,想起林秋晴的话,蓦地自哂了下。
什么风寒,什么叨扰。
这臭丫头缠着他用嘴喂甜水时,怎么不怕将风寒传染给他?
再说叨扰,以往她晨昏定省似的往这边跑,无论他手边的文书堆叠得有多高,对她是否搭理,她都会赖着不走。
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在一旁看着他,或是百无聊赖地在纸上画小人。
赶不走,他也没有真的要赶。
如今不过是受风着凉,竟以此为借口,要远离他回院休养,这实在不像是林秋晴的一贯作风。
赵穆仰头望天,是黑云销金,最后一丝天光,也逐渐要消失殆尽了。
就算明日东升依旧,他也觉眼前幕幕萧索,脑海里不禁想起,在悬崖边上的匆匆一面。
林秋晴为何会纠缠自己,他沉浮官海多年,怎会不知。
当初她为了保全自己,寻求他的庇护是唯一的选择。
如今……
太子身份显贵,帮她脱离困境,无疑是更好的人选。
赵穆方才唇齿间还有的沁人淡甜,如今回味起来,只剩酸涩的苦味。
事到如今,对她的感情已令他做不到当初那般强行留她在身边,威胁,恐吓……甚至想要亲手把人弄死。
“大人,”林秋晴听话地喝了驱寒的汤药,她舔着红唇沾上的残汁,走到赵穆面前,“大人在想什么?”
赵穆不答,反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好收拾的,若是忘了,日后再来大人这里取就是了,再说又不是不回来了,”林秋晴念着赵穆的小心眼,促狭一笑,体贴道,“那我就走了大人,大人奔波数日,早些用膳,早些歇下。”
掌印府邸入夜后,沉云笼罩,清淡的月光时隐时现,光辉也跟着时明时暗。
僻静得如一潭死水的院内,倏而响起了踩碎枯枝的声音,惊得丛中鸟虫俱散。
这脚步未作停留,掠过长廊,很快在屋前停定,却没有出声。
“进来。”
听到主子发话,寒羽才推门进来,见那位身着紫色华衣的人正慵懒地支着脑袋,正秉烛对弈。
黑子是他,白子也是他,在棋盘上不分伯仲地厮杀着。
好像他们这样的大人物,下的是棋,又不全然是棋,是被迷雾笼罩,看不清的局。
“大人。”寒羽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赵穆执棋子在指尖翻转,迟迟没有落下,听声抬眸,那骤然扫去的眸色阴鸷又透着冷厉,让人瞧了心生怯意。
但暗卫寒羽随了主子,那张脸面无神情,他行完礼,继而肃然道:“查清楚了,此事是柔妃所为。”
赵穆不为所动,还是在棋盘上找寻落子的地方。
寒羽这才明白过来,是柔妃手笔这一点,在赵穆的意料之中。
顷刻,赵穆缓缓开口:“都招了吗?”
“为首的是柔妃的一个近侍,他身上带了盘缠,欲从水路逃走,半道被我们拦下了。抓起来后什么也不肯说,后来他们用刑,就吐得一干二净了。”
余下的,赵穆没有心思听,吩咐道:“那就去办吧。”
寒羽游移不定,又问了句:“大人确定是要……”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在宫中行事难免容易引火上身,想办法让她离开寝宫再动手,做干净些。”
赵穆手中反复揉搓的棋子,终于落在了盘上,白棋本是将死之局,因这一颗棋,竟是又苟活了下来。
寒羽领命,不再观棋,转身就离开了屋子。
赵穆看向火光跳跃的燃烛,眉眼深深,他手指轻扣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先前不把柔妃放在眼里,却不想人在宫中,手伸得这样长,竟想置他的人于死地。
那就怪不得他了。
平乐公主他动不了,一个失宠的妃子,还能拿她没办法吗?
五日后,宫中就传出了柔妃被贬为才人,打入冷宫的消息。
这消息传得也是够快,晌午皇上才下了口谕,不出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各宫,再过不到两个时辰,满京的显贵人家就都知晓了。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兔死狐悲,也有人置身事外,踮足了脚张望这热闹。
林秋晴休养了几日便好了,一下子不缠着赵穆了,在秋水阁难免无聊,正在窗下拨弄一只通身雪白的兔子寻开心。
这兔子是院里洒扫婆子齐氏孙女的,齐婆子来告假几日,说自己五岁不大的孙女要随爹娘从老家来京中看望她,特地出门采买了只兔子回来,明日就要带走送孙女了。
林秋晴拿胡萝卜逗小白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如霜讲故事:“柔妃的事都传到宫外来了?”
