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做什么!半夜三更装成鬼。
越来越摸不透。
瞧丰臣驻足门前,似乎并没有进去的意思,索性从花丛中出来,偷摸跟在身后,伸手猛地一拍,对方回头,迎上一双月光里温润的狐狸眼。
“殿下,从哪里来?”
“我从哪里来——”姒夭站直,满脸诧异,“你大晚上在我院子门口转来转去,还问我,上卿从哪里来啊?”
丰臣笑笑,“我自然是从屋里来了。”
“做什么!”
对面将手中铜灯放下,慢悠悠回:“殿下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还没应声。”
真是个小心眼,姒夭撇嘴,反正她与他交锋从没占过好处,故意伸个懒腰,“我出来看看花花草草,听蟋蟀叫,不行啊。”
“殿下真是好兴致呐。”
目光落到对方双肩的蔷薇花瓣上,粉粉嫩嫩,不远处的花架仍在颤动,花朵凌乱,想来为吓唬自己,还如小猫般藏了一阵。
“上卿的问题我已答完,现在该你了。”
她不依不饶,一点不给对方打马虎眼的机会,本来与丰臣这种人打交道,即便闲聊也不能放松,何况真好奇。
丰臣怔了怔,寻思该如何回,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晚上看公文累,总会随意走走,必然不由自主来到此地,看院里茂密生长的桃花树快爬出院墙,想着当初那个坐在桃花树上的女子,是否安睡入梦。
他当然说不出,错过目光,瞧着院门边落下的斑驳,张口倒是处变不惊,完全掩住心中慌乱。
“刚才段瑞安回话,有关冷夫人,才来看殿下睡了没,可以商量一下。”
太明显的借口,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不能等到第二天,但姒夭正为此发愁,想不了那么多,高兴道:“太好了,上卿快告诉我。”
说着便往梧桐树下的石头上坐,一边还伸手招呼,“上卿过来啊,站着多累。”
丰臣颔首,晓得对方满心都是女闾,才让他的谎话得逞,走几步,看姒夭往石凳上铺手巾,“家里花草多,落了灰土不干净,再说夏日晚上也凉。”
一边看了眼丰臣,又掏出另条手巾,搭在旁边石凳,“上卿坐吧,知道你讲究。”
丰臣寻思自己真如此矫情嘛,不过对方愿意替他着想,心里也舒服,坐下问:“殿下想知道哪方面,太多了,一时不好开口。”
“无论什么都要告诉我。”信誓旦旦接话,满眼熠熠生辉。
一副认真模样,让丰臣瞧着喜欢,点点头,“殿下别急,容属下慢慢讲。”
娓娓道来,将冷夫人原是羽国人,之前生过孩子的事合盘突出,而齐子鱼新娶的夫人便是对方遗落的女儿。
如今这条线已明了,只为让庆当上楚郡守,不好拿丰家下手,所以弄倒雪家,又找鲍夫人在酒里下毒,所谓敲山震虎。
姒夭想了想,忽地摇头,“不对。”
丰臣问:“哪里不对?”
“我也说不上来——”犹犹豫豫,又想到刚才在风岚清院内看到的一幕,怀疑另有文章,“就是冷夫人恐怕不那么简单,找鲍夫人来害我,一定还有别的事,我却糊涂。”
前言不搭后语,自己都弄不清楚,自然也不不指望对面能听明白,丰臣却直言不讳,“殿下是不是仍觉得冷夫人与女闾之事有关。”
姒夭抬头,月光下还能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不知为何,越看越熟悉,难道上辈子他对不起自己,所以到这会儿还不能忘,咬咬唇瓣,似下定巨大决心般。
“上卿,说起冷夫人,我这里还有线索,如今都告诉你,咱们是同条船上的人,若互相藏掖,只会把状况弄得更复杂。”
往四周探看,十分谨慎,丰臣笑:“放心,这里只有蟋蟀,除非它们会讲人话。”
姒夭脸一红,晓得自己过于胆小,轻轻道:“上卿知道我鼻子灵吧,对香味特别敏感,要么挚舍人也不会收我为徒,其实女闾出来的探子身上都中了毒,平时需用舜华花泡浴,身上会留下香味,上次从羽国带来的子璐儿身上就有,但我在冷夫人身上却没闻到,虽然怀疑她与女闾有关,但最重要的这点却不见。”
丰臣寻思着回,“也许殿下想多了,冷夫人就是单纯为儿子能当上郡守,才闹出事。”
姒夭头又摇得像拨浪鼓,再次说不对。
话一出口,沉吟半晌,暗忖自己只会唠叨不对,却讲不出所以然,既然到这个地步,干脆一股脑全说明白。
“上卿,我刚才撒谎了,其实——那个,是去找风侍卫,出来时看见冷夫人的贴身侍女寒玉也来了,还给他送了个药丸。风侍卫在安国时受伤,刀上有毒,我怀疑那就是解药,但当初袭击我们之人,可是专门来杀萁冬的啊,要毁灭女闾人证,如此一来,冷夫人又绝对脱不开关系。”
