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陆判没动,也没应声。
车厢内很安静。
直到十数秒后,才有窸窣响动传来——陆判上身前倾,胸膛紧贴叶珂后背,下颌抵在她肩膀处,声音低缓:“所以你是介意这事吗?”
“不是。”叶珂否决。
“真的?”陆判慢慢抬起头,坐直身体,双手掐握她纤细的腰肢,像摆弄一个没什么重量的洋娃娃似的,轻易将她挪回原位。
叶珂屁股挨到汽车座椅时,还愣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瘦了一点。但随即又想,他连一辆十数吨重的汽车都能抬起,她这点体重,于他而言,可不是比羽毛还轻吗?
“不管怎样……”叶珂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她怔住,片刻后,装作无事发生般,说:“先把营养剂喝了吧。”
“所以还是介意?”陆判声音微冷。
“我不介意。”叶珂实话实说。
因为读心对我没用。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伸了过来,将叶珂的脸慢慢抬起。
陆判看向叶珂。
他头发凌乱,黑色作战服上鲜血并不显眼,但在封闭的车厢内,铁锈味却极为明显。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腥臭,那是堕落种血液的味道。
天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人类和堕落种的血,其中,或许还有他自己的。只是他的伤口在短时间内快速愈合,如今,已看不出什么。
只外伤没有,额头不断渗出的汗水和苍白的脸色却明确昭显着他此时状态并不好。
在陆判打量她时,叶珂忍不住说:“先把营养剂喝了吧。”她神色关切。
陆判收回抬着她下颌的手。
叶珂见此,直接将三支营养剂塞进他手里。
营养剂喝完,陆判状态有所好转,他随手将空的营养剂袋子放在车门内侧的储物格里,同时解释说:“我听不见你的心声,所以没告诉你。”
叶珂“嗯”了一声,心情复杂道:“我知道。”
“你知道?”陆判慢声问。
叶珂立刻警醒起来。她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那么……他呢?或许也记得,只是不如她印象深刻?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反应过来她就是那个小女孩。
“我猜的。”
“如果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就不会偷看我手机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双臂环抱在胸前,略微低头,身体不自觉向车门方向倾斜,似乎想离正盯着她的男人远一点。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当年的事,又记得多少?
“既然知道读心对你没用,那你躲什么?”陆判问。
他一脸不悦,眉头紧皱,盯了叶珂片刻,忽然伸手,将她向自己拉近。
叶珂身体微微僵硬。
离陆判越近,她鼻息间的血腥气就越浓重。不知怎的,她突然哭了出来。
如果说陆判最初拉拽她的动作还十分粗暴,那么,在她眼睛迅速溢上一层清泪后,他脸色倏然一沉,拉拽她的手似瞬间失去所以力道。良久,才有些生硬地开口:“你哭什么?”
他快速回想着先前一切,想要给叶珂此刻突然的哭泣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终于,他似想起什么,转过头,在他这一侧的车窗玻璃上,赫然看见一个醒目的血手印。是他方才无意间按上去的。
“……是吓着了吗?方才的画面太血腥、太残酷?”陆判声音低柔。
他想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珂哭着摇头,“不是。我只是……”
她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第128章 他们必须分开。
锋利的手术刀划破皮肤, 鲜血从刀口中流出,又因刀口快速愈合,迅速止住, 在男孩细腻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红色痕迹。
“把血擦干净。”手术台前, 教授语调平缓道, “你右手边是医用消毒湿巾, 我教过你的。”
回应他的是一道极其稚嫩的童音:“不要。”
套着宽大的无菌手术服,站在矮凳上的小女孩, 看着手术台上赤身裸体、一身鲜血淋漓的男孩, 小声啜泣道:“我害怕。”
她眉头轻轻蹙着,齐刘海下, 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委屈极了。
“不需要害怕。”教授冷淡道, “他的身体拥有强大的再生功能。这点伤口,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可是……他会痛。”小女孩稚嫩的脸上是真切的忧虑。
教授每次给她抽血时,她都好疼好疼好疼。
教授一脸不悦,“所以你是拒绝帮忙吗?”