“早就传开了,当今圣上本就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继位以来便在宫中为巫师设殿,这柔妃善用蛊术已是大忌,还被人从宫中翻出了诅咒其他嫔妃的扎小人儿,听闻皇上勃然大怒,把巫师都召进了殿内议事,合宫整顿,可把内务府一干人等都忙坏咯。”如霜搓了搓手臂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听说那小人面容可怖,还流着血泪呢。”
红梅也跟着面露惊色:“该说这柔妃胆子大呢,还是蠢呢?”
如霜:“那就不知道了,姑娘你说呢?”
林秋晴一不留神,被小白兔偷啃下了块萝卜尖。
她悻悻收回手,想起什么又将整个胡萝卜都丢了过去,拍了拍手道:“若真是她做的,那也太蠢了吧?”
林秋晴并不知晓自己坠崖一事究竟是被谁所害,她一开始怀疑是平乐公主,现在看来,难道是这个柔妃?
若是她,那这件事幕后的推手,可能就是赵穆。
可她跟柔妃无冤无仇……
如霜与红梅面面相觑:“姑娘什么意思?”
“没什么。”林秋晴有些窃喜,“我小时候听说,冷宫最多孤魂野鬼,也不知柔妃住不住得惯。”
第38章 赵穆怎么能偷偷来,又偷偷走呢?
柔妃自然是住不惯。
宫中不知为何忽然传起风声, 说有人在用邪蛊之术为害人,轻则扰乱朝堂纲纪,重则影响皇室气运,这一搜查, 就在柔妃的寝宫里搜出了个诅咒小人来。
殿门即刻就被封了起来。
柔妃慌得来回踱步, 最后索性在宫中癫狂暴走, 又是将桌面琳琅满目的器物尽数清扫在地,又是歇斯底里的喊叫:“凭什么关着本宫,这东西又不是本宫的, 哪个不长眼的敢污蔑到本宫头上来!”
应声落地的碎裂瓷片溅得到处都是,屋里仅剩的几个婢女不敢靠近,嘴上又不能闲着,直喊:“娘娘, 娘娘息怒啊。”
怒怕是息不了了, 柔妃气得浑身发抖, 随之而来的是惊恐,对那手段残忍、毫无人情的君王的惊恐。
“本宫要见皇上,去敲门,本宫要向皇上解释清楚。”
殿中伺候的下人们纷纷跪在地上恸哭,为的不是她, 而是自己生死渺茫的前程。
柔妃头疼不已,她甩了下指尖的帕子, 指着跪伏在地的众人,万分没好气:“哭什么哭,本宫没死都要被你们哭死了, 快去将本宫的珠宝首饰都拿来!”
婢女很快取来,柔妃抓了把价值不菲的首饰, 就往她手心里塞:“让门口的侍卫通融一下,就说本宫有冤屈要告知皇上,还请他去传个话。”
婢女急忙去了,可没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地回来,抹着眼泪道:“守在门口的侍卫恰好来交班,听了奴婢的话,笑奴婢傻,说皇上已经下了口谕,要将,将娘娘打入冷宫,他们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去传话。”
不然定会撞在火口上,被牵连降罪。
柔妃闻言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以至于站不稳,往后跌了下,扶着案角才勉强没有倒下去:“你说什么?”
婢女却是不敢再说了,只道:“娘娘!”
皇上口谕传来宫中前,柔妃已没了发疯的气力。
她倚靠在置了软垫的椅榻上,双手微抬,仔细端详着这双养护得如花般娇嫩的纤纤玉手,出神了好一会,末了才莫名笑了笑。
这一笑瘆人,底下跪着的宫女小太监,个个大气也不敢喘,纷纷在心里怀疑起他们主子是不是受打击太大,有些神智不清了。
“好你个赵穆,”笑过后,柔妃轻声道,“本宫敬你一尺,她林秋晴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为了她,还本宫一丈。”
她在宫中没有子嗣,如今也算不上圣眷恩宠之人,偌大的皇城内,谁会费尽心思用这种手段对付她,那便只有赵穆了。
毕竟前段时日,她让人绑了林秋晴。
赵穆查到自己头上是早晚的事情,却没想到他竟为了那个毫无章法的野丫头,在宫中公然动手。
依赵穆那个人,断不会只污蔑她,冷宫,对了,冷宫!
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在冷宫动手。
柔妃顿时心惊胆寒,她坐直了身子,稍稍平复了下心绪,吩咐:“去取一封信来。”
幸亏她早有准备。
“金银首饰还是给那些侍卫,说是本宫体恤他们辛苦的,要他们务必收下,本宫也不为难谁,只需他们将这封信送去公主府即可。”
“哪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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