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招手,让姒夭离得更近,越发压低声音,“姐姐说什么啊,我这样盛装打扮,当然不是只为伺候一个睡着的王,在外面站着呀,是王上要在雪泽殿内宴客,特意选机灵又可靠的人去。”
姒夭长长地哦了声,心里明白,却装作好奇,“原来如此,可见客人重要,到后宫来还偷偷摸摸的,我听说雪泽殿平素只是君王自己歇息,从不让妃嫔去,人人都说王上清心寡欲,为国事殚精竭力,一年到头几乎都待在里面,今夜如何破了例。”
灵儿满眼得意,“可不是,我也不知谁,想来有来历,只选我与尚宫而已。”
一边开始拢头发,姿态愈发妖娆,“管是谁呐,只要能露脸便成,咱们做奴婢何必琢磨那档子事。”
姒夭连忙附和,“对,妹妹此去,日后就直上银河了。”从枕头下掏出一盒养肤膏,拉起灵儿的手,仔细往指尖上抹,“你看看,指甲养得多好,今夜去宴客,少不了弄螃蟹,虽然君王不吃,还要给贵客剥,怎么能干着呐,用这个抹一抹最漂亮,唉!可惜我不知要熬到何时。”
这话可是胡说,灵儿余光瞧过来,寻思谁不知你乃丰上卿的侧室,又由太子带来,到宫里不过玩玩罢了,还做起真。
目光收回,只顾着照自己铜镜里年轻的脸。
“少打趣我,等以后终身大事定了,记得宫里还有个妹妹,就很好。”
急匆匆装扮完,将灯熄灭,兴高采烈迈出门,留姒夭坐在榻边思绪万千,不知今夜岚清在何处,能不能有机会到雪泽殿,当时与太子说好,对方身手敏捷,最适合待在君王身边,可这些日子俩人都没见过面,到底宫中不比外面,没把握。
很快起身,趁四处无人,先到医官配药室去寻养生安神汤,此乃专门配制,齐王每夜要饮,她由于新来的,从未碰过,但默默观察许久,晓得何时该送去。
刚把汤放到漆盘中,就听有人推门,“咦,桃姜啊——怎么在这里,今夜又不当值。”
姒夭扭头,瞧见晏医官乐悠悠站在门口,莞尔一笑,“不当值就不能来啊,我晓得今晚轮到晏医官给王上送安神汤,外面热闹,美酒佳肴,你又爱喝几口,万一忘了呐。”
第94章 芝兰玉树(八)
姒夭说着往前几步,轻轻凑近,又一下子捂鼻,“哎哟,晏医官今晚上果然醉酒,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对方腾地脸色煞白,谁不知王上最看不惯渎职之人,偏偏他视酒如命,由于每夜需定时送安神汤,一直没机会喝个尽兴。
好不容易熬到过节,才能少饮几杯,不觉委屈,望着眼前对自己说俏皮话的娇媚美人,可怜地叹口气。
“还是你会心疼人,说起来晦气,咱们这么多医官,竟让我轮上,今晚上就喝了一小口,以后再不敢了。”
姒夭立即露出同情神色,“明白,晏医官放心,我绝不会乱讲,不过能给君王送药汤,也是不一般的福气,像我笨手笨脚,想去也不行啊,只是你的酒气挺大,老远就能闻见。”
那位脸一红,慌忙问:“真的,如此明显!”
“骗你做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心里不免着急,寻思去送安神汤,对方又不一定当时会喝,没准还耽误,若是露馅,今后还不完了。
瞧他着急,姒夭抿唇,佯装思量着道:“若真为难,不如我替你。”
“你——”晏医官满眼诧异,“要让人揪住,还不都是我的罪过嘛。”
姒夭摇头,言之凿凿,“哪会啊,只要我穿上你的衣服,谁能看出来,再说又不露脸,我只管把头低下,在旁边等一等不就成了。”
对方仍在犹豫,眉头拧到一处,十分为难,她靠上炉灶边,继续添油加醋,“方才我听灵儿说,君王今夜在雪泽殿款待贵客,说不定连进都不用进呐,真要出事,以灵儿与我的关系,你是知道的,自然会担待,退一万步来讲,我就说是自己把晏医官灌醉了,所以将功补过,王上胸怀坦荡,难道还能怪一个小女子呀。”
她实在生得美,随意撒几句娇,很难不让人迷糊,晏城不由得寻思,别说王上,就是自己也不忍心伤害此等美人,何况对方据说还是丰臣的枕边人,无论如何都要留三分面子,倒是他浑身酒气,只怕这一关过不去。
“多谢女郎,你看,我也没什么能报答。”
姒夭已转过身,回到案几旁,用手摩挲着安神汤的碗边,柔情道:“瞧你说的,我自从进来,也跟晏医官学了不少本事,不过——还真有个请求,想医官答应。”
果然被人帮,总要有交换之物,如此以来也好,心中更踏实,“什么都成,除了命。”
“要你的命做什么!”姒夭笑嘻嘻,瞥了眼汤药,“我呀,就想学这幅安神汤的秘方,据说加了外面没有的东西,将来好讨老夫人欢心,行不行?”
