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一双眼睛睁得像铜铃,公主是天上月亮,怎么和自己这个奴婢比起来,“殿下别胡说,公主可是天下第一美人!”
姒夭叹气:“脸也许美,但除了美一无是处,天下的美人何其多,花无百日红,我早就不在最好的时候了。”
小丫头不明白,明明眼前人还和之前一样妩媚,怎么说起丧气话,楚国是没了,但公子涵还在安国,公主就是公主,落难也尊贵,永远都是飞在青云端的凤凰。
她总觉得她哪里变了,可又说不出。
“殿下,咱们还要去安国吧!”小丫头垂眸,兀自琢磨,“奴不觉得殿下会甘心在雪家,或是被送到齐国,与丰大人同去没两样嘛,公主受那么多罪,还故意吃桃长疹子,奴看着都心疼。”
姒夭自小喜欢桃花,却偏偏对桃子过敏,外人不知,刚好借机骗过丰臣,嗯了声道:“你最明白我,没心思选美,但若不表现出兴趣,人家怎会帮咱们。”
她从小被当做物品交换,太清楚不怀好意,待价而沽的眼神。
人与人之间不过相互利用,除了甘棠还有远方的兄长,其他全不能指望。
说起来也奇,她们跑下山,段瑞安那边竟没动静,按理也要闹几天,一点儿风声都不见。
“殿下想不想换个活啊,咱们去见雪夫人,别再做这些粗事。”小丫头只操心主人的手,不停用嘴吹着,“公主千万照顾好自己。”
“在下面做活挺好,少出去现眼。”姒夭歪头瞧对方,玩笑道:“我这么没用,别出去丢人。”
急得甘棠腮帮子鼓鼓,“殿下再说这种话,奴婢可不依了。”
她抿唇笑,不再搭话,过几日便是中秋,鼻尖弥漫起桂花香,想起上个中秋也是和甘棠一起,可比现在难熬,至少眼前还有顿饱饭。
“中秋时到处都忙,咱们趁乱走。”她认真地:“去安国找涵。”
另一边的丰臣回到齐国,马不停蹄觐见王上,又拜过父亲,回到住处仍有大堆事处理。
忙几日才收到段瑞安的信,禀明姒夭逃跑,不敢有半点隐瞒。
“令御右尽快归来,不必久留。”他吩咐道,顺手将帛书扔进火盆,瞧燃烧的木炭炸着声响,忽地笑了笑。
第10章 袅袅兮秋风(十一)
一轮金盘挂空中,佳节来临,祭月团聚。
雪家大清早便筹备酒宴,小厨里炊烟袅袅,亭中备着瓜果蔬菜,甘棠一直留在大夫人身边伺候,直到傍晚才脱身。
她拿些酒菜,与姒夭同吃。
“殿下,这个粉粢多新鲜啊!奴记得公主可喜欢甜口的东西了。”
姒夭净完手,先给对方嘴里塞,“一定要吃饱,云琪方才送来照身贴,待会儿咱们把东西带好,趁乱走。”
小丫头两眼放光,好奇地拿着两张娟黄帛纸瞧,“真有意思,咱们以前在楚宫也用不到,上面还有画像呐,就是公主的没弄好,殿下如此美。”
姒夭一边整理行囊,打个哈欠,“美不美有什么要紧,不过一幅画。”顺手拿首饰出来,放到柜子里,“这些留给云琪,她对咱们不薄,再说太招摇会引来贼人,够用就成。”
“奴昨晚还给裙子内缝了几个口袋,刚好天冷也看不出来,可以把贵重东西藏进去。”
真是个机灵,姒夭捡出不少印子金,交给对方,以后单独闯荡,前途未卜,万一路上有个意外,甘棠也能过活。
“替我留着,以后用得上。”
她故意这般讲,知道甘棠一心都在自己身上,不这样说,对方肯定急。
小丫头点头,“殿下放心,奴就算人没了,东西也要在。”
“傻丫头!东西哪有人值钱。”将她两鬓的碎发理好,眼神温柔,“你要记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要紧。”
甘棠哦了声,自从离开楚国,殿下对自己越来越亲昵,以往公主总是神色黯然,很少笑。
她知道她一直努力顺从王上,与郑国结亲,差点嫁给老郑王,如今楚国灭了,可殿下好像重新活过般,变成另个人。
她喜欢眼前的殿下,身上多出种说不出的力量,小丫头弄不懂,那叫做生命力。
为自己而活的新鲜欲望,胜过一切。
她们一直等到深夜,吃饱喝足,瞧众人都在庭院里祭月,家奴们也各自买酒,喝得醉醺醺,方才悄悄往外走。
甘棠如今在大夫人身边得脸,对家奴说要去送礼,对方不敢拦,两人很快出了雪家。
前两日托人雇好马车,等在酒肆前,她们健步如飞,眼见要到,忽闻街道传来一阵喧哗,大堆人乌压压围在外面,伴着女子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要坐车必得穿过人流,甘棠噘嘴,“大晚上闹什么!”
