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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他思春——岁无鱼【完结】

时间:2025-01-22 17:35:45  作者:岁无鱼【完结】
  “……听起来,你很中意那位蓝公子?”
  “自然,若不是他突然生了眼疾,今年十月就该同我拜堂了。”
  话罢,竹席上的人忽而闭上眼,面朝着门板躺下,崔竹喧不明所以,只是不满他这头突然没了声响,“寇骞,你怎么不说话呀?”
  他敷衍地答道:“困了,睡觉。”
  “不许睡,我还没说完呢!你要认真听!”
  但他动作夸张地捂住了耳朵,摆明了要跟她对着干,崔竹喧向他飞了一个眼刀,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翻过身,面朝着墙。
  呸,讨厌鬼!
  她才不稀罕跟他说话!
  *
  一夜无梦,许是因着一夜未眠。
  在天边的第一抹熹光透过门缝时,寇骞便睁开了眼,与其说是被这光亮搅扰,还不如说,是他早早便盼着这光来,好有借口,名正言顺地离开。
  他轻手轻脚地把竹席卷起立在墙角,枕头也委委屈屈地挤在那,他瞟过去一眼,小祖宗还在睡着,因昨日使性子把枕头丢了,眼下只好将被角团在一块儿,侧着身子枕在脑下,胳膊在外,腿也在外,得亏是夏日,不然非得染上风寒不可。
  他眸中划过一点笑意,下意识往床榻边走了几步,只是指尖刚触及被褥的边缘,便猛地缩回了手,如梦初醒般匆忙离开。
  应是近日事务繁多,才累得这般浑浑噩噩,他想。
  寇骞舀了瓢凉水泼脸,这才寻回了些理智,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混在水里,一并倒掉。
  比起那些没来由的心烦意乱,还是给小祖宗做早饭更重要些,只是昨日折腾到深夜,如今天光大亮,也没听见屋里有动静,料是她还睡着。把鱼片粥重新放回锅里温着,他便把昨日那身脏衣服翻出来,扔进木盆,坐在后院里浆洗。
  要不说杀人麻烦呢?沾了血的衣裳洗起来都要比寻常衣物要多耗些时间。
  凝结的血迹被清澈的井水浸润,溢出丝丝缕缕的褐色,抓一把皂角捣烂,和衣物一并搓洗,不消片刻,盆里的水就成了暗色,于是倒掉,再添水,如此往复,大约七八遍,才把衣上大大小小的血迹清洗干净。
  只是轮到拧干晾晒时,他才发现院中大抵是没有留给他的空位子的。
  屋后的竹竿很长,奈何小祖宗的衣裳更多。从左到右皆是挨挨挤挤的红红绿绿,一件压着一件,一件卷着一件,就没有哪件是抚平抻直来晾的,皱皱巴巴地挂在上头,显然晾衣服的人没做过这种粗活。
  至于比晾衣服更繁重复杂的洗衣服,她做得只能是更糟糕。八十两的衣料子经由她手,去当铺置换个八十文都有些勉强。衣摆上的小泥点被水泡发,晕成大块的暗黄色,层层叠叠,分明是新衣,却被糟蹋成难民的家当了。
  他走近细瞧,甚至在拧巴的衣袖间拾到一根完好无损的皂角――是不是得夸夸,她起码知道洗衣裳要放皂角。
  寇骞在边上另架起一根竹竿,把自己的衣裳晾上去,至于小祖宗的,他犹豫再三,到底是退回去,挨件收了下来,打上水,重新洗。
  他早该想到的,一个连头发都不会梳的贵女,怎么能要求她会洗衣裳?
  所幸都只是她雨天走路时沾的泥巴,在水里浸着,用泡沫多揉搓一会儿便好,唯她来时穿的那身衣裳料子纤薄,他得格外小心地拎出来单洗。
  以金缕银丝为绣线,用珊瑚珍珠串流苏,单从这衣衫上看,也能窥得几分她平日里的奢靡成性、挥金如土。只是这衣上不止有绣花,还有字,他下意识地将泡沫抹开,低眉细看――
  “寇骞!”
