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卿,我看不用那么麻烦,既然绕道去边境,那不如把我放下好了,反正现在两国打仗,真要闹出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到敌国抓人。”
瞧她一本正经盘算,丰臣哑然失笑,“殿下怎么总想着自己,难道不为同伴操点心,我如果想去一个国家,自然安国最稳妥。”
“你——”姒夭愣住,痴痴地问:“你是说,要跟我一起走,永远都不回齐国。”
没必要吧,人家不正在齐国变法,再说与丰晏阳还没彻底摊牌,就算为报仇,也该留在原地,等待时机。
若与自己稀里糊涂入安,浑身不觉一抖,那天下人要如何看,肯定又怨到她身上,诱惑谋臣,叛国入安,不正给丰太宰一个借口,把他们口诛笔伐,搞不好再弄个正义之师,齐国强大,再把安灭了,到时俩人如何是好。
何况还担心涵,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怎样也要等对方先做楚郡守再说。
“上卿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还有大仇未报,就这样离开——”
丰臣看她在幽暗烛火下急红的脸,莫名觉得有趣,明明担心到安国之后自己的处境,却偏偏搞得为他着想似的,还报仇呐。
这位公主啊,说话足有一百个心眼子,他竟偏偏喜欢她这副模样,笑着回:“我的仇自然有法子,公主别担心,咱们一定要入安,至于公子涵,你也别惦记,等太子清继位,楚郡守必然归他,夜深了,现在不如多眯会儿,这一路不能停,只怕那边有变化。”
言之凿凿,虽然笑着,那不容置疑的口气里全是杀伐决断,姒夭倒吸口冷气,晓得对面人铁了心,这下可好,妖妃的名字算是做实,以后倒也没必要遮掩,反正习惯。
她是水到桥头自然直之人,既然已到这一步,没必要再琢磨,心安理得往狐裘里靠,软绵绵非常舒适,闭上眼,“行,我睡了,反正小人物也起不了作用,总之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只要能开店。”
喃喃自语,腾地又坐起来,“坏了,这样急急忙忙出来,甘棠那丫头糊涂,该不会把——”
目光落到狐裘衣上,心急如焚。
“公主放心,你的金银财宝好着呐,就在后面的安车里,满满一车。”丰臣半闭起眼,靠在软垫上,乐悠悠地:“我倒不清楚殿下如此能守财,两大箱什么都有啊,要不是甘棠身形苗条,恐怕还挤不进去,殿下不是说要做药铺,我看太麻烦,不如开个衣服首饰店吧,连货都不用进,只管卖你那些强取豪夺来的物件吧。”
人家存心揶揄,姒夭哼了声,偏这会多话,平常打都问不出三个字来,“我强取豪夺,你仔细看看,全是楚宫里带出来的宝贝,本来就是我的,无非有几件上卿给的吧,给了还要收回去啊,自己上赶子,怪谁!”
丰臣应声是,“属下知错,如公主这般人物,别人都是迫不及待送,怎会与抢夺两个字扯上关系,不像我们没见过几样好的,只要裘衣躺着舒服,在下就算不丢人现眼了。”
终于说几句人话,姒夭窝在裘衣里,后面车里有她的宝贝,心里高兴,忽地又觉得不对,再次坐起身。
“上卿,咱们可提前说好,安国偏僻得很,没有好东西,你自己空手出来了,少琢磨我的啊!”