旁边一个老头热心肠,扭头接话,“女郎说得对,大过节的哟,这里叫做千花巷,里面都是优伶,今晚跑出来几个又被抓住,才闹得乱糟糟。”
优伶——还不都是可怜人!
可惜她们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太多,还没站稳,楼前又开始骚动,人流一下将两人冲散。
姒夭被推着走,眼睁睁瞧甘棠淹没在人海里,她心里急,险些跌倒在地,使劲扶住街边一棵梧桐树,等人潮散去。
冷不防手被人碰了下,吓得叫出声,扭头看树对面露出半张脸,一双眸子明亮秀美,“这位女郎,在下不是有意冒犯。
姒夭愣了愣,看面容还以为是个女孩,没想到竟是男子,点点头,竹白色帷帽随之摆动。
月色下自有一番风情。
四周都是人,两人动弹不得,对面人又开口,显然没话找话,“女郎,天色已晚,若是等会不便,在下可以送你回家。”
半个身子都贴在大树上,衣角乱飞,还挺热心。
“多谢公子,我在这里等人,要出城。”
“哦,是与家仆走散吧。”他掏帕子擦汗,无奈地叹气,“我也是到处逛逛,哪知遇到这种事,还惊动官员,依我说千花巷的人愈发猖狂,早该整肃。”
口气不小,莫非是个贵族,她随口接话,“整肃可不容易,只看平日里来的达官贵人有多少,便知行不通。”
轻蔑口吻惹对方吃惊,“女郎说得对,朝中有人,他们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作乱,唉!也是楚国有难,这些女子落入虎口。”
被抓的竟是楚国人,到底同宗同族,听着难受。
左右想想,身上还有金簪,赎几个女子不难。
她是想到就做的性格,思索片刻,弯腰施礼,“公子,不瞒你说,小女子也从楚国来,那些女子都是迫不得已,我有心赎她们出来,不知公子肯不肯去做说客。”
适逢战乱,人心不古,还有人愿意管闲事,对面眼底露出一丝敬佩,“女郎有心,这事不难,做生意无非求财。”
人群逐渐散开,千香楼安静不少,姒夭从发间取下枚玉簪,对面人迟疑一下,还是接到手中。
撩袍子转身,跑几步又转回来,像记起什么重要事似地,“女郎也不怕我是个骗子,拿簪子走人。”
她摇摇头,“公子怎会贪小财,但凭你腰间的玉佩也价值连城了。”
对方猛地一愣,随即笑容荡在唇边,月色下的眉宇英气逼人,已经彻底没有方才的女儿相,拱手一拜,潇洒倜傥。
“在下名为雪伯赢,今日幸会,定将此事办成。”
他径直走进千花巷,留下姒夭心发颤,雪伯赢,不正是雪家大公子,自己可才从雪家跑出来,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找甘棠,外面人已不多,可左右不见小丫头影子,心急如焚。
找不到甘棠,哪也不能去。
直到雪伯赢回来,姒夭还在前后转悠,一看就在寻人,他低声道:“女郎,你交代的事已办好,那簪子值钱,还能给几个女孩做盘缠,明日就放人。”
说完并不离开,笑嘻嘻地瞧她,“你是不是有事,在下也许可以帮忙。”
他帮忙,只怕越帮越忙。
“多谢公子,我没事,就是和妹妹走散,等会就行。”
伯赢前后也转了圈,除三两个醉成烂泥的客人之外,一团漆黑。
夜色苍茫,空气里升起寒意,姒夭冷得发抖,兵荒马乱,一个人消失就像石沉大海。
雇好的车马夫不远处喊叫,“哎,你还走不走喽!大晚上又过节,我可还要回家睡觉,不管走不走,说好的钱可不退啊!”
她无奈,不想依靠伯赢,可没办法。
只好低头,干脆拿出贴身照,柔声细语,“雪公子,小女子与妹妹——其实都是你家婢女,但没卖身,我们姐妹从楚国逃难出来,在贵府落脚,本想常做,但我还有个哥哥在安国,十分想念,所以——”
她支支吾吾,对方很快明白。
伯赢看了眼照身贴,那上面的女子美得惊人,竟在自己家做婢女,暴殄天物不过如此,他这几年在外游学,极少回来,连家里出这般美人都不知道,勾头来瞧。
“恕在下冒犯,女郎一直戴着帷帽,我怎么知道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语气玩笑,却也属实。
姒夭咬咬牙,指尖挑开一角,借着青白月光恍若仙子,比画像还要动人。
伯赢一时失神,只听对方反问:“公子,那我怎知你就是雪伯赢呢?”