丰臣眼里动了动,又很快压下情绪,“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去查,不过——”
突然犹豫,姒夭着急,“上卿,我可把所有的都招了,你还在这里欲言又止,让人更糊涂。”
开始生气,柳眉倒数,惹得丰臣笑,“殿下别急啊,我犹豫不是因为要隐瞒,而是既然与风侍卫有关,那由他查更快。”
风岚清啊!姒夭低头,如何不明白让对方去更合适,可人家连受伤都没告诉自己,怎知会不会将寒玉的事说出来,如果他不对她讲,那这段时间的相知相交,又算什么。
忽地与对方生出嫌隙,虽然还不确定,却已开始沮丧。
对面仿佛看出来,眸子也沉下,“殿下是不是有顾虑,害怕风侍卫不可信。”
“他才不会——”姒夭倔强地回,一字一顿,“风侍卫素来与我同心,一定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丰臣抿唇,“我什么都没说,殿下何必生气。”
姒夭气得面红耳赤,寻思对面真坏啊,明知自己不顺心,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丰臣瞧她的情绪起起伏伏,都是为风岚清而起,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忽觉不是滋味,在他运筹帷幄的人生中从不曾有过。
却也不意外,自从遇到这位公主,他的心思便飘忽不定,总生出不明不白的情愫,想压也压不住,有时真恨不得全释放出来。
起了身,冷冷道:“殿下还是先与风侍卫畅谈一番吧,如果他可信,我再告诉殿下如何做,若不可信,麻烦也知会我一声,在下还有别的办法。”
语气不耐烦,姒夭也蹭一下站起身,寻思我还没火呢,你火什么!他冷,自己可以更冷,俩人都冰着脸,“行了,那上卿就安生等着吧。”
说罢扭身进院,把那门摔得啪啪响。
丰臣叹口气,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竟变成那些在朝堂上说不上两句话,便急得跺脚的庸人。
俯身提灯,看到石凳上铺着两条手巾,犹豫之下还是拿起来,一条边角上绣着桃花,他认得,乃姒夭的手巾,另一条上却绣着海棠,愣了愣,手巾宽大,比另一条绣桃花的厚重许多,很像男子的东西。
这一夜又下起雨,狂风大作,掀起雨滴打在屋檐上,似有毁坏穿破之势,姒夭心里有事,又加上这一夜的雨,总让她想起上辈子,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不得不承认被丰臣猜中心事,如今最怕与风岚清生出嫌隙,早认定对方乃值得依靠之人,也把他划入自己未来生活,简直比亲人还亲,可突然发现,也许人家有隐瞒之事,这样下来,除甘棠之外又无人可信,心里直往下坠。
坐起身,拿出枕边绢扇,心里有火不知往何处发,都怪那个丰臣,一天到晚满肚子诡计,什么都能让他猜到,自己在人家跟前就像个透明人。
气呼呼扇着,旁边的甘棠翻个身,打起哈气,朦胧中看见公主坐在榻边,明明下着雨,一点也不热,还在扇风,轻声问:“姐姐做噩梦了吗?做梦也别怕,我给你倒水喝。”
姒夭眼睛红,上辈子,下辈子,还是只有小丫头最好,伸手将对方按回去,“你别急,我没做噩梦,不过就是回来了,过时辰睡不着,一会儿就好,你先睡吧。”
甘棠用被子蒙住肩,温温柔柔地回:“好呀,姐姐也别坐太久,晚上下雨,这间屋子太旧,总也透风的。”说着又笑起来,仿佛在梦里般,“幸亏风上卿让人来修过了,要是以前更冷。”
丰臣找人修屋子,姒夭整天忙来忙去,倒没注意,瞧眼前黑咚咚的屋内,唯剩月光伴着风雨,树影缭乱,张牙舞爪在窗上,看不清何处有变化,气咻咻地:“这人办事素来偷偷摸摸,也不说话,是想让人谢,还是不想让人谢呀,想让人惦记好,还是不想让人惦记好,想让人恨,还是想让人——”
噎住口,差点把喜欢说出来,其实讲了又如何,又不是那个意思,可脸颊火辣辣,想来她是被他气疯了,胡思乱想。
第86章 颜如舜华(十二)
姒夭拿着锦扇,呼啦啦又扇了阵,定下神,一头埋在被子里,强迫自己睡觉。
天大的事明日再说,不就是风岚清背叛自己嘛,背叛就背叛吧,上辈子被背叛的次数还少啊,再说有事隐瞒,或许有别的理由呐。
宽着自己的心,昏昏入睡。
其实她的忧虑完全没必要,隔日风岚清一大早便来,将自己受伤以及昨晚寒玉送药讲个明白,还拿出镶金木盒。
姒夭脸上的喜悦藏不住,像听见大好消息似的,惹对面迷糊,虽然可以摸到女闾那条线,也不至于喜气洋洋吧。
她却想只要能与风岚清连心,比什么都重要呐,毕竟对方牵扯到自己将来。
将木盒打开,正如自己所料,确实是颗解毒丸,悄声问:“你怎么不吃啊?”
