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信后头,所附不过一方锦帕,蝶戏花的绣样里,藏着淑妃的闺名,单字一个“蕙”。
赵怀朗捏着锦帕怔怔看了许久,最后嘴角轻轻一弯,眼泪却流了下来。
他知道,母妃......已经去了。
如她自己当初所言,走得体面,走得平静。
赵怀朗珍而重之地将锦帕收入怀中,抬头看向面前同样泪流满面的甄含宜,悲意难忍。
他心知肚明,有时活着比赴死,更难。
知子莫若母。
母妃懂他的懦弱与逃避,懂他的放不下,留下帕子要他立衣冠冢,实则是要留住他的性命。
母妃啊......
赵怀朗缓缓闭上眼睛,想了很多,最后哑声道:
“含宜,帮我向太子妃求个恩典,出宫之前,我想再见父......圣上一面。”
甄含宜却不敢动。
她怕自己一走了之后,再回来时,只余一具冰冷的躯体。
赵怀朗见甄含宜迟迟未动,抬起头来,瞧见她惊惶不安的脸,心头一颤。
下一刻,他放缓了声音,复又开口:“罢了,你搀我前去,如此可好?”
甄含宜闻言,眼里终于溢出一丝光亮来,急忙绕过书案,攥紧了赵怀朗的胳膊。
太子妃不曾再见赵怀朗,只是派朱嬷嬷出面,应了赵怀朗的请求。
养心殿。
内殿静谧无声,唯有福顺脚步轻轻忙前忙后,又是递水又是扇风。
听得身后脚步声,他扭过头来,瞧见赵怀朗由甄含宜搀着前来,不由心头一颤。
“王......王爷。”
榻上盛帝听得声音,登时掀开了眼皮。
瞧见赵怀朗的那一刻,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含糊声响。
看清了太子妃与赵元烨的“真面目”,此刻盛帝已悔得肝肠寸断,后悔当初自己反复试探,没有尽早决断,将储君之位交到赵怀朗手里。
赵怀朗将胳膊从甄含宜手中轻轻抽了出来,站定在榻前,那般认真地打量着盛帝。
良久,他怅然一笑。
“父皇,今日再看,您也不过是个满怀私心、多有不堪的庸常之辈罢了。”
“王爷!”
福顺低呼出声,不愿听到赵怀朗如此诋毁盛帝。
盛帝呆怔过后,亦惊怒地瞪圆了眼睛,发出了呃呃声响。
赵怀朗面上却满是释然,摇了摇头:
“往日,是孩儿心怀孺慕,敬您爱您,才觉着您熠熠生光,伟岸如山。”
“如今瞧来,不过是孩儿心中妄念,为您镀上了一层光,仅此而已。”
“此番离宫,父子恩情尽断,当是......余生不复相见。”
赵怀朗说着,缓缓后退两步,稍显踉跄地在榻前跪下,叩首扬声:
“庶民赵怀朗,拜别圣上!”
咚咚咚――
三个响头过后,赵怀朗撑地起身,拉过甄含宜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福顺惊住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盛帝满脸骇意与惶恐交织,呜呜呃呃叫了起来,可是,他连偏头最后看一眼赵怀朗的背影,都有心无力。
良久,盛帝喊得累了,殿中复归无声。
他定定望着头顶幔帐,再次闭目,没有眼泪,只是面上一片死灰。
――――
散朝后,沈征胜与陆永渚还有诸位重臣又去了御书房。
此番朝局动荡,盛帝身体抱恙,不能理政的消息必定很快就会传开。
如此节骨眼,难保漠国不会趁虚而入,侵扰北地边境。
昨夜沈征胜、陆永渚就此事已商议过了,故而眼下在御书房,也正是为了此事。
诸臣闻言已连连点头。
到底是二位将军思虑周全,国土可万万不得有失。
诸多事宜商议过后,众人从御书房出来时,已近正午。
陆永渚走在沈征胜身旁,犹豫片刻后,沉声道:
“将军,若此番太孙殿下仍点我去镇守北地,我想......带着云铮一同前往。”
沈征胜闻言,默然无声。
走在一旁的江浔同样听到了这话,目光却遥遥望出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知此时,嗒嗒嗒――
不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纷纷望了过去,瞧见宫人手忙脚乱的模样,皆不免提起了一颗心。
谁知那宫人四处张望一番,竟直直朝陆永渚小跑而来,面色难掩惊惶,已低呼出声:
“陆将军!陆将军!”
陆永渚隐隐变了脸色。
昨夜储君之位尘埃落定时,宫门早已落锁,云铮亦同他一起留在了宫中。
若说宫人有何事急寻他,他也只能想到云铮身上了。
只陆永渚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此刻虽面色已变,却依旧冷静沉着:“何事?”
