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曾共度过那么多美好的瞬间,若如今有机会却不肯迈出这一步,以后想来该是多么遗憾啊!”
她压低了声音,在容太妃的耳畔那般急切地劝说着。
可是容太妃却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暮气,也带着一丝坦然。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指着那几个瞬间,硬着头皮过下去吗?”
一个二八年华便入了宫的女子,熬到如今鬓生华发,她比任何人都知晓,该如何在清冷孤寂的岁月中走下去。
因为曾经的那些美好瞬间,还有那根木簪子,已然真真切切陪她走过了四十多年。
有些遗憾是抹不去的,明了他的心意,便足够了。
而今后,每个抬头仰望的日子,她都知晓,有人正与她共念过往,同赏春光。
若有下辈子,不要造化弄人,不要有缘无分,两心相知,便祈愿――携手白头。
第283章 此去大有可为
蔺老在宫里实在待不住,用过午膳后,便吵着嚷着要江浔和沈嘉岁带他出宫去。
小老头掀了被子噘了嘴,一副他们小夫妻俩要是抛下他自行离去,他自个儿爬也要爬回蔺府去!
江浔眉头一挑:有本事你爬。
沈嘉岁瞥过去一个眼刀:阿浔,你无情了哈。
江浔:“......”
“成,回吧。”
蔺老眉眼一弯,瞧瞧!瞧瞧!还是岁丫头人美心善,是他亲闺女!
于是江浔和沈嘉岁向太子妃还有皇孙请了旨,小心翼翼将蔺老接了回去。
一路上江浔都不敢错眼,直到蔺老躺回家中榻上,才见他切切实实松了口气。
“去去去,老夫现在舒坦得很,不必伺候了,你们都回吧。”
蔺老被子一裹,“翻脸不认人”。
实则是想到沈嘉岁和江浔这两日马不停蹄,惊心动魄,实在心疼坏了,再不愿麻烦他们。
沈嘉岁替蔺老拽了拽被角,笑道:“老师,八月的天,可不兴盖这般严实。”
“老师好生歇息,我和阿浔这就回了,明儿一早又来看您。”
沈嘉岁笑盈盈的,将蔺老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拉过江浔就走。
蔺老听得脚步声,抬眼看过去。
只见沈嘉岁脚步轻快地走在前头,江浔被她牵着,一句话也没有,还真就乖乖跟着走了。
他忍不住嘴角一咧。
好小子,妇唱夫随的精髓是被他拿捏了。
临出门前,江浔还是不放心地回望了一眼,结果正好对上了蔺老那透着精光的揶揄眼神。
他心头蓦地一安,眉眼间溢出笑意来,赶上两步,与沈嘉岁并肩而行。
.......
到了安阳伯府门口,马车还未停稳,南风已迎上前来,低声禀道:
“公子,少夫人,崔家少爷等候多时了。”
马车内,沈嘉岁闻言一愣,掀开了帘子。
只见崔明珏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的墙根阴影中,正望向这边。
江浔跟着探身,却是偏头来看沈嘉岁,温声道:“岁岁,我来见?”
沈嘉岁扭过头来,眼中有感慨一闪而过,笑道:“自然,他该就是来寻你的。”
二人下了马车。
沈嘉岁遥遥冲崔明珏行了一礼。
崔明珏不曾上前来,定定看了沈嘉岁一眼,随即拱手还礼。
待到沈嘉岁转身进府,江浔这才朝着崔明珏走过去。
“江大人。”
崔明珏率先朝江浔行礼,抬起头来时,俊郎的面庞隐有憔悴。
“崔公子。”
江浔点头,面色未变。
崔明珏的目光落在江浔的绯红官服上,想到上次二人见面还是在大理寺,彼时自己还能与江浔一同查阅案卷,而今......
崔明珏眼里隐生怔忡,自幼养成的骄傲,让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可转瞬间,他又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当即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行礼。
这一礼,他将腰弯得极低,声音微微颤抖:
“江大人,在下于崔府被围抄前脱身,只为.......能见您一面。”
“崔家倾覆,成王败寇,在下无话可说,祖父哪怕心中犹有遗憾,想必也已甘拜下风。”
“此番......此番之所以......”
崔明珏的眼神游移起来,似有些难以启齿。
可当他眸光垂下,看到自己染了尘土的靴面时,不由缓缓闭眼,随即咬牙决然道:
“祖父结党营私,家中妇孺虽未参与,却也实实在在享受了荣华富贵,不敢称无辜。”
“承蒙天恩,判流放之刑,留得性命,已是莫大恩典。”
说到此处,崔明珏缓缓睁开双眸,眼中闪过哀色,向前迈了一小步,又似觉得不妥,停住了身形。
“可此去岭南,流放之途千难万险,家中妇孺体弱,恐难以支撑。”
“草民斗胆,厚颜恳请江大人为崔家关照一句,草民绝不敢奢求任何优待,只求......只求能让家中老小活着走到岭南。”
“草民身为家中男丁,合该撑起崔家门楣,只要能得江大人援手,留得亲人性命,从后种种,当由草民自负。”
“崔家曾与江大人针锋相对,草民自知今日所求实在厚颜无耻,但......但......”