对方摇头,“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敢用。”
姒夭深表赞同,“小心总是对的,不过寒玉并没害你的理由,我今日去挚舍人那里,让他一瞧就晓得了。”
无论如何,事态已明了,女闾肯定与冷夫人有关,如果说以前还不确定,寒玉此举却将这点坐实,若非与袭击蒹葭馆的土匪有关,怎会知道对面受伤,又特意送解药,简直不打自招。
倒与她之前设想一样,看来对方除掉自己,并不单由于涵,想来也是,一个失势的公主,在楚郡守上起不了多大作用,冷夫人聪明,要杀她早杀了,拖到这会儿才出手,只能由于女闾的秘密,想灭口。
她忧虑岚清的伤,动身去寻挚舍人,拿出药给对方看,老人家愣了下,只问从哪里得到,满脸诧异,“这药——应该已经没了呀!”
姒夭听着就有文章,连忙回:“不瞒舍人说,我的侍卫在安国受伤,刀上有毒,有人特意送来此物,说正好解毒,我们不知真假,才找舍人。”
对面抬眼,打量一下风岚清,“是这位壮士吗?过来我看看。”
风岚清伤到左手小臂,并不介意,坐在案几边,将袖口直接撂开,挚舍人瞧了眼,伤不重,但皮肤发黑,又有一片淤青在周围散开,立刻肃起脸,眉头紧蹙。
“多久了,身上有别的不适吗?用过别的方子吧。”
语气沉重,倒让姒夭吓一跳,该不会风岚清的伤有蹊跷,不等人家回话,急急地:“少说大概半个月,时不时觉得身体不适,只泡了药浴,就是常有的方子,金银花之类,舍人千万想想办法呀。”
风岚清看她着急模样,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想必重要,竟觉有些甜蜜,反而不在乎手上的伤了。
又寻思姒夭讲到泡药浴,连用的花都能记住,足以见当时瞧得清楚,那他自己呐,不觉又火辣辣烧上脸,心神不宁。
但从昨夜到今天,对方十分冷静,或许自己太多虑吧。
恍惚中听到挚舍人在说话,“此毒甚为厉害,一般的药材没用,必需服下针对性的解药,这颗正是,快吃吧,拖得久了不好,如今还来得及。”
幸亏今日来了,姒夭心里想,本来没当回事,以为寒玉献殷勤,赶紧倒水,看他服下,才放下心。
“风侍卫,舒服些吗?”
岚清笑道:“主人不必担心,本来也不重,如今服完药更没事了。”
看对方精神尚好,姒夭长出口气,“以后啊,每一步都要小心,不能胡来。”
风岚清抿唇,“胆子最大的就属公主,倒劝开别人。”
“我胆子再大,可我没事呀,左右都有你护着。”一边去倒玉浆,嘱咐道:“多休息几个时辰再走,挚舍人正配滋补的药,肯定管用。”
执拗地让对方躺好,转身去外面帮忙。
来到熬药房,瞧见两个药童都不在,只有舍人站在灶前,目不转睛盯着青瓷盅里的药汤,咕嘟嘟白雾乱飞,满屋草药味,姒夭笑着走近,问:“有没有能帮忙的呀?或者老师开恩,也让徒弟学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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