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是她触手可得的人。
陆判不明白叶珂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误的认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未知的威胁。
叶珂微微皱眉,没有立刻回答。见他想要将手抽回,她眉头一瞬间皱的更紧了,反问道:“我对你不好吗?”
陆判:“。”
“我一直在照顾你。”叶珂说,“但你总是表现的很冷淡。”
如果不喜欢,可以明确拒绝。但他没有。他只是表现的,好像不喜欢她的靠近。
“我想要保护你。”叶珂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将事实说了出来:“你到我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就因为你被官曼曼殴打了一顿。其实我是可以偷偷跑掉的。但我想尽快叫来李重言帮你,而那通打给李重言的电话暴露了我的存在。”
他们站在公园外围的人行道上。
傍晚时分,夕阳斜照,四周逐渐出现携家带口前来游玩的行人。偶尔,会有一两个经过的年轻人,朝他们扫来好奇的目光。
陆判低头看着叶珂,很平静地问:“你确定你要继续说下去吗?”
叶珂也发觉四周的行人逐渐增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垂眸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想了想,将手松开。
她迈步走在陆判前面,语气平常地说:“那我们走吧,我记得车好像停在前面。”
叶珂开始带路。但在经过一段被数棵高大的银杏树笼罩的石砖路时,她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斜前方一栋三层建筑吸引。她觉得这栋建筑有点熟悉,等想起这是母亲叶芝曾带她来过的地方时,她下意识地转动脚步,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陆判跟在她身侧。
叶珂走进大厅,目光朝四周扫视,见没什么人在,便又循着记忆左转,约莫两分钟后,进入一段半开放性质的走廊。
走廊两侧张贴着人员信息表,似乎是在这栋大楼工作的研究员的个人简介。
陆判一抬眼帘,视线无意间扫过,掠过一张张照片,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
——许硕。
他怔了下,目光上移,去看名字上方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脸颊窄瘦,相貌平常,只一双眼睛沉默中夹带着一丝拒人于千里的冷淡。让他在一众穿着相同的白色制服、同样不起眼的研究员中,显出一丝有别于他人的气质。
许硕于十五年前离世,终年七十二岁。
陆判在查看叶芝资料时,曾对她的导师许硕——疑似引领叶芝进入BTPC实验室的人,进行过简单了解。
但当时,国际警署的调查重点一直在叶芝身上,对于早已去世的许硕,并不如何重视,交给陆判的只是一份简略的文字文件。
他从未看过许硕的照片。
这是第一次。
陆判的突然驻足吸引了一旁叶珂的注意。她偏头,问:“怎么了?”。没有得到回应,她循着陆判的视线,好奇地抬起眼睑,在对面墙上,看见一张“年轻”的照片。
目光定格在照片上男人窄瘦的面庞时,叶珂怔了一下。
虽然已经无数次看过这张照片,但当她和陆判同时站在这张照片前时,她还是有种微妙的感觉。她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绞弄着自己的手指,柔软发丝下的耳尖却越来越红。
但她的异样、被纤长眼睫遮掩的心虚,并未被一旁的陆判察觉。他正死死盯着墙壁上,许硕在数十年前拍摄的照片,和照片中那双沉默冷淡的眼睛对视。一种渺茫的痛苦,和迟来的憎恨,如同呼啸着涌入走廊的风,骤然间,将他席卷其中……
岁月没能在最新打印的照片上留下痕迹。
但照片上的人,却在岁月的打磨下,逐渐变换了容貌。
南亚森林,一座秘密生化研究所内。
七十二岁的许硕得到一个外出的机会——作为国际警署的合作方,在位于圣瓦的一家非营利性医院工作。
