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愣住,“毒,好好的盛会上竟然有人往酒盏里放毒。”
芸儿叹口气,娓娓道来,“这事原不该我知道,乃大司马夫人贴身侍女玉奴做的,我无意间听大夫人与她在屋里说话,断断续续不清楚,只有什么楚国公主,毒——开始也不明白,直到夏祭上你来取酒才搞清楚。玉奴早偷偷去了,我看她往那盏里放毒,又搁到最外面的地方,你便进来,想必算好的时间,所以我才推开。”
又着急地问:“你们与大司马夫人有什么怨呀?她们说楚国公主,难道——”
甘棠心里乱得很,面上依旧平静,温柔回:“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说不定弄错了。”掏出姒夭给的金簪子,放到对方手中,“姐姐拿着吧,我们全靠姐姐才能活到现在,千万别嫌弃,来日方长,你也要保重啊。”
芸儿瞧着簪子,百感交集,上一次收姐妹俩的玉镯,雪家还如日中天,要送到齐国享福,如今却潦倒不堪,她也是被卖来卖去,还好人机灵,才来到大司马夫人身边,以后不知会如何,玉奴半点不容人,攒点钱也是好的。
因而越发殷勤,“多谢你,都要好好的,依我说你们姐妹俩更要小心,谁知大司马夫人怎么回事。”
甘棠想会儿,问:“姐姐在大司马家里,有没有发现最近出现多余的人,或是稀奇事?不瞒你说,我们与大司马夫人之前也打过交道,并无特别大的事,即便有小矛盾,总不会要人命。”
对方垂眸寻思,摇头又点头,忽地眼睛亮起来,“前一段不知从哪来了个女子,总是晚上避着人,跟玉奴去夫人房里,但我不在跟前伺候,只在外掌灯时偶然看到。”
“何种模样?姐姐可知名字。”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啊,身材倒是聘聘婷婷,腰细得跟你们姐妹俩一样,名字好像——有次听翠翘叫寒什么。”
寒——寒玉,甘棠立刻反应过来,原是冷夫人身边的寒玉,以此看来,想给自家公主下毒的就是对方,倒说得通,只是大司马夫人奇怪,为何会听从冷夫人的话,论钱财地位都没理由啊。
莫非真如公主所说,与女闾有关,不得其解,匆匆与芸儿说完话,赶回家告诉姒夭。
千头万绪,实在麻烦,一边叹气一边道:“姐姐说奇不奇怪,也许鲍夫人就是咱们要找的人,若她可糟了,不是轻易能动的呀。”
姒夭心思却在那位冷夫人身上,对方显然知道自己,想置于死地,本来人家对她也没好印象,如今涵的事又闹开,也合理,但是不是与女闾有关,却摸不准。
忽地笑了笑,“仇人太多,确实难以理清 ,想查条线啊,都没法弄。”
甘棠正起身,瞧屋外天气好,忍不住整理东西,啪嗒打开箱子,无奈道:“我的好姐姐,仇人多还能笑出来。”
小心翼翼在廊下铺张布,将小东西一个个摆着,“我看这件事还是要找上卿商量,等他下朝吧,姐姐别抹不开,人命关天,你不知道我听说毒啊,快吓死。”
“事已至此,发愁有什么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姒夭也蹲下,帮她一起收拾,“你不是也一样,心里害怕还忘不掉晒东西,我肯定告诉他的,还想让人家助我一臂之力呐。”
门开条缝,璀璨金光落到廊下,将布上的小玩意也耀得黄灿灿,玉钩,玉觿,耳环,步摇,全是从楚宫带出来的东西,她顺手拿起飞雁玉觿,很是高兴,“噫,幸亏你帮我留着,我还以为丢了。”
两只翅膀跃跃欲飞,头部低垂,十分可爱,甘棠看她喜欢的样子,也觉得有趣,“姐姐既然爱它,也不随身带,就扔到柜子里。”
又歪头仔细瞧,满脸疑惑,“说实话,也不知姐姐从哪弄来的,做工嘛倒还精细,却不是好材质,绝对不是来自宫里。”
却见对方不吭声,眉目低垂,那双狐狸似的眼睛不知不觉含了一抹温柔。
半晌才轻轻回:“这个东西呀,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因为抢来,不管好不好,看着都很喜欢。”
咯咯笑出声,甘棠蹙眉,显然不信,“又胡说,姐姐还用抢东西吗?只要多看两眼,众人都恨不得送到跟前,你倒说说是谁的!要么就在唬我。”
姒夭摇头,“哎呀,十来年前的事了,早忘个一干二净。”
“就晓得姐姐玩笑。”