那宫人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尖声道:“不好了!陆将军,陆公子他......他已命在旦夕!”
陆永渚闻言浑身一僵,整个人吓得倒退半步,面上血色尽褪。
“老陆。”
沈征胜在一旁,及时伸掌撑了陆永渚一把。
陆永渚瞬间回过神来,大手揪住那宫人的后领,带着他快步朝前走去,口中颤声:
“在何处,速领我去!”
眼看陆永渚惊慌离去,沈征胜回头看了江浔一眼。
江浔同沈征胜重重点了头,翁婿二人也跟了过去,只半途,江浔同沈征胜无声说了两个字:
“岁岁。”
沈征胜闻言面色微变,只当下也不便多问,脚下步子愈快,朝陆永渚追了过去。
岁岁......不是早就出宫了吗?
这陆云铮命在旦夕,和岁岁又有什么关系?
第278章 爱恨交织
陆永渚与陆云铮父子二人安然无恙的消息,一早便遣人传回陆府了。
故而陆云铮不曾孤身回去,而是在等自家父亲下朝。
昨夜爹已同他说过了,今日早朝后会谈及北地之事。
若太孙殿下有意遣爹再赴北地,那爹便为他也求一份恩典,将他一同带去。
陆云铮心绪复杂,却也清楚,北地将是他的最佳去处。
毕竟上辈子的事,沈嘉岁未必放得下,今后江浔势大,自己也只能避其锋芒,远走他乡了。
唯有在北地,他才有用武之地,才有可能一展宏图。
离京之前,他还是得去见见沈嘉岁的。
上辈子他确实混账,他该忏悔,该认的错,他不会再避。
只是,到底已经翻过一辈子了,他也做出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了。
若沈嘉岁依旧不依不饶,非要他为上辈子的过错偿命,那他――也只能殊死一搏!
同是重生,难道,他连悔改重来的机会都不能有吗?
陆云铮心中千头万绪,转念间,又不免想起了顾惜枝。
昨日御书房惊险万分,他根本插不上手,惜枝作为瑞王爷构陷忠良的人证之一,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前,需小心看顾。
故而,昨晚是他一直守着惜枝。
后来太子妃与太孙殿下掌控了局面,惜枝也被带走看押了。
身为陷害沈陆两家的主谋之一,他心里明白,惜枝......大抵是活不成的。
昨夜她被带走之时,曾满脸凄苦地留下一句话:
“云铮,你永远也不会知晓,我费尽心思,究竟向瑞王爷求了什么。”
就这么一句话,竟叫他昨夜梦境不断。
两辈子,到底有多少真心,又掺了多少假意,他已彻底看不清了。
而昨夜,已是他和惜枝的最后一面......
思绪走到此处,陆云铮缓缓起身,来回踱步,满眼的挣扎和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
就像随爹去北地前,要找沈嘉岁做个了结一样,到底也要给他和惜枝的两辈子,留下一个交代。
否则,他一辈子都看不开!
这般想着,陆云铮推开房门,寻来宫人,向太子妃求了个恩典。
良久,有宫人前来:
“陆公子,太子妃遣奴才来传话,顾惜枝罪有应得,您当断则断呐。”
陆云铮闻言眉头一蹙,正要再争取一句,那宫人又话头一转:
“只到底要卖陆将军一个面子,若陆公子您非要见顾惜枝,便自行决断就是。”
陆云铮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躬身行礼:“多谢太子妃恩典。”
那宫人看了陆云铮一眼,再无他话,领着他去了关押顾惜枝的所在。
吱呀――
陆云铮推开房门,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窗下的顾惜枝。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
顾惜枝正微微仰着头,她的面色惨白如纸,那阳光覆在她的面庞上,照得她的皮肤好似易碎的薄冰,仿佛随时要消融了去。
听得门口声响,顾惜枝缓缓扭头看来,一头乌发散乱,只一根样式简单的簪子斜斜簪着。
瞧见陆云铮,顾惜枝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淡淡扬了扬唇,“我知晓,你会来见我的。”
陆云铮不曾走近,闻言眉宇间隐有波动,冷声开口:“你昨夜留下那句话,是为了特意引我来?我早就该想到,你――”
“云铮。”
顾惜枝轻唤了一声,打断了陆云铮,而后有些费力地挪了挪身子,面向房门。
她右手已废,左脚踝又被沈嘉岁踩断,现下虚弱得连站立都不能够了。
“你心里早就知晓,那是我故意为之,你只是放不下我,又来见我最后一面,不是吗?”