届时,他所接触的,不是身负异能的执法者,便是穷凶极恶的进化者罪犯。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可以借由一年一度体检,以及为因公负伤的公职人员治疗的名义,拿到警署内部数万名工作人员的各项身体数据。而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等级不低的进化者。
以及,在机构高层的纵容,甚至是蓄意指示下,对被国际警察抓捕,并被判处死刑和无期徒刑的进化者罪犯,进行“深入”研究。
他在抵达医院当日,便开始工作。并在不久后,接收到一个新的命令——为一名叫陆判的男孩,做“抹杀进化者异能”的基因手术。
第64章 以后,不要再到这里看他。……
男孩的父母对国际警署十分信任, 亲自将孩子送到医院。
现在,他躺在手术台上,手术无影灯让他瘦小的身体, 每一寸肌肤, 都处在没有阴影死角的光亮中。
男孩拥有窥视他人大脑的异能。正在做术前准备工作的许硕, 不确定他是否已经探知到他接下来的命运。
精神系异能在初期往往难以令人察觉。这个特性, 令许多拥有精神系异能的进化者,得以逃离国际警署的监管。他们不被国际进化者机密档案记载, 像每一位普通人类, 生活在社会中,过着最平常且不被打扰的生活。
但男孩, 显然不属于这些幸运者中的任何一位。
他的亲生父母不够合格, 没能及时察觉上帝赋予自己孩子的天赋,并及时对他施予引导与保护。
这导致这个年仅四岁零八个月的男孩,在进入同龄人群体生活的第一天,便对出现在他身边的同龄的小孩进行了无意识的精神攻击。
窥视他人大脑的异能太过特殊。无论是普通人类, 还是进化者,对此都下意识感到警惕与不喜。
而男孩的父母对于国际警署与目前的科技水平十分信任,面对被男孩攻击, 而出现恶心干呕、记忆力障碍, 精神崩溃等症状的数十名可怜的幼童,他们轻易便接受了国际警署提出的——对男孩进行“抹杀进化者异能”的基因手术的建议。
男孩在医院待的时间……远比他的父母预想的要更长。
抹杀进化者异能的基因手术,是医学界最大的谎言。
好在男孩的父母给予许硕团队足够的信任。计划顺利进行。
.
第一个月过去。
第二个月。
第三个月。
安静的夜晚, 男孩躺在解剖台上,闭着眼睛,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解剖台边突然出现一个黑乎乎、毛绒绒的脑袋。脑袋的主人围着解剖台走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 或者借助什么东西,爬上解剖台。
但教授不允许她动这间实验室里的任何一样东西。而她凭借自己,是无法爬上去的。
她看向教授,希望他能像过去那样,将她抱上去。
当然,这通常意味着,到了该给她抽血进行检查的时候。
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正在对面器械前忙碌的许硕回头看她,脸上没有表情,只说道:“你今天不需要抽血。”
“我想上去。”
“你该睡觉了。”
“他是谁?”
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小女孩没有父母,没有名字,也没有编号。她和南亚森林其它研究员一样,称呼许硕为“教授”。
简短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念出,总有种软糯的感觉。
她迈步走到许硕身前,扯着他白色制服的下摆,仰头看着他,说:“我想上去,你把我抱上去好不好?”
小女孩在三个月前,被许硕从那座位于南亚森林的秘密生化研究所里,带到这家集医疗、科研,且服务对象仅限于国际警署内部人员的非营利性医院。
她是被装在一个行李箱里带过来的。
和在秘密生化研究所时一样,除许硕以外,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必须时刻隐藏好自己的行踪。只有在没有外人的夜晚,才能在教授允许的时间段和区域活动。
许硕弯腰将小女孩抱起,上前几步,将她放在解剖台上,便又转身,回到对面最新研发的器械前忙碌。
小女孩双手撑在解剖台上,偏头看向躺在她身旁的男孩,声音软糯地问:“他的编号、是什么?”
