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贱妇,竟还敢弑君不成!
太子妃微微俯身,笑道:“圣上不必忧心,这只是.......御医开的‘安神药’罢了。”
她小心翼翼挑开瓷瓶上的蜡封,借着宽袖的遮挡,将瓶口凑到了盛帝嘴边。
盛帝吓得双目圆瞪,双唇紧闭,拼命发出唔唔声。
太子妃对这一幕显然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从袖口藏着的布包中抽出了一根针来。
盛帝骤一吃痛,牙关微松,下一刻,瓷瓶里的“安神药”便尽数倒进了他的嘴里。
紧接着,太子妃抬掌托起盛帝的下巴,盛帝一个仰头,还未及反应,就将口中药水悉数咽了下去。
“咳呼呼――”
盛帝喘息粗重,喉咙里发出了呼噜噜的声响,怒火几乎撑爆胸腔,目光怨毒得好似要将太子妃剥皮拆骨。
太子妃则迅速起了身,一刻也不愿在盛帝身旁多待。
她不会弑君。
烨儿被新立为皇太孙,事出突然,朝野难免人心浮动。
圣上哪怕不能理政,但还需活着,以昔日君威震慑四方,给烨儿留足成长的时日。
个人恩怨情仇,到底比不得江山社稷的安稳,这一点,她奚玉瑾绝不含糊。
但,行事要讲万无一失。
方才回转得太急,朱嬷嬷随身携带的药到底不能令她彻底安心。
故而适才她又回了东宫一趟,亲自取了“安神药”来,如此,当再无后顾之忧了......
经此一夜,太子妃也有些精疲力竭了。
她拉紧赵元烨的手,眼看着盛帝在“安神药”的作用下开始浑噩,便恨不得尽快逃离这压抑沉闷的养心殿。
“烨儿,走吧。”
太子妃隐隐颤声,牵着赵元烨往外走去。
赵元烨无声随着太子妃离去,却一步三回头,最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仰头轻声道:
“母妃,烨儿还想和皇......圣上说几句话。”
太子妃闻言垂眸看了赵元烨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惧意,想了想,轻轻点了头。
“好,母妃就在此处等你。”
赵元烨松开太子妃的手,嗒嗒嗒跑到了龙榻旁,伏在盛帝耳畔,低低唤道:
“皇爷爷。”
盛帝眼皮一颤,涣散的思绪渐渐回笼,听赵元烨依旧唤他“皇爷爷”,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奢望来。
“呃......呃呃......”
赵元烨眸中隐有泪光闪动,却万分平静地开口说道:
“皇爷爷可曾想过,帝师自裁的消息为何来得如此及时,成为压垮皇爷爷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般惊险的殿中对峙,谁能在这种时候轻而易举传消息到诏狱?”
“又是谁最了解皇爷爷,最是知晓,帝师在皇爷爷心中非同寻常的分量?”
“皇爷爷累了,就睡一觉吧,烨儿唤福顺公公来守着您。”
赵元烨说完后,缓缓起身。
盛帝疲惫不堪的眼皮蓦地掀开,缓缓瞪大、瞪圆,而后目眦欲裂!
“呃呃呃!”
福顺......连福顺也!
赵元烨看到这里,收回目光,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福顺对皇爷爷的忠心毋庸置疑,甚至可以说,是这世间对皇爷爷最死心塌地之人。
他会让福顺继续伺候皇爷爷的。
可福顺越是尽心尽力,皇爷爷便越会怀疑,福顺假意殷勤实则心怀不轨,伺机而动。
对皇爷爷这般多疑善谋之人,最好的归宿不正是终日惶惶,永远活在猜疑与恐惧之中吗?
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众叛亲离!
赵元烨快步走到太子妃身旁。
太子妃没有过问,赵元烨到底说了什么,而是牵起他的手,母子俩朝殿外走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养心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
盛帝的眼珠子拼命转动着,喉头已有腥甜之意,整个人疼得几乎要割裂开来。
他原还怒不可遏,可渐渐的,在胸腔疼痛达到顶峰之际,他的眼神却变得涣散浑浊。
他呆怔怔望着面前的明黄色帷幔,这一刻似乎想到了榻上奄奄一息的父皇,又似乎想到了怀里渐渐冰冷的稷儿。
转瞬间,耳边又听到了老二歇斯底里的嘶喊,眼前晃过老三那张苦涩又无奈的脸。
不知为何,嘴巴里苦得很。
眼皮渐重渐沉,思绪晃荡间,他竟看到了皇后那张暌违已久的脸。
见她笑得明媚,可神色又陡然变化,眼下变得乌青,唇色变得苍白,消瘦得两颊凹陷,最后笑得凄凉。
“王爷,瞧,孩子他踢我了!”
“王爷,您......您当真要抢那个位置吗?”