话至此处,崔明珏只觉眼眶一阵酸涩,不由将头深深埋下,满心的话如鲠在喉,再也说不下去。
骄傲的少年郎啊,往昔意气凌霄,目下无尘,脊梁如松。
可今日却毅然舍下颜面,尽弃骄矜,弯下了脊梁,厚颜无耻不请自来,所求唯家人于迢递流放之途,性命无虞。
江浔垂眸。
眼前人曾是国子监里最风光的少年,众星拱月,一呼百应。
在岁岁的前世记忆里,只需再过短短两年,崔明珏便如蛟龙得水,迅速崭露头角,成为满朝文武皆艳羡的新秀,同他各施所能,一争高下。
然而,命运的轨迹在此处陡然转折,这一次,风云变幻间,他们没有留给崔明珏成长壮大的机会。
“崔公子。”
崔明珏闻言正欲抬首,忽觉臂膀之上传来一股柔和而有力的劲道,竟是江浔亲手将他扶起。
“若崔公子看得如此通透,亦不曾心怀怨怼,江某亦愿为崔公子美言几句。”
“古人有云,境随心转,我曾在古籍上阅得一首诗词,其上有言――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岭南僻远,民风尚朴,诸人皆视此地为洪水猛兽,然于仁人志士而言,此恰为建功立业、泽被百姓之佳处。”
“崔公子若怀济世之心,以民瘼为念,此去岭南,可展才施志,兴教化、厚民生。”
“如此一来,于国,可拓圣恩于僻壤;于民,能造福祉于黔首。”
“此诚为家国之幸,社稷之福,亦不负崔公子满腔才学与抱负。”
话至此处,江浔微微一顿,又道:“况崔尚书定也心系家小,必上表陈情,以求恩宥。”
“此去,江某便祝崔公子大有可为,大有所为。好自为之,有缘再见。”
江浔说着,冲崔明珏轻轻颔首,而后转身入府。
崔明珏呆立原地,目光追随着江浔离去的背影,直至江浔即将踏入府门,才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他心中一急,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身影瞬间从阴影处踏入了明亮的阳光下。
可他嘴唇微张,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咙。
他今日`着脸前来,实则早已做好被冷语驱赶的准备,却没想到......
他知道,江浔应下了。
以江浔如今的地位,只要有他一句话,祖母、母亲还有侄儿侄女他们,该是能保住性命,平安抵达岭南了......
权势争斗从来你死我活,祖父与表哥输了,便是输了,也输得起。
而今日江浔肯帮他,是大恩。
思及此,崔明珏撩起下摆,冲安阳伯府方向俯首一跪。
他如今是身负流放之刑的罪人,往后也未必能见了,无以为报,唯有一跪一拜一叩首。
“此心安处是吾乡?”
崔明珏喃喃,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坠落在地,却又在泪水中释然一笑。
他要撑起崔家门楣,今后他在哪,崔家便在哪!
若仍能有所作为,当不负祖父悉心教养,不负国子监多年苦学,亦不负......
沈小姐当年祝福,以及江大人今日寄语。
这繁华已极的京城,不是他崔明珏的归处,岭南,亦不会是他崔明珏的终点。
崔明珏缓缓起身,轻轻拂去衣摆上沾染的尘埃,挺直脊梁,眸光坚毅地往崔家归去。
.......