  崔竹喧醒时,只瞧见安安分分缩在墙角的竹席和枕头,当即有些不满这个新任护卫的擅离职守,再联系睡前的积怨,决定扣掉他这一日的工钱,让他长长记性,于是一瘸一拐地下了榻,准备好好教教他规矩,孰料方踏进后院,却撞见了这一幕。
  寇骞挽着袖子浣洗衣物,这不算什么,可他洗的是她的衣裳,尤其现在,他指间那件水粉色的衣料,是她的小衣。
  偏那人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用一贯懒散的声音应道:“在呢,小祖宗有什么吩咐?”
  一股热气顿时涌上她的脑袋,蒸得她满脸发烫,又羞又恼,好半晌才寻回自己的声音,质问道:“你、你怎么可以碰我的、衣裳!”
  寇骞当即松了手,任由那角纤薄的衣料跌回水里,站起身,腾出位置,“那你自己来?”
  崔竹喧剜了他一眼,怒气冲冲地迈着不甚平稳的步子,临到面前时,还要刻意用肩头撞他一下,恶声恶气道:“让开!”
  他从善如流地往边上挪了半步,瞧见她在小马扎上坐好,这才放心地立在一边,出言指导:“先用棍子把皂角砸碎,浸到水里。”
  ……皂角是这么用的?
  崔竹喧想起了先前那些被她扔进水里冲了遍澡就被抛弃的皂角,横生出一点心虚,抓出三四根皂角排列整齐,便单手拿着木棍砸下去,砸中一个,砸飞一个,砸空一个,准头差得有些离谱。
  她倒是想甩手不干了,可边上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总觉得是嘲讽,本着不愿被人看扁的念头,她把皂角重新归拢,两手握紧木棍,狠狠地砸下去――中是中了,可断裂的残肢宛若暗器,险些刺到她脸上。
  尽是些爱跟她对着干的讨厌鬼,和寇骞一样!
  她瞪完讨厌鬼喽,又去瞪讨厌鬼头目,果然见他正歪着脑袋偷笑,更讨厌了!
  木棍被调了个头,指向寇骞,威胁的声音随之而来,“不许笑!”
  “好,不笑。”
  寇骞压平唇角,接过木棍,蹲下身,左手将皂角困在一处,右手小幅度地敲碾,把那些得罪她的小喽碎尸得不分彼此,而后倒进浸着她衣物的木盆中。
  “然后搓,搓出泡沫。”
  手心处的纱布未拆,她只愿纡尊降贵地伸几个指节入水,活动之间,还千万提防着溅起水花,免得晕湿了纱布,其结果可想而知,小半碗的皂角,只揉出了零星的白沫漂在水面。
  “这样可以了么?”
  寇骞迟疑片刻,到底没能昧着良心点头,试探着提议:“某来?”
  “你伤口不能沾水,所以,不得不让某代劳?”
  崔竹喧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心,那么些微点皮外伤,就算不去理会,如今也该结痂了,更何况仔细地敷过药,那好得只会更快,压根儿没必要如此小心。她都知道的事,他只会更清楚,所以眼下,只不过是他递过来的一个台阶罢了。
  洗衣裳又累又不好玩,她一点也不喜欢。
  她想顺着台阶而下,可又犹豫着自己将贴身衣物抛给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洗的举措,实在是不对劲,斟酌再三,她支吾道:“那你不许说出去。”
  “行,”寇骞好笑地点头,“别人问起来,某都说小祖宗聪明伶俐,什么都能干好。”
  崔竹喧乐滋滋地抛开待洗的衣物,这样才对嘛,看在寇骞如此知情识趣的份上,她决定免除扣他一日工钱的惩罚。
  “好了,去里头坐会儿,吃点东西,某收拾完就过去。”
  将小祖宗送走,寇骞重新坐下来洗衣裳。
  这下好了,自烧火做饭、刷锅洗碗后,他又给自己揽了个浣衣晾晒的活计。
  他有这么贪财么?非得一刻都闲不下来地做工挣钱?