“崔家姑娘?做侧妃?好,好啊......”
“孩子!王爷,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
“圣上,臣妾今日身子不适,您请回吧。”
“圣上请回吧。”
“恭送圣上。”
“圣上,一日夫妻百日恩,人死灯灭,情分犹在。”
“臣妾去了后,只求您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善待体弱的稷儿,封他做个闲散王爷,送他出宫去吧。”
“......曾许深情共白首,终是真心断人肠。圣上既已负了我,便莫要再负了天下人......”
“来生?”
“若有来生,休要再见......”
“稷儿......娘的稷儿啊......”
泪水从盛帝眼尾滚落,呜咽声响起,却又渐渐埋在了困意里。
视线的最后,是炭盆中跃起的点点火星,还有火星后头,老师那张笑盈盈的脸。
“来,烤烤火。”
“怎的手这般凉?对,往前伸伸,是不是好多了?”
“莫要将自己逼得太过劳累了,瞧瞧,还是个小伙子呢!”
“暖不暖?”
困意上涌,盛帝缓缓阖上眼睛,喉咙里咕噜一声,竟在此刻无意识地扬了扬嘴角。
“老师,好暖和呀!”
“父皇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有老师就足够了!”
“老师,再给我讲讲那些有趣的故事吧。”
“老师......老师......”
福顺好不容易得了令,又能重回养心殿了。
他蹑手蹑脚步入内殿,走到榻边一瞧,盛帝胸膛微微起伏,竟面色平和地在榻上睡熟了。
他心头微安,紧了紧身上的宦服,轻手轻脚窝在了榻边。
如往常一般,为盛帝守夜。
第272章 一生之师
太子妃牵着赵元烨走出养心殿时,江浔还留在殿外。
他仰头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元烨抬头看了自家母妃一眼。
太子妃心生了然,松了手。
“先生!”
赵元烨当即朝江浔奔去。
江浔回过头来,先是冲太子妃行了一礼,而后朝赵元烨伸出手去。
赵元烨先是一愣,而后立刻牵紧了江浔的手,眼里溢出浓烈的依赖来。
“微臣陪殿下走走?”
江浔偏头询问,声音很是温柔。
赵元烨求之不得,连连点头,没忘回头询问太子妃。
太子妃已然颔首,眼看江浔提着灯笼,带着赵元烨走进前方的宫道里,才轻轻掩下长睫。
她实在道不尽对江大人的感激。
想必江大人也瞧出来了,烨儿心中有委屈、有惶恐,还有戾气。
他那小小的心田被今日的变故塞得满满当当,来不及喘息,亟需发泄和释放。
江大人是真心疼爱烨儿的,同时也是极出色的引路人,是烨儿一生之师。
难怪当年,阿稷哪怕已然心神俱疲,仍要坚持提笔留下一封信来,只为护住江大人几分。
阿稷......
太子妃忍不住目露悲切,可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阿稷,你瞧见了吗?
今晚的阿瑾也很勇敢。
而明日、后日、往后的每一日,阿瑾都会比今日做得更好,和忠义之臣一起,将年幼的烨儿托举而起,直到他长大,独当一面,而后成为贤明之君。
彼时,阿瑾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思念你,连带着你的那一份,去看看田园旷野、山川胜景。
最后,摘一枝开得最盛的绿萼梅,送到你的面前。
阿稷,来世,我还要去寻你的。
你可要,等我呀。
――――
空旷的宫道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并行。
面对江浔,赵元烨是最藏不住话的。
他将自己方才对盛帝所言,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江浔,而后又小心翼翼问道:
“先生,烨儿做错了吗?”
江浔缓缓停下脚步,半跪下来,将灯笼搁置在一旁,双手搭在赵元烨的肩膀上,笑道:
“倒是让殿下抢先了一步,明日微臣本也打算这般做的。”
赵元烨闻言,心头蓦地一松,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却很快又垂下了眉眼,满是委屈地瘪了嘴。
“先生,烨儿......心里头乱得很。”
江浔抬手摸了摸赵元烨的头,温声应道:“微臣知晓,今日于殿下而言,实在艰难得很。”
“但微臣也不得不夸赞一句,殿下今日应对得当,实在远超微臣想象。”
“况且,连微臣这条命,可以说都是殿下从圣上手中救下的。”
这般毫不吝啬的夸赞与肯定,让赵元烨缓缓抬起头来,受宠若惊,“先生,真的吗?”