甘棠撅嘴,将东西弄好,趁着太阳还盛,又回去再拿,预备今日晒上一天的霉。
留下姒夭捧着玉觿,唇角轻牵,她当然记得,生平第一次明目张胆抢东西,怎会忘。
十几年前,五月时,在郑与楚的交界,山上一片桃花林中,她坐在树上,心情难过地哭个不停。
老郑王求亲,父亲居然答应,也不顾自己原本许给公子乐,如今又要把人送去,实在没法,趁着路上休息,跑到桃树上,想摘几个桃子吃,弄出浑身疹子,好让那个老头看着害怕。
也知此乃任性无用之举,可又能如何。
正将桃子往嘴里放,挑眼看不远处走来一个男子,确切说是个男孩,个子很高,穿着蓝衫,恍惚也有玉树临风之感。
兴许没看到自己,就站在桃树下默默发呆,手里便拿着这只飞雁玉觿。
她寻思对方一会儿就走了,并未介意,直到手中桃子吃完,人家还站在原地,像个木桩子般,才扔出桃核,砸他肩膀,好奇地问:“你是谁呀?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头,眼睛幽深如潭,她微微怔住,在宫中也见过无数俊秀男子,单几个兄弟皆风流儒雅,却从未瞧过如此美眸。
说美都有些配不上,实在看一眼,就能被吸进去,如漩涡的中心,却宁静如海。
“你是谁呀?”她又接着道:“快报上名来。”
“你是谁?”对方反问,“怎么坐在树上。”
“明明我先问你,你不回答,我才不说。”
她蹭地跳下,本就气不顺,刚吃了桃子,身上开始发痒,想挠一挠,又有个男子站在对面,虽说年纪小,总归男女有别,怒向胆边生。
目光落到那只飞雁玉觿,憨态可掬,干脆伸手夺来,“给我了吧,谁让你耽误事。”
做个鬼脸,一溜烟跑开,自小在山里玩耍,对方绝对追不上,从此这个玉觿就带在身边,要说不可替代吧,倒也不是,只是想起这段往事,有些不同。
举起雁子,来回转动,翅膀在金光中流动,翩翩飞翔。
第83章 颜如舜华(九)
夏日柔美,姒夭不禁笑起来,仿佛又回到那片桃花林,说来奇怪,彼时去见郑王,应该极难过的,如今却快忘了,倒是这只飞雁玉觿与那男孩的眼睛,记忆犹新。
上辈子的事了,也不该忧愁,她可是个不会自苦之人啊。
目光追随着飞雁玉觿,流转在一片金光中,猛地对上双眼睛,恍惚十几年前,真像啊,愣了愣,看见丰臣迎面走来。
“殿下心情不错嘛,不像快被投毒之人啊。”
他在揶揄她,姒夭也不甘示弱,“我天天在上卿家里好吃好喝,众人守护,谁也瞧不到,若还不安全,世上再没能待的地了。”
挺会给人戴高帽,丰臣驻足在院内,目光也落到那只玉觿上,短暂停留,又很快收回。
“我已经查过鲍夫人,与女闾没关系,她要害你,想必被控制,我看殿下的仇人也不多,左右还是冷夫人吧。”
姒夭吃惊,人家怎么一猜就猜到,果然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我也觉得是她,肯定为了楚郡守。”
丰臣颔首,表示赞同,“冷夫人倒无需担心,大家都在明处,以后我会派人专门跟你出去,吃喝用度也会事先检查,等公子涵回到楚,对方必然失势,再掀不起风云。”
她连忙符合,趁热打铁,“对,对,如今最重要的是楚郡守,至于女闾的事,我可以查。”
满脸兴冲冲的模样,惹丰臣担心,“两边我都能办,公主还是好好待着,省得出意外。”
说罢离开,到门口又回头叮嘱,“殿下——”
“知道,知道了,好好待着,不出去。”她不耐烦,手里来回翻着玉觿,赌气似地,“我连这个门都不出,天天养肥,等过几天你再见我,就成了一只胖头鹅。”
甘棠在后边捂嘴乐,看丰臣眉头蹙起又舒展,寻思甭管是谁,哪怕天下第一人呐,也能被自家公主搞得无可奈何,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殿下怎么会变成胖头鹅,要变也是一只胖头雁啊。”
姒夭把手握紧,哼了声,“要你在这里说,雁,鹅还不都一样。”
丰臣迈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斜靠在廊下的栏杆上,问:“殿下很喜欢那只玉觿吗?不觉得眼熟。”
姒夭眼睛转了转,确实在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迎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忽地灵光乍现,不就是那次自己头发缠在铜象灯上,丰臣用玉觿解开,也是只大雁。