“他没有编号。”
“那……他的名字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正在忙碌的许硕,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想要知道。”整整三个月,几乎每天晚上,小女孩得到允许出来活动时,男孩都躺在这里。和她相比,他才是和教授相处时间最多的人。
他会继续待在这里,一年、两年,甚至是更久。
小女孩第一次和活着的同龄人相处,对他有着不可抑止的好奇。她兴奋的情绪太过明显,转头看着对面许硕的背影,说:“我想让他知道我!”
正在专心工作的许硕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他敏锐地察觉到小女孩有别于以往的活跃,转身朝她走近,一把将她从解剖台上抱了下来。
“去睡觉。”
“我不去。”小女孩嘟着嘴巴道。她低下头,毫无预兆地开始掉眼泪,啪嗒啪嗒,落下一颗又一颗滚圆的小珍珠。
她抽抽搭搭道:“我不想去,我就要待在这里。”
她越来越任性,像最普通的小孩,对抚养她长大的人,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
许硕在一个月前外出采购的糖果和巧克力,已经在昨天夜里,消耗殆尽。他没有办法立刻让小女孩听从他的指示,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弯腰将她抱上解剖台,冷声嘱咐道:“那你就待在这里。不准下来,也不准乱动台面上的东西。”
小女孩乖乖点头。
灯光下,她穿着一条市面上最常见的白色蓬蓬裙。裙摆叠着一层又一层轻纱,在她坐下时,如同一只雪白的贝壳,堆放在台面上。
她散开的裙摆紧挨着一旁男孩赤.裸的手臂,轻纱触及皮肤引起的陌生酥痒感,让男孩在混沌失序的精神世界,勉强摸到一丝清明。
他缓缓睁开眼睛。
但坐在解剖台上的小女孩,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正盯着教授的背影,在想要如何开口,提醒他,他今天晚上还没有给她糖果。
每天晚上,她都会从教授手中得到一颗糖,或者一小块巧克力。然后,才会去洗漱睡觉。
他还没有给她糖。是忘记了吗?
“我要睡觉了!”小女孩提醒道。
对面,正背对着她翻阅实验数据的许硕面色不变,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身面向她。
小女孩缺乏同龄人的陪伴,对于解剖台上,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感到不可抑止的兴奋与好奇。她需要朋友。但同时,她也需要糖果和巧克力。
不过短短几分钟,她关注的重点,就已经发生了完全的偏离。
她盯着教授的制服口袋,下意识抿了抿唇,再次重申道:“我要睡觉了。”
她声音带着雀跃。因为知道自己只要说出这句话,就会得到一颗糖,或者一小块黑巧克力。
许硕看出小女孩的渴望,他说:“今天晚上没有糖。”
小女孩有些惊愕,小声问:“那……巧克力呢?”
许硕:“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买。”
闻言,小女孩沉默下来,少顷,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问:“那明天会有吗?”
解剖台上,男孩望着头顶上空暂未开启的手术无影灯。他混乱失序的精神世界,并未因他的清醒,而得到好转。他眼前开始出现一幕幕幻境,有泛着银白冷光的手术刀,带着蓝色手套的男人的手,尖锐的注射器……
“只是一个小手术。”
他脑海中出现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是那个戴着口罩的医生在说话。
随后,护士安慰他:“陆判就像这只玩偶,身体出现了一点问题。但你不用害怕,我们会很快解决好的。”
接着,他躺在手术台上。
在他身上,进行了很多场手术。
很疼。
很可怕。
他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些声音来源于周围人的大脑,在无菌手术室内,嘈杂的声音描述着各种各样的恐怖故事。而这些故事,全都与他有关。
与他的身体有关。
深夜,安静的实验室内,再次响起熟悉的、苍老的男声:“今天晚上没有糖。”
“那巧克力呢?”
“也没有。”
是医生的声音。
男孩一瞬间变得惊恐无助,他想要逃离这里,想要回家,想要躲到没有人知道的角落,想要——他猛地伸手死死扣住身旁人的手臂——手臂的主人背对着他坐着,从背影看也是一个小孩,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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