丰臣怔住,真服了她,好好的一个公主,如此算计!他想到第一次对方在车上吃糕点的样子,仿佛饿过八百年,实在好奇。
“世间都说楚人好细腰,你们为那盈盈一握,是不是平常都饿着啊,誓死也要铸就一副君王爱看的姿态。”
姒夭瞅了他一眼,愤愤地回:“对呀,我们楚人容貌可重要了,哪像别的地方,一个个粗枝大叶,笨得很。”
话说出来又觉不妥,只看对面人青松般秀挺身姿,此时只披件松花色外衣,半靠在软枕上,那烛火雕刻出的侧脸线条温润,简直不要太好看。
她噎住声,再不说话,只要别惦记自己的财宝,无论如何都好。
听着马蹄声哒哒响,眯了会儿,打个哈欠又起来,瞧对方也睡着,偷偷揭开帷幔,冲旁边的风岚清喊:“风侍卫困不困啊?我也会骑马,要不换你一会。”
“殿下睡吧,我乃练武之人,还受不了这一点困呐。”
“话不好这样说,大伤才恢复,不能勉强。”
听得后面的段瑞安咂舌,“公主真是体恤下人,可怜我与上卿从边境没日没夜赶回来,好久都没睡个安稳觉了。”
姒夭扭头看,半开玩笑 ,“段侍卫与岚清怎能一样,他真需要休息。”
说着把头又转回去,不高兴似的。
段瑞安心想自己可真是娘不疼爹不爱呀,看人家主人,叫的都是岚清,如此亲密,他这辈子是不能有如此待遇了,不觉又扫眼对面,再次感叹人长得要是好,到哪都不吃亏。
正在寻思,却看姒夭又探出头,已是换了副笑脸,“段侍卫如果累了,我也可以换你的呀。”
脸色变得好快,段瑞安受宠若惊,差点结巴,“好——哦不用,风侍卫都撑得住,何况我呐,身体比他硬朗得多。”
仰头大笑,伸手拍了下对方,恰巧打在受伤手臂,风岚清蹙眉,也不好言语。
姒夭垂眸笑,倒不是突然心软,实在想到上辈子段瑞安随丰臣征战,中途便当上镇国大将军,屡建奇功,这一辈子却跑来救自己,想必被扰乱前程,心里内疚。
转过身子,一下与丰臣面对面,想了想,还是对着车壁比较好,可那边又黑洞洞的,如今睡了一觉,方才觉出后怕,居然杀了人,虽是仇家,到底手上沾血,不禁又打个寒颤。
这边扭,那边挤,车子本就不大,丰臣很快便睁开眼,瞧对方像只睡不舒服的猫,蹭来蹭去。
伸手不经意一拦,搭上她的肩,听对方哎呀一声便落了怀,姒夭吓得往后靠,故作镇定,“你醒了啊,该不会我吵的。”
丰臣摇头,只管笑着,“车里太挤,你这样晃来晃去更睡不好,不如靠到我这来,反正又没人看得见。”
瞧姒夭低头,仿佛一朵暗夜里开着的花,心也随着荡了荡,嘴上的话依旧波澜不惊,“公主放心,臣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不过有件事殿下需提前适应,咱们此次入安,做的可是真夫妻,至少在外人面前如此,殿下不是常说我猜不透,摸不着,从今以后便不用再猜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卷十·夫妻】
第99章 既见君子(一)
她突然被他搂怀里,脸颊飞红,竟有些害羞,想自己什么好话没听过,偏人家说就心热,目光顺势落到腰间,悬着两个玉佩叮当,突然想到庆,连忙问:“你别顾着说好话,事太多,我都糊涂了,庆还活着吗?无论如何我们有血缘,年纪又小,总与这件事没关系,当时檀奴给我东西,没办法便用了,心里却没底,不知他如何。”
丰臣瞧她着急,只管安慰,“放心,庆无事,自从他被丰晏阳囚禁,我一直找人盯着,才能拿到玉佩,冷夫人如今已死,你又跟我出来,风晏阳的心思都在咱们身上,绝不会为难庆,再说我已吩咐安歌将他交给涵 。”
姒夭心中大石头方才落地,只要与涵一处,到底都是自己人,即便有风雨也好商量。
想来庆年幼,出生便陷入朝堂是非,其实又有何罪过,左右不过是王室的孩儿,必要在权力之巅风雨飘摇,其实何止他们,如丰臣这般贵族不也是背负仇恨,无法脱身。
如今只能走着看,想问对方全盘的计划,又深知人家不会讲,这张网看似收了,实则没有。
昏暗中瞧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时倒澄明清澈,含着柔情与笑意,将来不知会不会把自己卖了,即便卖了,她也没辙。
想来人家才十六七岁,从怀疑养父有诈,到派人安插细作,一步步算计得周全,那会儿才多大,可见她始终没冤枉他,满肚子阴谋诡计,属实可怕。
马车驶入山路,晃晃悠悠,身体也跟着摇摆,实在太累,脑袋发困,她很快进入梦乡,这一觉睡得沉,满鼻子青麟髓的香味,异常安心,倒也不在乎下一个目的地会驶向何方。
丰臣将肩膀送过去,好让她躺得舒展。
不知不觉也眯着,昏昏沉沉,却是做了个梦。
梦里也有暗压压的天,他踩着层层叠叠的落叶,匆匆行走,身上披着银白裘衣,依旧被寒风吹得刺骨。
心里又慌又急,脚步不停向前,迈入一条小巷,周围是高低不平的房屋,深黄土墙连着石头瓦,风一吹,枯枝败叶盘旋而下。