  *
  崔竹喧心情舒畅地用完了鱼片粥,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好不惬意,只可怜水匪头子刚洗完衣裳,又端走碗筷去洗,终于忙活完时,崔竹喧却在唤他。
  他好脾气地走过来,就见她两手展开一方被绿线爬过的帕子,眉尾飞扬,眸中带着一点狡黠,定是觉得方才在他面前落了面子,想到什么法子捉弄回来了,明知如此,他却跟着翘起了唇角,“绣的竹子?”
  她立时扬起了下巴,骄矜开口:“眼光不错。”
  “昨日范云约我一起绣帕子,但是我伤了手,没法儿做针线活了。”
  “所以?”
  “所以,不得不由你代劳,”她顿了下,把补充条件也加上,“不许往外说。”
  这是把他给她找的借口又原封不动地搬过来了?
  寇骞气得有些想笑,不接她的帕子,反倒拖了条矮凳坐在她边上,伸展开手脚,“累了,你还是等手好了再绣吧。”
  “你不帮我?”崔竹喧凝眉瞪过去。
  “不帮。”后者懒懒散散地回答。
  “讨厌鬼!”
  她愤愤地骂了声,扭头不去看他,可不消几个呼吸,她又转回头,“真的不帮?”
  寇骞闭着眼,拿乔道:“谁让某是讨厌鬼呢?某这么讨厌,怎么会帮人呢?”
  “那我要是拿这方帕子出去,被人家取笑怎么办?”
  “简单,你大可像对待某一样,拎着棍子上去威胁,勒令那人不许笑,”他转过头,眸中满是戏谑,“小祖宗做这事熟练得很,想来应能得心应手。”
  不止讨厌,还小气!
  趁其不备,崔竹喧将右手握成拳,猛然朝他袭去,可他却像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轻而易举化解了她隐秘的攻击,用一只左手紧紧箍住了她的拳头,她试着动了动指节,挣脱不开,只得放弃。
  被他俘虏一“手质”,受制于人,气焰便熄了大半,不好威逼,转而利诱。
  “寇骞,我再给你加钱,帮我绣。”
  “云娘是靠针线活养家糊口,你又不用,何必要跟她比这个?”寇骞转头看向她,“你若想听人吹捧,只管吟几首诗,她定然比不过你的。”
  崔竹喧不满地蹙起眉,“那不就显得我四处显摆欺负人?”
  “那你让某动手,这不也是弄虚作假?”
  “这才不算,我也是动了手的,高门大户里便是这样,不然给人送礼,动不动就是亲手绣的香囊、亲自抄的佛经,你以为怎么来的?”她掰着手指头掐算道,“像那个蓝青溪,我七岁就同他定亲,每年逢节旦日,又或是他的生辰、他的父母生辰,我都得给他送礼,一年得送十来回。”
  “随意送些金银珠宝,那头就会觉得我对这事不上心了,所以时不时就得添点能代表我心意的东西,比如隔年的雪水,四时花卉做的香包、庙里开光过的平安符,反正就是遣下人搜集些耗时的小玩意儿,然后冠上我的名头,不然我整日去做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日子还过不过了?”
  “那他呢?也是一样?”寇骞忽然问。
  崔竹喧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蓝青溪,“差不多,叫下人抓些蝴蝶什么的送我,我跟他又没见过,哪能有什么真感情,只是两家交好,面子上得过得去才行。”
  话题一时被扯远了,崔竹喧看了眼自己手中那方不堪入目的帕子,又望向被他握住的右手,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确定这人正心不在焉地发呆,手上猛地一用劲,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拽。
  待寇骞回过神来,一切已有些晚了,他只来得及用手肘撑住椅背,这才免于和她摔成一堆,只是如今这般,情况也没好到哪里。
  他伏在摇椅上,而她在他与椅背中间,靠得极近,近到,呼吸相缠。
  她不过是攥着他的衣领,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挣开,可她却满心以为制住了他,甚至得意扬扬地威胁:“我不管,寇骞,你要是不答应帮我绣帕子,就休想起来!”
