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和动作在众人看来,就是帝王早已知晓三皇子意图,提前布局,今日不过是瓮中捉鳖。
褚岁晚不着痕迹扫过这名金吾卫的长相,眸间讶异了几瞬。
然万众瞩目的仁宣帝一直没有回话,他神情浅淡,站在少女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的皇后眼睫微微几颤,蓦地移动眼珠,直直看向被金吾卫擒制的青年,眸光里的淡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浓浓的思念。
奚云祉怎会察觉不出,他皱了皱眉,眼底掠过不解,而后僵硬地低下眸,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皇后退后一步,闭了闭眼,神伤溢于言表。
于此同时,秦贵妃猛地吐出一口血,面容瞬间失去血色,摇摇欲坠,婢女大惊,连忙扶住主子。
秦贵妃抹去唇边的血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失去控制的两人,余光在暗处搜寻,对方究竟是谁,竟然能断了她的蛊联。
褚岁晚全程没有言一句,此时微微侧身垂首,仁宣帝自她身后走出,威目看着满脸愕然的左相,冷声道:“秦萧,你真当你们兄妹能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秦萧也就是左相,他继续保持微笑,异于大凉人的深邃五官,在没有光照射的地方,显得如一只立于深渊的恶鬼,尤为可怖。
“陛下这话,臣不是很懂。”
“你让朕很失望。”
仁宣帝甩了甩了袖子,不再看他。
秦萧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厉风,伏击在地的叛军着急的呼唤。
“主君,小心!”
这一喊,瞬间将众人的迷雾拨开,贼喊捉贼,这还有何不懂。
袭击秦萧的是帝王才可以号召的龙影卫,秦萧会武,却耐不住这默契相当的配合,很快腹部中了一剑,被按住双手不得动弹。
他这一记,本来应是天衣无缝,把三皇子和魏国公府除掉,他就可以彻底掌控大凉。
为什么仁宣帝会突然不受控制
。
“是你。”秦萧看向立在户部的少年,目光凶狠如狼,宛如下一瞬就会扑过来把对方撕裂成碎片。
定是那个南疆圣女没死,才能控制住他妹妹的蛊虫。
褚岁晚看到这一幕,抬眼与不远处的青年对视,两双同样漂亮的眼睛,有着只有他们才看得懂的笑意。
她也是后面才知道,此人的暗卫悄悄摸摸和她的人联手,演了一场假死戏,让对方误以为流萤已死,才会真正安心。
也就有了今天这一幕,自以为可以控制帝王,坐实奚云祉谋反的罪行。
毕竟要是帝王不承认,谁能说三皇子是在谋反呢。
就像那天的茶楼,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不也一样,只是轻飘飘的让二皇子回去禁闭。
在掌权者面前,对与错,根本就不重要。
气氛肃然之际,秦贵妃突然大笑起来,她甩开婢女的手,没有说话,只死死盯着仁宣帝。
褚岁晚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可那从秦贵妃袖间飞出的银光,已到了仁宣帝的眉心。
但这枚暗器,还是没有落在仁宣帝身上。
仁宣帝被皇后扑倒在地,手下意识扶在她的后背,满手的黏热,他唇动了动,嗓子仿佛被堵住,只能无声哽咽。
皇后朝他灿然一笑,轻声道:“六郎,我好痛啊。”
“你痛不痛?”她又问。
第119章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是优胜者。……
只是不等他回答,皇后便替他开口。
“你应该痛的。”
“擅自遗忘,你该痛的。”
嗓音很轻柔,也只有短短几个字,仁宣帝的心,却像是有万根针在扎,痛得他肌肉都痉挛起来。
“阿妤……对不起。”他眼眶一下子就红起来,喉咙像是有砾石碾过,又涩又哑。
杨应妤的眸光细致地描绘他的五官,想说些什么,忽然就咳嗽起来,伤口涌动的鲜血更加淋漓。
“阿妤,你先不要说话好不好,太医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
仁宣帝慌乱地捂住她身上的伤口,但不管怎么捂,鲜血还是源源不断流出来,仿佛在她身上破开了一个洞,一个怎么也关不上的洞。
这个洞,越裂越大。
只为带走他遗忘的爱人。
或许,这个破洞,很早就裂开了。
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流出,此时,能号令天下的帝王哭得像个孩子。
“不要哭……”杨应妤艰难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拭去他面上的泪水,仁宣帝抓着她的手,放在脸颊上,口中重复说道。
“会好起来的,会好的……阿妤你再坚持一下。”
仁宣帝抬头,望向那建在顶上的佛像。
“佛祖在上,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救救阿妤。”
“我奚景珩愿意拿我的命作为回报,只求佛祖……”
“不要带走我爱人的性命。”
“求求,佛祖。”
该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仁宣帝屈起膝盖,不顾百官的震惊,重重跪在地上,字字虔诚坚定,又脆弱得风吹就散。
是他没有保护好阿妤。
也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都是他的错。
席间不少人,悄悄抹起眼角,连乌古来使,都瞪大了眼睛。
奚云祉面容却平静极了,他扯了扯嘴角,只觉得讽刺又好笑。
然这份平静,在一只温暖的手握上来时,骤然溃散。褚岁晚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扶住他踉跄不稳的身体,默默陪伴着他。
“别痴心妄想了,她活不成的了,暗器上我可是抹了剧毒,就算佛祖来了,都救不了她。这原本是为陛下您准备的,谁知道她要窜出来呢。”
秦萱肆意大笑,不顾背后的制押,昂首挺胸,宣示着自己的胜利,哪里还有平日文武百官称赞的温雅。
她不加掩饰自己的恶毒,狠狠盯着两人的方向。
“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拥有。”
褚岁晚看着她,脑海忽然就浮现出一句话。
爱使人面目全非。
秦萱还在继续说:“杨应妤,你知道吗?这些年我看着陛下对我有乎必应,把我当成最爱的人,对你们的孩子视而不见,我真的很快乐。”
“特别是看到你的孩子,只能捡我丢在地上的东西裹腹,我就忍不住仰天大笑。”
“你也看到了,对吧。”秦萱每说一句,杨应妤的神色就白一分。她当然知道,因为那时候,她就站在不远处。