他不想和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孩讲道理, “作为我的助理,你会有工资。”
“什么是工资?”
“……”教授沉默下来,半响, 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改换说辞:“巧克力、糖果、洋娃娃,裙子、发卡,甚至是一只小狗。这些都是你的工资。”
小女孩嘟着嘴, 还是不开心。
“你到底想要什么?”许硕语气逐渐不耐。他相当于这孩子的父母,自然看得出来她此刻并非是完全不情愿,而是在赌气拿乔。
他这辈子不婚不育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而将她从垃圾山里捡出来, 一定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这是对他的惩罚!
“我最后问你一次,如果不回答,就滚回去睡觉!以后我不会再带你来实验室,你自己一个人待着——”
“不要。”许硕话未说完,小女孩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好在如今是深夜,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不!还有一个陷入昏迷状态的男孩。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良久,许硕不得不出声阻止。
他语气生硬。
小女孩闻言,瞬间止住哭泣,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糯糯道:“我要有自己的名字。”她指着台面上的男孩,语气十分委屈,“他都有。”
许硕:“那是实验编号。”
“那我也要有。”小女孩其实不懂什么是实验编号,只是其他小朋友有的,她也要有,“他还有爸爸妈妈。他妈妈好漂亮,身上香香的……”
许硕勃然变色,“你偷跑出去了?!”
回应他的是再次响起的哭声,呜呜咽咽,一边哭,一边率先发起攻击:“你好凶。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了。你是坏蛋……”
那一刻,许硕只有一个想法,他不该给她看动画片的,还是看动物世界比较好。他宁愿她四肢着地抻着脖子学狼叫,也不要她一口一个坏蛋。
太吵了。吵的他头疼。
“安静。”
小声啜泣。
“好了,你会有自己的名字的。”
苍老冷淡的声音落下,深夜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机器运转的轻微声响。
小女孩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仰头看他。
这段时间,许硕一直待在圣瓦的医院没有外出,一头黑白交织的头发又长又乱,与以往冷血死板的学者模样相比,多了一丝尘世烟火气。
他低头看向小女孩,开始妥协,“他有的,你都会有。甚至远比他拥有的更多。”
或许这几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给小女孩拟定一个实验所需的代号,便是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日。
小女孩与他没有血缘关系,更不是他付出诸多心血创造的生化改造人。虽然定期抽取她的血液进行检测,但内心从未真的将她看作实验小白鼠。
——真正的小白鼠另有其人。
他疼爱她吗?
不知道。
如果真的疼爱,是不会在她未树立正确三观、尚且年幼时,便让她接手如此血腥的工作。
但她乞求的,都会有的——无论是甜蜜的糖果、漂亮的裙子,还是爸爸妈妈。
小女孩听懂了,洋娃娃似的一张小脸上满是憧憬。
许硕摸摸她的脑袋,语气少见的柔软起来:“好了,现在开始,认真工作,不要偷懒。”
小女孩点头。
不等教授发话,她主动抽取一张医用消毒湿巾,伸长手,认真擦拭着小男孩身上的血液。
他是光着身子的,擦着擦着,她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偷偷摸他——有体温,而且皮肤很软。和之前遇见的那些躺在半透明盒子里的人都不一样。
“教授。”
“什么事?”
“你可以把他送给我吗?”小女孩一脸期待地小声问道。
“不行。”许硕冷漠拒绝,“他身体强大的再生能力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如果能复制这种能力,生化改造人将成为真正的超能力者。而不是如今这种坚持不三两年,身体便走向恶化的残次品。”
小女孩:“听不懂。”
许硕头也不抬,“小白鼠知道吗?”
“知道。”
“他就是那只最重要的小白鼠。我需要对他进行长期研究。”
“那等你研究完了,可以把他给我吗?”