对方连着点头,“行,若是别人,我倒犹豫,反正孝敬欧阳老夫人,自然可以。”
当下就找来一套崭新的男医官服,套在姒夭身上,娇小身型趁着青袍,略显宽大,但那高冠黑纱帽一戴,却也瞧不出来。
准备就绪,她端着温热的安神汤,一步步往外走,还能听到不远处宴会上的余音缭耳,没过多久,迈入深宫,两边忽地幽静下来,唯有甬道上悬着的烛火,被风吹得奄奄一息。
到底秋日了,纵然有奴婢勤于打扫,还是落下潮湿层叠的树叶,月光下瞧着分不清颜色,只是踩着吱吱得响。
她的心也如这条无尽悠长,偶有烛火照亮的甬道,忽明忽暗,不知前景如何。
雪泽殿矗立在宫中南边一处偏僻角落,因后面临山,前面又有湖,楼台耸立,夜色下烟雾缭绕,尤其微风吹过,微波荡漾,映照上一层粼粼之色。
姒夭才来到高高的台阶下,便有侍卫挡住,问:“来者何人?”
她刻意压低声音,“医官,送安神汤。”一边递上通行的玉牌。
对方瞧了眼,挥挥手,示意放行。
她才敢迈上台阶,意识到前后左右,殿前殿外全是侍卫,心内一凛。
可见今晚有事,步入大堂之内,果然如灵儿所说,里面却没有了人,一片寂静。
往前两步,立在屏风之外,隐约听见有人在榻边说话,娇柔撩人的女声,太熟悉,不正是自己要找之人,冷姬。
总算今夜没白费工夫,须臾之间,灵儿迎出来,看她一眼,睁着那双本就出奇大的眼睛,“怎么是你,还涂得满脸灰。”
姒夭抬起头,温顺地回:“没办法,晏医官贪酒,来不了,我来送,反正也不进去。”
灵儿哦了声,瞧那盘上竟有两个漆碗,“咦,全给王上的?”
“不是。”姒夭递过去,用手指着,耐心解释,“左边的给君上,右边才是那位夫人的,养颜又安神,味道甜,君王不喜,你可别弄错。”
灵儿莞尔一笑,“再也没比你们医官更会做事的了,等着吧,我马上办完,咱们到外边去。”突然脸一红,悄悄附耳,“我看里面热闹得很,也不要我们在跟前,免得别扭。”
冷夫人倒底厉害,没几句话便把齐王哄得团团转,她依稀记得丰臣说过齐王清心寡欲,最爱的夫人离开之后,再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嫔,当时还唏嘘好久,可见人的话真真假假,听不得。
对方很快出来,冲姒夭招手,俩人到偏殿等候。
耳边不断传来调笑声,伴着低沉又厚重的男子音,一阵觥筹交错,烛火又灭了半盏,整个大殿幽深如海。
姒夭与灵儿躲在一盏跪立铜人像灯后,四处瞅瞅,问:“尚宫哪里去了?”
“小声点——”灵儿连忙嘘下,“她被赶走了,那位夫人不喜欢,嫌笨手笨脚,只留下我伺候。”
姒夭点头,再不说话,余光透过昏暗的大堂,直往屏风后去。
火映在上面,倒影出两个人如胶似漆的影子,简直快叠在一起,不知为何一阵恶心,突然想到上辈子,可她绝不与眼前人似地,如此低贱。
看来对方要豁出去,她又何尝不是,来到守卫森严的后宫,等会儿能不能四脚俱全地离开,都难讲。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顾不了许多。
院子里响起蟋蟀叫,偶有一两声,又陷入沉寂,忽听冷夫人娇滴滴地喊:“哎哟,这是什么啊,刚进嘴甜,喝下去却苦,搞得人怪难受,王上替我揉揉嘛。”
紧接着又是一阵盈盈笑声,姒夭轻蔑地咬牙,却见灵儿探出头,蹙眉道:“我劝你还是进去吧,好赖解释几句,别让这位夫人说你们的汤有问题,害人难受。我虽今日才见她,也能看出是个厉害角色,你想啊,王上平日不苟言笑,才没一会儿便被哄得乐呵呵,不要惹祸上身。”
姒夭站在原地不动,那碗给冷夫人的汤里有毒,特意从挚舍人处得来,乃对方从塞外带回,因还没配置出相应的解药方子,所以藏在屋中,连两个药童都不晓得。
而此毒特性又与鹤顶红极为相似,除挚舍人之外,别人很难分辨,这才是她放心下毒的原因,想来安神汤由专人熬制,与自己左右扯不上关系,而鹤顶红作为毒药,并不易得,全由御医掌管,平常医官根本拿不到,查来查去,不过是个死局,只要挚舍人不参与,无需害怕。
可如今进去,虽然脸上涂黑,戴着宽大的冠,毕竟两人都在楚宫待过,彼此熟悉,若被认出,岂不麻烦。
不过听方才的话,显然冷夫人已喝下汤,又生出几分底气,认出又如何,反正活不下去。