掌心的血流了满手,她还是突破不了蛊虫的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任由他的兄弟欺负。
从小到大,她有什么,秦萱就想争过来,争不过,她就抢,不择手段的抢。
杨应妤没有想到近乎仇敌的关系,她们眼光会如此一致,居然会爱上同一个男子。
或许在那天,对方听到六郎说喜欢的人是她时,秦萱就已经在计划了。
想到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她的孩子或许遭受了更多折磨,杨应妤就心如刀绞。
秦萱看到她的神情,笑得更厉害,她得意的说:“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当年茶水里的药,是我下的,我就是故意让你怀上孩子,然后让他永远,都活在我儿子的阴影下。”
“来人,给朕封住她的嘴!”仁宣帝怒吼道。擒住秦萱的龙影卫早就忍不住了,现在得到命令,立马就点了她的哑穴。
但她这几句话,足够旁人把当年的事情,拼凑出个大概,只是这对那个孩子何其无辜。
他干干净净来到这个世界,却要承受父母的恩怨,成为仇人报复父母的工具。
褚岁晚看着青年平静的侧脸,神色是掩饰不住的心疼,她能感受到掌下手腕的颤抖,他内心远没有外表所展现出的平静。
这时,一名穿着太医院官袍的男子提步上到台阶,待褚岁晚看清他的长相,比看到那名金吾卫还震惊,怎么都是熟人。
这名太医,正是先前跟随她回来的神医邬徽。
他不是一向厌恶官宦,怎会当起了太医。
邬徽诊脉过后,沉默地摇了摇头,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还是给有希翼的人,来个当头一棒。
仁宣帝是第一个接受不了的人。
他不停摇头,眼眸空洞无神,口中喃喃自道:“不可能……不可能,阿妤不会有事的。”
“你快给她上药啊。”他扯住邬徽的衣摆,无助地恳求道。
“六郎。”杨应妤轻轻地唤道,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生机在流逝,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撑。
“我在,阿妤,我在的。”仁宣帝把脸贴在她的掌心,“我来迟了,对不起。”
看到这幕,褚岁晚仰头,轻声道:“去看看她吧,我陪着你。”
奚云祉看向少女温柔的目光,身体比唇,先一步做出反应,任由她带着,慢慢往他陌生的母亲走去。
而面对仁宣帝的道歉,杨应妤对他温婉一笑,鲜血满身,依旧遮不住她的美,如春水映梨花,勾起的笑容熟悉又陌生。
多年的深宫岁月,早已消磨了当初的意气风发,曾经她以为,是她太肆意妄为,才会让曾经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人的男子,装作不认识她。
所以,她努力去掉自己身上的锋芒,变成礼教规范中温良娴熟的女子。
可到头来,命运像是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原来爱意从没有消失,只是因为外力,这份爱意移到了别人的身上。
而她自己,也身不由己。
有过不甘心,可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
但她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她的孩子。
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①
她取名为——
云祉,字予美,就是希望他平安吉祥。
至于六郎……
杨应妤看着他,轻声问道:“若有来世,你先来找我,好不好?”
“我还嫁给你。”
“我……不怪你,好好待咱们的孩子。”她一字一字的道,到尾字几乎失去了声音,捧着仁宣帝面孔的手,慢慢滑落。
眼帘闭上之际,她看到一抹白影靠近。
“娘。”最后消失的听觉隐隐传来一句急切的呼喊,杨应妤唇角往上扬,神情安详的永远闭上了双眼。
阿云认她了,真好。
“阿妤……”仁宣帝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是在草原热烈绽放的。
是他,消磨了她的光阴。
后面步伐愈发急切的奚云祉赶来,只看到自己母亲失去生气的面容,强忍不掉的泪水,终是无声无息落下。
那他这些年的恨算什么。
他宁愿不要知道这个真相。
楼内一根鎏金柱后,流萤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脚浮软起来,一个不稳,竟向后倒去。
应该没人注意到她吧,摔倒怎么不算休息呢,她蔫蔫地想着,不对自己作任何补救。
那几只蛊在宿主体内存活太久,加上罕见,着实废了她不少力气。不过那女子是真的狠,又是控人心神,又是情蛊的,对自己损耗也大,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命不久矣的了。
正思索之际,徐徐檀香传来,肩膀被人扶住,支撑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形,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施主没事吧。”来人问道。
嗓音低磁温和,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关心,流萤听来,却宛如站在佛庙,聆听经颂,身体的疲气都消散了几分。
“多谢公子……”流萤借着力道,稳住了身形,回头想道谢,眸光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浅的凤眸,未完的话,就这么停滞在口中。
身后大门洒下的光芒,正正落在他的面庞,五官每一处都氤氲着柔性的光,眼底染上些许熔金,一下子就摄住了她的心神。
不知为何,这样静静地对视着,流萤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施主?”奚衔玉有着疑惑,出声询问道。
流萤如梦初醒,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垂下眸道:“我没事,多谢公……法师。”
那一身醒目的袈裟提醒着她改变措辞。
一股道不明的烦闷,在心间席卷而起。
怎么就是和尚呢。
奚衔玉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视线越过她,看向外面的情形。
“是施主解的蛊吧。”
“很厉害。”
流萤有些错愕,脸颊发烫起来,几秒后,她反应过来,惊讶的问:“法师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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