“可以。”
得到肯定答复,小女孩超级开心,低下头,学着动画片里的剧情,在小男孩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当啷!”手术刀敲击金属器械的声响。
小女孩循声抬头。
许硕:“接下来我要进行另外一项操作。”
小女孩不解地眨眨眼睛。
许硕:“还记得你前几天看的动画片吗?”
“记得。”
“知道那只小熊离开家后都去了哪里吗?”
“去了……”小女孩正要回答,便被打断——“不用告诉我。现在,凑到男孩耳边,闭上眼睛,大声将这个故事讲给他听。”
你要尽全力吸引他的注意。
只有这样,才能防止他依旧活跃的潜意识,骤然对他发起攻击。
“闭上眼睛。”
小女孩依言闭上眼睛,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讲故事时,需要闭上眼睛。直到温热的液体突然溅射到她脸上,她吓得颤抖了一下,犹豫着是否要睁开眼睛时,鼻息间先闻到熟悉的味道——是血。
好多血。
“继续。”
“小熊、小熊沿着……长满鲜花的小路向前走,走了好久好久,遇见一条河……”
血腥味太浓烈了。
小女孩皱着眉头,耳朵突然听见一些奇怪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被拆解下来。是什么东西被拆开了?
她偷偷睁开眼睛——
……
“是不是很疼?”在只有他们两人的车厢内,叶珂小声开口。
其实当年的许多事都变得模糊且遥远,但那个被肢解、犹如破烂娃娃的画面却始终留存在她脑海深处。
她当时吓坏了,教授抱着她哄了好久,又强行拉着她去看手术台上虽然满身鲜血,却完好如初的男孩身体,她才止住哭泣。
“为什么……他有四只腿?还有四只手?”她一面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水,一面问道。
“你不该睁开眼睛。”教授只是这样回答她,很平淡,也很……冷血。
叶珂伸手去摸陆判手臂——是右手臂,大概十分钟前,被堕落种齐肩扯断。
她纤细的手指从短袖袖口探入,指腹下是男性温热的肌肤。断口如今已再也寻不见,只有衣服上浓烈的铁锈味,证明他遭受的痛苦并非虚幻。
叶珂希望陆判没有痛感。
——但事实并非如此。
陆判很快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抬起,低头在她手背处吻了一下。是一个安抚的动作。他回答的十分简短:“只是一瞬间的痛苦。”
“所以很痛。”叶珂低声喃喃。
她想要抽回手。
陆判却握住她的手没放,一面将她的手扯近轻轻啄吻,一面看着她问:“你在关心我吗?”
他声音平淡,眼神内敛,但握住她手腕的手非常用力,叶珂无法挣开。
她没有回答。
于是陆判继续低眸吻她,从指尖到手背,再到纤细的手腕。比寻常男人更细密的睫毛抬起,他目光一面紧盯她,一面轻轻舔舐她手腕跳动的脉搏。
像试图讨好主人的狗。
不!是狼。
一头表面温和,实则异常凶狠的狼。
可以轻易撕毁她的身体,捏爆她的脑袋,将她曾经赋予他的痛苦,数倍返回。
恐惧让身体愈发敏感,一瞬间,好似触电般,叶珂身子轻轻战栗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
陆判将她每一个微小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不再吻她,慢慢直起上身,用力将她拉到怀中抱紧。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低头看她,眉头不自觉皱紧。
因为读心对叶珂无用,所以他不知道她脑袋里具体都装了什么。但她面上表情太丰富了——愧疚、心虚、关切、悔恨、惧怕。
不仅是丰富,甚至称得上复杂。
而她不应该是一个复杂的人。
“你怕我?”陆判猜测。
这种可能让他内心升起一丝愤怒,却强自压抑着,想为叶珂种种不合理的微妙反应,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觉得读心的能力很恶心?”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陆判不听她解释,“我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幼年时期经历的事让我十分抗拒这种能力,我自己也感到恶心。如非必要,不会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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