吏部。
早朝的旨意早已传来,崔道元面不改色接过圣旨,俯首谢恩,午后便被要被押往刑部。
张献得了太孙的旨意,依旧全权处置结党营私一案。
当他带人赶至吏部,推开房门时,崔道元已悬于梁上,没了气息。
案上,文书整齐摞成一沓,上头覆有一封血书:
圣上明鉴:
臣崔道元,罪大恶极,今伏地免冠,悉以所犯之罪认之。往昔数载,臣利欲熏心,行结党营私之举,营苟且之事,坏朝纲之正,其罪擢发难数,实乃罪臣之恶也。
今臣不敢有丝毫隐匿,已将历年结党营私之详,所涉诸人之名,一一列陈,呈于圣上御前,以供圣裁。
臣自知罪无可恕,断无求生之念,唯愿伏法受诛,以正国法。
然臣惶恐,崔家老幼,于臣恶行一无所知,臣罪深重,却不忍累及亲族。
伏望圣上怀仁圣之心,念往昔君臣情分,施以恩典,从轻发落崔家老小,使彼等免遭过重之殃,臣纵死九泉,亦感恩德无尽。
罪臣崔道元泣血顿首,死罪死罪。
第284章 岁岁春欢(大结局)
半月后。
崔家老小换上囚服,从南城门被押解出京。
与此同时,北城门处却是一派热闹景象。
经查,荣亲王世子赵怀璋并未直接参与蓄意谋害太子妃一案。
荣亲王爷上表求情后,得圣上特赦,今迎赵世子归京。
江浔身着朝服,头戴乌纱,受赵元烨所托,在此迎接赵怀璋。
沈嘉岁也来了,她与赵怀真感情深厚,且当初邀荣亲王府一同入局时,条件之一正是迎赵世子回京。
如今,算是有始有终了。
荣亲王夫妇与赵怀真早已翘首以盼。
荣亲王妃不时用手帕轻擦眼角,与赵怀真相拥而立,母女俩眼中皆满是心疼与思念,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官道。
荣亲王虽极力维持着身为亲王的沉稳,可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终于,尘烟扬起,车队行来。
江浔策马迎上前去,车队停下,当中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赵怀璋。
他身着素净却不失整洁的长袍,经历了守陵的磨砺,瞧着瘦了不少,可身姿依旧挺拔,面庞上更是带着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静。
他先是冲江浔拱手行礼。
下一刻――
“哥哥!”
赵怀璋循声望去,瞧见自家妹妹怀抱披风,泪流满面,正朝他跌跌撞撞跑来。
他眼眶蓦地一红,又瞧见了妹妹身后,相拥而泣的父王母妃,眼泪霎时滚下。
“妹妹!”
赵怀真一下子扑进赵怀璋怀里,哭得呜呜咽咽,不能自已。
这时候,荣亲王夫妇也走上前来。
荣亲王接过赵怀真怀里的崭新披风,抖落开,为赵怀璋轻柔披上。
荣亲王妃则伸手将系带系上,哽咽着温声道:
“吾儿涉远路,终得还家来。”
“披此新帔,如披祥瑞之云,此后风雨难侵,愁绪不扰,福泽绵绵,顺遂无虞。”
赵怀璋望着眼前的双亲,积蓄已久的思念与愧疚瞬间涌上心头,惹得他笑中带泪,颤声道:
“父王,母妃,孩儿回来了。”
一家人拥在了一处。
泪水满盈,终得团聚。
―――
九月十五,诸事皆宜。
沈嘉岁与江浔的新家终于落成,今日正是乔迁大喜。
二人不曾大操大办,只请了两家亲友。
宴上,安阳伯坐在沈征胜身旁,原还有些放不开。
谁知几杯酒下肚,便搂着沈征胜的肩膀,一口一个亲家啊,说到天南海北去了。
安阳伯夫人实在没眼看,索性撇过头去。
她前十年到底亏损了身子,虽然近一年来小心调养,但和一旁容光焕发的纪宛比起来,瞧着着实要年长许多。
因着心中始终对江浔有愧,她言语也格外少些。
但今日大喜日子,她心里也确实高兴,故而嘴角一直噙着笑。
纪宛的性子却要大大咧咧许多,安阳伯夫人和江浔母子间的旧闻,她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又听沈嘉岁说,公婆待她极好,纪宛这个做母亲的,对亲家母也就格外热情,拉着安阳伯夫人的手,笑得眉眼弯弯。
蔺老也在宴上,养了大半个月,气色瞧着好多了,却不能饮酒。
这会儿他半个身子歪着,抬起宽袖,正准备偷偷浅尝一口。
谁知才举了杯,一只素手伸出来,盖住了杯口。
蔺老吓了一跳,一抬头,瞧见沈嘉岁正偏头冲他咧嘴笑着,登时就泄了气。
岁丫头眼神忒尖!
江浔被自家爹还有岳丈大人拉着喝酒,才仰头饮下一杯,眼角余光刚好瞧见这一幕,不由眉眼含笑。
至于沈嘉珩。
坐在一旁噘嘴闹脾气呢。
大好日子,爹瞧见蔺老,非要问一嘴他课业怎么样。
结果蔺老眉头一蹙,嘶了一声:“沈家公子?啧啧啧,少年人还得努力呀。”
得,又被爹娘一顿唠叨!
呜呜呜。
气煞我也!
“珩弟,嘟嘟囔囔什么呢?”
沈嘉岁一拍沈嘉珩的肩膀,笑着递来一根鸡腿。
沈嘉珩一看满桌人,就姐姐来关心自己,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
“姐,还是你对我最好!”
沈嘉岁忍不住扬起嘴角,把鸡腿塞进沈嘉珩手里,笑道:
“那姐要是说,在府上专门给你留了一个院子,你随时都能来住呢?”
沈嘉珩:!!!
幸福来得太突然!
“姐,我要一辈子做你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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