她后面还有丰臣,在王上面前美言几句,彻底揭穿冷夫人的用意,应该也能铤而走险,保住条命。
寻思之间,又听屏风后的人叫唤,“哪位医官炖的药汤,我倒要问问,你们宫里的养颜汤是不是都难喝。”
没办法,只得应了声,快步进去,绕过屏风便下跪,恭顺地回:“此汤由专人熬制,不知夫人如何喝得不舒服,告诉奴,一定重新配方子。”
对面还没回话,旁边的齐王却先开口,“想来是我们夫人身娇肉贵,喝的一点不是滋味都承受不住,还是别难为我的医官了,在宫中当差,不容易。”
“王上真是体恤,显得我是坏人了。”冷夫人娇娇地笑,余光将跪在地上的姒夭扫了个来回,又问:“你怎么声音不大呀,那样低沉沉,幸亏你们王上耳聪目明,我都听不清。”
姒夭只能跪爬几步,略微提高声音,“奴素来说话声音轻,又没有见识,胆子小,请还夫人赎罪。”
“哎呀,清朗得很,挺好听,多说话吧。”
冷姬站起身,细长眸子里藏着讳莫如深的笑,烛火下瞧眼前黑黝黝的脸,却藏不住蝴蝶般睫毛落下阴影,眉毛飞长,可见是个美人呐。
猛地伸出手,一下接开黑纱冠,秀丽长发瞬间荡在空中,姒夭下意识地往后躲,抬起眼,正对上对方冷淡的眸子,由于才做了魅惑人的功夫,眼角还带着一丝散不去的诱惑,但目光深邃,满是凌厉。
“公主,好久不见。”
第95章 芝兰玉树(九)
烛火在黑暗中摇曳,殿内鸦雀无声,齐王揉了揉昏昏欲睡的双眼,喝得太多,快不省人事,悠悠地问:“什么,屋里还有公主?”
冷夫人仰头大笑,飞鸟般又扑到他怀里,伸手指着姒夭,“王上有福气,以往总说妾身美丽,若论起美啊,我还差得远,王上可还记得楚国有位六国第一美人呐,如今正跪在下面。”
姒夭恨得咬紧牙,早知对方不是个省油的灯,此时倒也镇静,温顺地回:“王上,夫人说笑了,奴曾是楚国的小公主,如今可不算,楚已成为楚郡,就连我也入了上卿家,只不过近日对学药产生兴趣,所以才让上丰卿送我来宫中,因不是大事,未曾惊动王上。”
“丰上卿啊——”齐王动了动花白的眉毛,生就一张坚毅的脸,平素不笑却有一种孤寡感,喃喃道:“这件事他做得不好,既是身边人来宫里,起码也要知会一声,给女郎安排个好地方,怎么中秋佳节还值夜呐。”
不等姒夭应声,冷夫人又急急接话,“王上管的也太多了,难道所有臣子的家人来做事,还要王上特意恩准啊,到时宫里都是别门别院,全装着臣子的家眷。”
说得对面乐,伸手将眼前妙人搂到怀里,年纪一大把,竟还有此种逍遥时刻,后官妃嫔大多无趣,何况还需端着恬淡虚无的样子给前朝看,倒不如偷偷来,悄声去,鬼鬼秘密,别有一番风情。
“你最会讲俏皮话,大晚上还精神,明明喝得比我多。”
语气慢慢低下去,最后几个字飘飘然,已完全没了力气,身子陡然晃了晃,噗通一下倒在榻上,直震得案几上的酒盏,差点落地。
姒夭以为对方醉酒,偷偷抬眼瞧,却见齐王面色如土,唇角发青,吓得一激灵,不由得叫了声,“王上——”
顾不得旁边的冷夫人,起身向前,伸手搭在腕部,心口怦怦跳,果然脉搏微弱,气若游丝,厉声道:“冷姬,你居然下毒!”
对面半靠在软枕上,单手撑住头,满脸笑容,“怎么是我下的毒,不是公主的毒嘛,你不会以为我会稀里糊涂喝别人递过来的东西吧,自然要有人替我先尝了。”
一边笑得放肆,唇角飞扬,完全收不住,“好公主,虽比你的母亲聪明些,但也强不到哪里去,最后还不是为我做嫁衣。本来还为难,要如何做,这下可好,得来全不费功夫。一个亡国公主本有仇恨,又要为自己的兄长能够当上楚郡守奔波,忽地听说对手夜会王上,怕事情有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毒害齐王,好让太子即位,一切便可顺理成章,对不对啊。”
故事编得天衣无缝,姒夭心里直发狠,“你杀了齐王,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外面有多少侍卫,就算栽赃给我又如何,你以为自己脱得开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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