他好像来过,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直到驻足在一座破院门口,伸出手,砰地打开,却见里面尽是萧条,脚步更急了,心慌慌往下坠,进入一间小屋中。
斑驳的案几与床榻映入眼帘,突然将记忆打开,这是小湄的住处,当初瞒天过海,将她安排在此,却不想百密一疏,没料到鲍夫人竟是郑国细作,直接要了对方的命。
心口抽疼,只得俯身在榻边,双手轻轻拂过,拢住几缕青丝,湿了眼眶。
本意在齐王跟前做戏,阻挡对方入宫,想等打完仗,大仇得报,便可带她远走高飞,却没想到落得一场空。
他是太自负了,从未失算过,如今又该何去何从,凭空竟生出一身冷汗,心如刀绞,猛地从梦中惊醒。
忽觉怀中温软,淡淡香味袭来,定睛一看,原是姒夭倒到身上。
他瞧着她,仿若进入另一个梦境,马车驶过芦苇荡,雪般花絮游走雾中,车内也起了一层白茫茫,有那调皮的落到姒夭睫毛上,丰臣抿唇,用手轻轻拨开。
唇角上扬,自言自语,“公主太美,就连这路过的野花也想一吻香泽。”
心也被柔软的丝絮拂过,从未有如此温暖时刻,想来大仇快报,唯一在乎的人就在身边,还有什么可牵挂。
如今不得不承认,非常在意这位公主,无论前世今生有何纠葛,总之落在手上,再不能放开。
之前有太多是非,每一步要仔细斟酌,偏人家胆子大,常让他无可奈何,还好最后总有挽救的法子,这段日子人在边境,心在前朝,一时一刻都不曾放下心。
但也晓得在单相思,人家压根不担心自己,在宫中做个女官,没两天就与周围人亲亲热热,更别提身边还有风岚清,不觉苦笑了下,真是头疼啊。
他心尖上的人,竟是只外面的小野猫,生得漂亮,到处乱蹭,只要有好处,任何事都能做出来。
有什么办法!此去安国,若不能把对方拴住,肯定还会出事,未过门的枕边人,听起来就不牢靠,势必先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忽地怔住,岂不是趁人之危,人家不愿意啊,哪有强迫的道理,男女之间到底不如朝堂,举国风云他都不在乎,偏偏此节骨眼上,变成个刚翻书的学童,写个字,倒也看不懂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边境,只短暂停留,又直接往安国去。
姒夭忍不住好奇,一边啃着乌羊递来的花糕,问:“我以为你有事交代才来,怎么糊里糊涂绕了圈,干什么啊?时间紧迫呐。”
丰臣正在温酒,看对方吃得热闹,心里也暖,“我自然有打算,公主只管放心,我并不是那种会耽误时间的人。”
“知道,你常有理。”
姒夭将酒一饮而尽,裹紧狐裘,寻思不想就不想,乐得轻松,以往每一次出行,心里总有事,如今挺好,比在丰家还惬意。
适逢阳光明媚的日子,便把帷幔都打开,唤风岚清采路边的野花,握到手里,满脸笑意,“上卿,其实咱们相处也挺好,你越来越像我弟弟了,比亲的还亲。”
没心没肺,丰臣也不理会,闭目养神。
这边却意犹未尽,闻着花没完没了,“等涵当上楚郡守,定会妥善安置庆,我呐,就安心在安国开铺子,如你这样的人才,肯定也不会被埋没,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了,放心,我去过安国,那地方美人如云,本地有,加上异族来的,哎呀,数不胜数,我到时在外开店,见的人也多,一定给上卿挑个绝色佳人,你要有良心,现在就认姐姐,以后的日子啊——”
丰臣睁开眼,打断她的自言自语,“殿下缓过来了,精神头足得很,倒替我做起媒。”
“不是话赶话嘛。”听出对方不高兴,想着也对,毕竟丰晏阳还在逍遥,即便太子清继位,也不能把那老家伙怎么样,低声道:“别气,我知道你心里有事。”
“你知道我心里的事。”丰臣起身,饶有兴致地问:“那公主猜一猜,我现在心里最大的事是什么。”
“少小瞧人,咱们相处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呀。”手里来回摆弄着花,不施粉黛,气色却红润,被阳光一照,满脸璀璨。
“左右还不是大仇未报,你那个养父简直狠毒,不知该如何收拾他吧,但也没要紧,等到安国,以你的能力,还不得让安变成强国呀,到时再胁迫齐把人交出来,也不是难事。
丰臣不置可否地笑,看对方那副言之凿凿的模样,简直快被逗乐。
瞧他抿唇不搭话,姒夭噘嘴,“怎么,我猜的不对,还能有什么,反正你这个人满脑子装的都是国家大事。”
丰臣点头,“公主说的对,我就在琢磨此事,所以发愁,既然晓得有仇未报,就不要给我做媒,好好开你的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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