  嫣红的唇瓣一开一合,好像在说些什么,但他全然没心思去听,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拒绝不了。
  “……好。”
第25章 025 飞针走线 以前没给旁人绣过,……
  寇骞若是有飞针走线的本事, 又何至于常要递银子出去,托旁人制衣?
  他倒也想使些花招,可边上那个小祖宗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监工如此之严, 半分容不得他动手脚, 是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捻起铁针, 取一根绿线穿过去, 打上结。
  到这一步为止, 凭着他夜间都能视物的好眼神轻松拿下,可接下来却犯了难。
  若只是缝补衣物上的破洞, 那还能勉强一二, 顶天不过是针从左边扎进去,而后从右边钻出来,把豁口两边绑在一块儿便算完事, 哪管得了线头是缠成麻花还是乱作杂草。但绣花便不是这么回事了, 要叫人在一块儿完好的帕子上戳出一堆品貌上佳的洞来,委实是有些难了。
  将帕子在花绷子上固定好,落针之前, 还要仔细观察小祖宗给他安排的绣样――伞面上的“竹子踩石”图。
  “寇骞, 这帕子我可是要用的, 你得绣得好看些!”崔竹喧侧着身子坐在摇椅上, 坏笑着瞧他, 故意威胁道,“要是敢故意敷衍我――”
  “某不敢。”
  她对他这份乖觉的态度甚为欣慰,撑着脑袋,将这被赶鸭子上架的水匪头子每个动作都盯清楚。
  那双修长的手全然无了平日拎着菜刀时的灵活, 指腹的茧裹住细细的针,粗糙的人耐着性子做这精巧的活儿,没有技艺,便只好靠认真来凑,每扎一下,他都得前后翻看个几回,饶是如此,也免不得行差踏错,隔不了三五针,他就得把线挑起来,将针退回去,修正歪曲得有些过分的线条。
  好一会儿,才有个半指长的细竹节出现,这算是抬举的说法,不然,也就是比草沫子稍稍大些的碎叶子。崔竹喧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疙疙瘩瘩的,一点儿也不平整,可能是因为线没拉平,针位不对,又或是因为线劣布糙,而刺绣的人更糙。
  指尖再要往上滑,那花绷子却突然下撤,绕过一圈,躲到了寇骞的腰后,别说摸了,连见都见不着,她顿时有些不满,“怎么还不给看?小气!”
  “不然,还是让范娘子给你绣吧?”寇骞目光飘忽道。
  “你要反悔?”
  “……没有,只是某的手艺你也见着了,就是绣成了,你拿在手里也要遭人笑的,还是算了。”
  崔竹喧凝眉看了他半晌,忽然意识到,这人是不好意思了,之前写个字他都要百般推诿,更何况现下是比他那鬼画符的字都要逊上三分的鬼戳针。
  指尖在扶手上轻敲几下,念在这人是在为她做事的份上,她也不是不能说两句好话哄哄他,“绣得挺好的,一眼就能瞧出是竹子。”
  寇骞讶然地看过来,但显然,不信。
  她都夸他了,他还不领情,不识好歹!
  崔竹喧倏然沉下脸,强硬地将花绷子夺了过来,举在眼前,分明是根比绿色毛虫好不了多少的竹节,奈何她现在心偏到了天边,怎么瞧怎么顺眼,“我不笑,我看他们谁敢笑!我说好就是好,要是谁说不好,我就派人将他捉起来,打到他说好为止。”
  寇骞挑眉,促狭道:“派谁?”
  她用“这还用问”的眼神白了他一眼,扬着下巴,端着一副横行霸道的模样开口:“自然是派我崔府的侍卫,一二十人冲上去将他团团围住,一人一脚就能将那不长眼的东西打得跪地求饶――我的东西,才不许那些阿猫阿狗乱嚼舌根子!”
  寇骞微微翘起唇角,配合地俯首恭维道:“小祖宗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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