他赶紧收回目光,伸手拽下腰间玉牌,“女郎刚才也看见了吧,这牌子内有在下的名字。”
汉脂白玉上镌刻一行小字,雪伯赢,旁边还有朵雪莲花。
那是雪家图腾。
验明身份,姒夭才放心,“公子神通广大,只要能找到妹妹,我们——可以不去安国,继续伺候公子。”
她求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娇媚风流,那是从小惯于讨好人的柔顺,纵然本主十分不屑,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勾魂夺魄。
对方伸手来扶,碰一下双臂又松开,有些不悦,“既然没有卖到我家,何必再回来,帮忙就要得好处,我可不是那种人。”
听他语气变了,想来这样人家,最不屑乘人之危,姒夭也瞬间改口, “是小女子想报答公子。”
对方又笑起来,一双凤眼顾盼生姿,她方才注意到他的肤色极白,近乎没有血色,烟栗色长袍裹住秀挺身形,略显单薄却风流婉转。
早听说雪家人生得貌美,但没想到男子也能如此。
第11章 袅袅兮秋风(十二)
雪伯赢带着姒夭,在千花巷附近又转悠几圈,仍找不到人。
一个机灵的小丫头没可能自己跑丢,突然不见踪迹,铁定出事。
万一对方有个好歹,都是自己的错。
上一世虽然窘迫,可甘棠至少好好活着。
雪伯赢看她大冷的天急红脸,一边安慰:“别急,此乃羽国都城,坏人不敢作乱,兴许你妹妹在哪里绊住脚,很快就回来。”
瞧对方不搭话,又继续道:“不如这样,只咱们两个势单力薄,天也快亮,你先找地方睡会儿,在下去报官。”
对面正好有个驿馆,他知道对方心里不踏实,安置好后又承诺,“很快回来。”
姒夭坐不住,“我与公子同去。”
“女郎是不信我啊。”忽地笑了笑,温柔里带着三分戏谑,将腰间玉佩放到案几,“在下若失言,你就拿这块玉击鼓鸣冤,准管用。”
“我——万万没那个意思。”
“哦,那莫非女郎心疼?”
“心疼!”她脸一沉,寻思对方也不像轻狂之人,怎么口无遮拦,“我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难道不是可惜这玉佩当当敲在鼓上,震碎了可惜。”
人家故意逗趣,她也得给个面子,勉强挤出笑容,“公子放心,如此贵重的玉佩,刀架在脖子上,小女子也舍不得。”
“严重了,留着也成,必要时刻还能卖几个钱。”
他的语气总有三分玩笑,似乎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大家公子端的是处变不惊,稳如泰山,死板得很,偏偏眼前人言语带笑,大相径庭。
就是不知办事牢不牢靠。
雪伯赢安置好姒夭,直接来到司寇子婴家,对方还在休息,迷糊中听见雪家大公子来访,顿时清醒,那是将来要当御史大夫之人,谁敢怠慢。
匆匆套上外衣,满脸带笑,“公子大驾光临,恕在下礼数不周。”
伯赢起身施礼,“敝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讲明来意,子婴当晚派人满城搜索,最终将目标锁定千花楼。
有人瞧见一个年轻女子被人拉到里面,模样与甘棠类似,但拿不准是不是本来的优伶。
可惜千花楼主人乃羽国皇后弟弟亲信,一向深得对方信任,平白无故闯进去搜,也不容易。
子婴犯难,雪伯赢不好再逼,这件事还要自己解决。
他回去将实情告诉姒夭,沉思片刻,“千花楼抓人,无非当做摇钱树,绝不会要命,再者今夜县丞已令人盘问过,敲山震虎,至少不用担心安危。”
停一下,又问:“桃姜姑娘,你之前是不是说过妹妹也有照身贴。”
姒夭点头,“公子,我妹妹可是正经人家女儿,怎能不明不白到风月之地,还有没有王法!”
六国混战,礼乐崩坏,王法这两个字也是新鲜了。
陡然想到丰臣的话,天下一统,整肃法治,百姓才会有好日子过。
甘棠毕竟还小,素来把名声看得重要,万一受到凌辱,照样活不成。
“有照身贴就好,至少知道身份。”雪伯赢打断她的胡思乱想,胸有成竹,“只要在羽国,没谁敢动我家的人。”
姒夭知道雪家势力,虽是商贾,暗地里却结交官员,与各国关系复杂,一环套一环,密不可分。
尤其是眼前的雪家大公子,日后青云直上,前途无量。
“公子说得对,有雪家庇护,我妹妹一定没事。”
睫毛还挂着泪,极力将焦心与恐惧压在眼底,一双桃花眼微微发红,惹人心疼。
他掏出帕子来,轻轻放到她手边。
“恕在下冒昧,女郎眼下的痣是天生的吗?”
姒夭一愣,用帕子擦眼角,小心绕过点的那颗痣,嗯了声。
对方歪头笑,“以往总听人说美人痣,今日算见识。”
她抿唇不语,知道他在讨自己欢心。
也许上辈子总陷在男女之事上,如今看得淡泊,若非要依靠雪家找甘棠,她大概也不会搭理他。
想到这里又挑眼一望,眼神更软些,“小女子普通姿色,不及雪家下等丫头。”
“这可是胡说,我又不是没回过家。”雪伯赢抿口酒,一边伸手掏,“姑娘一个人在驿馆,身上有钱好办事。”
她伸手接来,楚楚可怜地道谢。
雪伯赢后半夜回家,随从早迎在门口,本来一起从齐国归羽,哪知大公子突然不见人影,几个仆人慌忙找半天,最后只得傻乎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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