江浔重重点了头,放柔了声音:
“从前不曾将这些往事告知殿下,是忧心殿下年幼,藏不住心思,可今日看来,实在是微臣低估了殿下。”
“只殿下言及心乱,其实不必如此。”
江浔平视着赵元烨,眸光平和却坚定,循循善诱:
“圣上有过,且过错极大,理应受罚,殿下怀仁本善,然施仁于恶者,是为纵恶滋蔓,断不可取。”
“且今日殿下已为储君,不宜再萦怀耽溺往昔之事。因为从明日开始,这天下国土,社稷万民,都等着殿下安定治理。”
“微臣知晓,担子很重,殿下年纪也还小。”
“但殿下莫忘了,居庙堂之高,为国为民亦是臣等职责所在。”
“殿下可还记得微臣当日所言?”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守正出奇,方是仁者正途――”
江浔话到此处,赵元烨已正色接过了话头:“天下之重,社稷苍生,须得以清明正道待之,方得安邦定国,泽被万民。”
“先生的话,烨儿从未忘记!”
江浔听得赵元烨字字铿锵,再也难掩面上欣慰之色。
“所以,殿下勿彷徨,勿犹豫,满朝诸臣、诸将在侧,皆会殚精竭虑,倾心辅佐殿下,以成千秋之功业。”
“臣心中笃信,殿下日后必会成为贤明圣君,造福百姓,开创盛世。”
赵元烨只觉先生字字句句叩在他的心头,如此殷殷期盼,又毫无保留的信任,叫他心头酸胀难当,又满盈感激。
“先生......”
江浔见赵元烨眸中带泪,知晓他是个聪慧的,定都听进去了。
这个孩子,已然出色至极。
这般想着,他俯身上前,舒展双臂,将赵元烨轻轻环入怀中。
“殿下辛苦了,后头的路,微臣都会陪你走。”
“而今,殿下可想同微臣聊聊太子殿下,聊聊你的父王?”
江浔实在温柔又心细,将赵元烨心中方方面面所思所想都考虑到了。
赵元烨小小的身子微微一僵,下一刻便紧紧贴上前去,仿佛十分贪恋这个如父亲般温暖包容的怀抱。
他伸手反抱住江浔,抱得那般紧,哽咽着应声:“想~”
江浔眉眼微弯,声音柔和,“那从何时开始讲起才好呢?”
赵元烨应声,那般迫切,“要从头开始!”
“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江浔的声音里也隐约带了慨叹,却还是笑着应下了,“那就从......微臣与太子殿下的初见说起吧。”
宫道悠长,此刻却不觉幽深寂冷。
江浔温雅的嗓音低低响起,随着八月的晚风,越过宫墙,仿佛在提醒皇宫里的一草一木。
这里曾住着一位太子殿下,光风霁月,仁德宽厚,是所有人心中的皎皎月光。
嗒嗒嗒――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沈嘉岁到底放心不下江浔,此刻在太子妃宫人的引导下,正朝养心殿走来。
而太子妃见赵元烨迟迟未归,不免心生担忧,亦从养心殿寻了过来。
宫道上,三个光点渐渐汇聚到了一处。
沈嘉岁借着烛光一瞧,宫道中间背着个孩子的,不正是江浔吗?
而太子妃凝神一看,被江大人背在身后,正睡得香甜的,不正是烨儿吗?
江浔瞧着似乎也有些累了,微微低垂着头,正准备将赵元烨背回去。
两侧橘黄色的暖光几乎同时靠近,可他却似心有所感般,偏头看向左侧。
只见沈嘉岁嘴角含笑,眉眼生光,正大踏步朝他迎来。
江浔心头骤暖,满怀依恋,无声轻唤:
“岁岁。”
第273章 千岁
第二日早朝,一连三道旨意,震惊朝野。
其一,吏部尚书崔道元,职司铨选,位高权重,理当秉持公心,为朝廷擢拔贤良,辅弼大政。
奈何其私欲熏心,暗结朋党,营私舞弊,种种劣迹,经详查俱已铁证如山。
此等行径,上负天子信任,下乱朝廷纲纪,罪大恶极,实难宽宥。
依律决断,判崔道元秋后处斩,其家资悉数抄没入官,崔氏一门家眷尽皆发往岭南,永着管束,以彰国法,以儆效尤。
其二,瑞王赵怀朗身为宗亲,本应恭谨守礼,忠君爱国,为宗室表率,朝堂柱石。
岂料其不思报效君恩,反为罪臣崔道元开脱,蓄意构陷忠良贤臣,妄图淆乱黑白。
行径败露后,又不思悔改,复忤逆犯上,目无君父,悖逆之心,昭然可见。
其所为者,大伤国体,念在宗亲一脉,姑从宽典,着即褫夺其瑞王爵位,削除宗籍,贬为庶民。
令其自省悔过,不得再有犯颜之举,若再违逆,定当从重论处,绝不姑息。
其三,亦是叫满朝文武最为震惊的是:
圣上龙体欠安,精力衰颓,力不从心,实难如往日般亲理万机。
然国不可一日无主,为宗庙社稷计,为黎民苍生计,今册立皇孙赵元烨为皇太孙。
135/144 首页 上一页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