“所以云铮,那句话是我给你留的台阶呀。”
陆云铮面色数变,见顾惜枝笑得从容,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颓然。
到底是他,始终处于下风。
罢了,爱恨纠缠已然说不清,放不下挣不脱又如何?
余生只要能随爹驰骋沙场,镇守边关,情爱之事无所谓了。
这般想着,陆云铮面上终于显出几分释然,他深深看了顾惜枝一眼,而后转身。
“云铮!”
眼见陆云铮突然转身离去,动作那般干脆利落,顾惜枝骤然疾唤一声,再不复方才的从容。
“云铮,别走!”
她想要去追,挣扎着起身,却无力地朝前一扑。
双掌本能地去撑地,右手腕却传来剧痛,疼得她惨呼一声,泪水簌簌而下。
“云铮......云铮......”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顾惜枝先是呜咽,而后悲从中来,伏地抽泣不止。
“唉――”
叹息声从头顶传来。
顾惜枝浑身一颤,蓦地抬头,正见陆云铮蹲在她的身侧,眉头紧蹙,满眼复杂。
顾惜枝嘴巴一瘪,立刻以肘撑地,拼命扑向陆云铮,哭得绝望无助。
“云铮,带我走,好不好?”
“那日,我携书信和瑞王爷交换条件,我求的是让他不要伤害陆家满门的性命,求的是让王爷重用你啊!”
“在别院的日子,你的郁郁不得志我都看在眼里,一开始我确实是有私心的,我攀高附贵,我想弃你而去。”
“可是,自上元节被沈嘉岁断了手后,你对我无微不至,满心满眼都是我,云铮,我后悔了,我动了真心,我只要和你长相厮守!”
“但是瑞王爷那边,我已经摆脱不了了,我想将一切都告诉你,可是我又害怕就此失去你。”
“云铮,是我的错,一步错,步步错,我真的后悔了,可是这世上再没有回头路给我走了。”
顾惜枝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那般急切地将自己藏在心底的心思一股脑地往外掏,话语说得又快又乱,满是恳切与哀求。
见陆云铮迟迟没有反应,顾惜枝浑身颤抖,伸手紧紧拽住陆云铮的衣角,满含绝望。
“云铮,你若不信,你可以去问瑞王爷,我没有说半句假话,没有......”
陆云铮几乎是本能地扶住了顾惜枝,他脸上难掩动容,却又遍布挣扎。
此刻爱恨交织里,藏着的是数不清的失望与不舍。
感觉到顾惜枝那般紧地扯着他的衣角,陆云铮嘴唇几次张合,最终还是痛苦地摇了摇头。
“惜枝,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缓缓地、极为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又破碎,眼神里同样满是绝望。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曾左右摇摆,惜枝也曾三心二意,他们卑劣,虚荣,又各自心怀鬼胎。
哪怕最后两心相知,可中间已隔了太多猜疑与算计,更何况,还有国法律法,前世背叛,今生仇怨。
顾惜枝听到陆云铮如此决绝的话语,缓缓抬起头来,眼泪一颗又一颗滚落。
“云铮,我这颗心,确实是给了你的。”
“只阴差阳错,到这一步,你我之间......唯有诀别了。”
顾惜枝笑得凄凉,原本就惨白的脸此刻更是没了半分血色,整个人宛如风雨中飘摇的残烛,脆弱得随时都要熄灭。
陆云铮再不忍看到顾惜枝如此神色,心头剧痛之下,缓缓偏过头去。
可就在这时,顾惜枝却几不可查地扬了嘴角。
她望着陆云铮,眼底的爱意再无掩藏,可也掺了数不清的疯狂与绝望。
她的左手似不经意地抚向鬓边,目光却落在了陆云铮近在咫尺的脖颈上。
下一刻,就这般毫无预兆的――
在陆云铮神思游走,心绪动荡至最巅峰之时,看似奄奄一息的顾惜枝竟蓦地抽出发间簪子,一把扎进了陆云铮的脖颈间。
噗嗤――
第279章 至死都是荒唐
簪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一阵锐痛袭来。
陆云铮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样愣愣看着顾惜枝,眼神里满是惊愕与茫然。
可是转瞬间,尖锐的刺痛蔓延开来,让他不受控制地狠狠一颤。
有些事即便他刻意去遗忘,但身体始终记得。
如此熟悉又难以承受的剧痛,让前世刻骨铭心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
那一日,在京西别院。
沈嘉岁也是这般,将簪子狠狠插进他的脖颈里!
冰冷的触感、钻心的疼痛,还有沈嘉岁那绝望与恨意交织的眼神......
“陆云铮!”
泣血嘶喊在耳畔回荡。
一切如同噩梦再临,瞬间将他笼罩。
那是真真切切的死亡威胁!
138/144 首页 上一页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