“哦,原来上卿也有一只,你从哪里弄来的?”说着伸出手,掌心的玉觿沐浴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我没记错吧。”
丰臣不言语,也从怀里掏出来,两只雁子面面相觑,嘴唇相触,微风吹着翅膀,发出咚咚声,仿若轻声细语,要一起浪迹天涯。
姒夭看得出神,喃喃道:“何止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对方依旧不回应,只是满眼含着笑意。
甘棠在不远处瞧见两人,各自手中拿着一只雁子玉觿,风吹树叶,落花纷飞,实在像幅画,向前几步,“哎呀,我看上卿与公主的大雁,倒像一对儿。”
姒夭被这句话惊醒,脸一红,将手收回,“别胡说,我的东西又不宝贝,上卿的自然是上等货。”
“明明就是一样嘛。”小丫头不依不饶,话里的意思已是太明显,“我看半点没差,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丫头疯了,让丰臣听着岂不笑话,还以为自己对他有想法,余光却见对方依旧靠在廊下,竟笑得越发温柔。
姒夭稳住心神,绞尽脑汁换话题,现在边境紧张,芸霁的婚事却不被提起,上辈子齐与燕确实是打了的,因着这场仗,齐国也发生大的变故,头一个便是齐王逝世,太子清上位。
一旦太子上位,雪伯赢便能熬出头,不禁高兴几分。
眼角眉梢露出喜气,问:“上卿最近忙吧!打起仗来,许多事需准备,不过也好,起码芸霁乡主就不用出嫁了。”
丰臣晓得对方不愿芸霁联姻,其实他自己也不喜欢,表妹又到身边闹了好几次,“是啊,顺了殿下的心,芸霁能好好待在这里,陪你继续胡闹。”
“瞧你说的,我就这么喜欢闹。”语气娇嗔,藏不住心里的欢喜,“不过有她陪着,确实舒心。”
“如果这场仗败了,还是要出嫁的。”
“怎么会败!”姒夭露出狡黠的笑,信誓旦旦,“上卿跟着去,又有大司马和段将军,一定马到成功。”
丰臣哭笑不得,先不论打仗输赢,有趣的是这位公主提到自己上战场,那叫一个高兴,难道不知刀剑无情,她就对他一点都不担心。
记不起往事也成啊,莫非这段岁月,自己对人家掏心掏肺,却换不来半分真心。
反正对方总是不讲理,十几年前,他随父亲游历各国,中途听到母亲过世的消息,一时赶不回去心里难过,才将对方的遗物,两只飞雁玉觿拿来祭拜。
哪知桃花树上忽然蹦下来个女子,无缘无故倒打一耙,说他打扰她,便抢走一只。
眸子阴沉,冷冷开口,却又像孩子在赌气,“殿下看来从不担心前方战士的安危,一旦打起来,总会有伤亡。”
说得冠冕堂皇,明明白白在讲人家不关心自己,莫不说姒夭,就连站在旁边的甘棠都听出来,寻思今日的上卿太不一样,像孩童要糖吃。
姒夭无语,好端端竟撒起娇,“我当然惦记啊,最好乡主不用出嫁,又不打仗,可惜事难两全,幸而燕国力弱,与齐无法相提并论,肯定不会出事,最多磨蹭时间而已。”
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当然晓得,却让丰臣哑口无言,说的倒与自己不谋而合,这种仗嘛,无非打个阵势,磨蹭时间。
“怎么,公主还懂军事?”
越来越看不透她,但有一点明白无误,人家确实不在乎他安危,起码没那么忧心,还不如对雪伯赢情深意重。
他收起玉觿,匆匆行礼,气咻咻走了。
姒夭瞧着只想笑,这样也好,到底有点年轻人的气性,最烦对方一副老谋深算的神色。
趁天气好,接着与甘棠晒东西,不自觉抿起嘴唇。
捡起一个海棠玉带钩,小巧精致,想起风岚清夏祭盛会的打扮,锦衣玉服,只是通身无玉,太素净,就缺个玉带钩,因而笑道:“把这个收好,等弄干净了,给风侍卫用。”
还没忘记要给俩人撮合,对着甘棠乐悠悠,“到时你送给他。”
对面努嘴,“我送他,姐姐喜欢让他带,怎么姐姐不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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